屈绍龙
在乡村,月光不锈。
在乡村,月光是温柔的,月光是多情的,月光是无私的,月光是温馨的,月光是有光泽的,月光是不锈的。
冬日的月光,照射大地,树木的叶子落光,在月光的照射下,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在冬日,月光显得格外皎洁,也显得格外明亮。树木在秋天时落光了头发,田野在秋天时失掉了青绿的衣裳,河流已经冰封,山丘冷得发黑。大雪飘飞的时候,他们都高兴了。树木的枝干白白胖胖,田野成了纯净的地毯,河水盖着被子偷偷地流动,山丘有神秘的盖头,偏远的村庄也欢迎大雪之夜,每一片雪花的落地,都是一个音符,连同遥远犬吠,树木折枝,容器冻裂,合成一段深远的音乐;古代的寺庙是一个容纳游子过客的驿站,大雪之日,这些漂泊的人们终于停下来,开始想念故乡和母亲,写一些伤感的诗歌,狂欢地饮酒,然后醉醺醺地将诗句题于壁上……这是冬天里最悲凉最令人伤感的事情。此时,在那里,“大地也睡着了——这不是长眠,这似乎是它辛勤一年以来的第一次安睡”(梭罗《冬日漫步》)。此时,雪花不肯落地了,随风飞卷,催促老梅们开出鲜艳的花朵,像燃烧的火把,让伤心的人们增添暖意。
一场大雪过后,天空在雪的过滤下,淡淡的月光下,孩子们不怕寒冷,三五成群,在雪地上,有的堆雪人,有的打雪仗,树枝上挂满雪花,成为琼树玉枝,北风吹过,雪花从枝头纷纷落下,成为另外一种雪景。
大地上的孩子们在雪天里富有非凡奇特的想象力,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就是一行诗歌,他们眼里的每一样东西,就是一样玩具,他们开心地生长,不会知道艰辛和困顿。他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一只只花花绿绿的皮球,为了与雪花亲近,他们掩藏了大部分柔嫩的皮肤,只露出通红的小脸。细心的人们都知道,雪花落在孩子们脸上从来都不融化,只有害羞的孩子才伸手将它拂去。不怕冷的孩子,聚在一起,在雪地上堆雪人,渐渐地,一点点成了雪人的雏形,滚上一个雪球,雪人的头部成了,勤快的孩子,跑回家拿来母亲洗好的胡萝卜,雪人的鼻子弄好了。就差眼睛了,手巧的孩子们,弄点炭灰,轻轻地涂抹,雕琢成雪人的眼睛,雪人活了,和孩子们在雪地上玩耍。忧郁的诗人和伤心的游子都不会被孩子们接纳,尽管他们一直在深深地热爱着欢乐的孩子。
秋天的月光,透过庄稼射下,地面上就有黑白相间的景色。在秋风的吹拂下,月光在晃动,月光在摇曳,月光在沙沙作响。
中秋之月,庄稼成熟,月光送来阵阵成熟的香味,香味伴随着月光,月光掺和着香味,在乡村的上空弥漫、扩散、升腾……
在月光下,我们将收获的玉米,堆放好,之后,将玉米皮剥净,一堆堆黄橙橙的景色就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大豆、高粱、芝麻、棉花也在此时纷纷登场,走进农家小院。
月色朦胧的夜晚,我站在院中看着金黄的落叶,月光渐渐昏暗,树隙间哗哗落下两三点水滴,一场小阵雨来临。忽而,雨已经停下,月亮又出场了,月亮就是这样,和我们在做捉迷藏的游戏。此种情感,向谁诉说呢?谁能理解呢?
月亮忽而躲藏在云层里,繁星点点,我伫立在院中的树下,夜色凝聚不动了,树上的枯枝有声响,脚下的落叶也沙沙作响,片刻,静止。月光如霜,布满地面,秋风,在天空有响动,夜里,人声寂静,仿佛可以听到一种至高无上的音响。
秋虫,在月光下,唧唧有声,忽高忽低,时长时短;萤火虫,在月光里,提着灯笼飞来飞去,和孩童们嬉戏,给他们的扑捉增加难度。
回想夏日的月光,在乡村,是温柔的景象。
乡村的上空,炊烟慢慢升起时,月光也悄悄地爬上树梢。
此时,月亮,一点一点地放大光芒。乡村的景物也在月光里呈现出原貌,树木,拖着长长的影子,斜射在大地之上。庄稼的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依次投射在田埂、堤堰、山岗之上,凉风袭来,舞动的庄稼,在月光下,成为影影绰绰的各种景物。
如水的月光泻下,乡村披上一层薄薄的纱巾,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意境美。不停转动一天的石碾,在月光里停下歇息;麻雀、鸽子、燕子、斑鸠、喜鹊,归巢与家人团聚,寂静无声;归家的山羊,在羊圈静卧反刍;乡村人的晚餐,也在月光下慢条斯理地进行着,仿佛就是一幅画卷……白日的喧嚣,夏日的燥热,忽而融入月光的海洋世界,一切回归到祥和的宁静。
夏夜,是静谧的;夏夜,是喧嚣的。
在我们童年时,夏夜里,月光下,是最美好的时光。三五一群,女孩们踢毽子,男孩们打瓦,为了争当大堂,争当二堂,争当衙役,而不休,而面红耳赤。
在皎洁的月光下,忘记回家的时间,等待母亲的声声呼唤。
村头的池塘,在月光下,荷叶显得无比宽阔,明亮的月光下,似乎能看到水珠在荷叶上滚动,晶莹剔透,富有特别的光泽。此时此刻,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的境界,顿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洁白的莲花浮出水面,荷叶田田。一首两汉诗《江南》在我的脑海有了鲜明的画面,“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虽然在江北的乡村,忽而仿佛有了置身江南的感觉。
月光下,我曾多次徘徊在池塘边,欣赏月光下的美景。季老的《清塘荷韵》的场景,立刻进入我的视野。这里的池塘,这里的月光,荷叶田田,荷香悠悠。
青蛙,在月光初上的时候,在村头或村中央的池塘里,早就憋不住嗓子,开始鸣叫,一只、两只、三只,继而,一个合唱会就开始上演了。我们不喜欢去城里听什么音乐会,我们也不愿意浪费那样的开支,在乡村静听青蛙的鸣叫,就是最好的享受。
如果是初夏,在月光下,在庭院里,一家人支起一架圆桌,凉拌几个小菜,在月光下畅饮。李白是享受不到这样的生活的,乡村人不像李白那样,常常对月吟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酒桌上,刚满上酒,月亮就立刻融入酒杯,酒杯静止不动时,月亮,在酒杯中散发出光芒。乡村人不懂诗情画意,只是感受良辰美景。
夏日的树上,蝉的鸣叫,给乡村的夏夜,带来音响。高大的杨树上,一只蝉,趴在高高的树干上,高声唱歌,树木在此刻有了音响,有了声音。
月光,在夏夜,是行路人的明灯。乡村人,如果出门回家在路上,有月光的陪伴,寂寞、孤单、害怕的念头,随月光而烟消云散,有月光的陪伴,人在月光里行走,就好像自己的同伴,跟随左右,不离不弃。即使打扰了蜷曲在路边歇息的刺猬,行人也没有丝毫的恐惧感;野兔偶尔也会从田埂间蹿出来,它们也在享受月光的温柔;山鸡扑棱一声飞起,给行人一个惊喜。哦,这些小动物,也在月光下、田野间,或觅食,或活动,或散步。夏夜的月光下,是乡村动物的天地,是它们活动的最佳场所。
夏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人的影子也格外清晰,山上的树木,拖着长长的衣裙,好像在山坡上起舞,近处的树木,投下斑驳的画面,或大或小,或密或稀,或几何图案,或黑色的阴影,不像世间的画面。人们看着,谈论着,庄稼的生长,家庭的和睦,他们送走一个个夏夜,迎来一个又一个殷实的秋天。
田野间,小麦渐渐成熟。麦粒开始涨起来,月光下,微风吹拂,一股股麦香味阵阵钻入鼻孔,妙不可言。
春天的月光,在山岗上,坑坑洼洼地闪现。偶尔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打破春夜的宁静。
我在柔和的春夜,漫步田间,微朦的月光下,小麦,在风中摇曳,显示出努力生长的模样,土地是软绵绵的,踏上去有一种舒服的感觉,新翻的泥土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气息,与小麦散发的清香味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夜,在滋长着,春夜,在我们的生命中蔓延着,在乡村的血管里流动着,在乡村的生命间升腾着,发展着……
春夜,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田野作物的叶面之上,像洁白的乳汁。作物在春的时节,努力地拔节生长,似乎能听到生长的声音,一种向上的音响。
野草,在月光下,暗暗地生长;各种野花次第开放,招引的蝴蝶、蜜蜂围绕不停盘旋,打扰得野花睡不安稳觉,月光下,也悄然绽放了。
夜深人静,乡村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在月光里安详地睡着。春天的月光下,乡村有萌动的梦;夏日的月光下,乡村有成长的梦;秋日的月光下,乡村有成熟的梦;冬日的月光下,乡村有温馨的梦。
月光,是乡村古老的见证人。乡村,从三五户的小村落,到三百五百户的乡村,几百年的发展史,月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见证人。乡村的历史,乡村的当今,乡村的未来,甚至乡村有一天,被社区所取代,月光,都在时时刻刻关注着。
乡村的贫穷,乡村的落后;乡村的愚昧,乡村的文明;乡村的荣辱,乡村的兴旺。乡村的一切兴替演变,月光,见证乡村细微的变化。
月光,在四季的演变中,是永恒不变的。月光,给乡村镀下闪亮的光泽,无论昼夜如何更替,月光,在乡村大地上镀下的光泽,千古永恒。
在乡村,月光不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