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史通义·经解》分上、中、下三个部分。章学诚从三个层面展开论述,首先,章学诚在《经解上》里从文字起源之前谈起,探讨了“经”的定义、“经”的起源与发展,并将“经”与“传”作了详细的区分。其次,章学诚在《经解中》围绕“官师既分”的制度变化谈后世诸多经书的命名,将“六经”之外的其他“经”一概称之为“异教之经”。最后,章学诚在《经解下》中围绕“六经不可拟”的观点批判后世儒生。
关键词:章学诚;文史通义;经;传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文史通义》是清代史学家章学诚的代表作。章学诚继承了浙东史学的优良传统,倡导经世致用,注重史学的研究。《文史通义》卷一《内篇一》分为四个部分:《易教》、《书教》、《诗教》以及《经解》。章学诚在著作中综论“文”与“史”的规律,他在《易教》、《书教》、《诗教》中分别将《周易》、《尚书》、《诗经》定为后世“理”的典范、“史书”的典范、“文章”的典范。《经解》的写作目的是要判断、解释什么是“经”。
一、《经解上》:为“经”正名
章学诚在《经解上》主要论述了“经”的概念在古代的变化。《经解上》开篇说道:“六经不言传,三传不言传,犹人各有我而不容我其我也。”[1]93意思是说,六经不自称为经,三传也都不自称为传。这就像是每个人对自己而言都是“我”,但是却不允许将“我”命名为自己的名称。下文继续讲上古没有文字,采用结绳记事,后来为了“宣幽隐”、“达刑名”、“布政德”、“齐法度”[1]93才开始使用文字记载事情。这是文字最初使用的目的。
章学诚强调:“未有以文字为一家私言者也。”[1]93他认为,文字在产生之初不是用以记录一家私言的,而应该记录周王的政典。后来,孔子为了传承先圣的法度,和学生一起陈述天道和人事。孔子死后“微言绝而大义将乖”[1]93,他精妙的言论断绝,重要的旨意被违背。于是孔子的弟子们将当初记得的经书的内容记载下来,并称之为“传”。这样,先前的记载就被“追封”称为“经”。章学诚在这里打了一个比喻:“则因传而有经之名,犹之因子而立父之号矣。”[1]93他把“经”比作父,将“传”比作子,认为因为有了儿子,父亲才有了父亲的称谓。这个父与子之名的比喻生动形象,展现出“经”与“传”的关系与二者命名的先后。
章学诚还论述了“六经之名起于孔门弟子”[1]94的论断。他认为当“官师既分”后,诸子纷纷使用文字表达一家之言。这时儒家尊重“六经”,孔门弟子开始命名“六经”的称谓。而在此之前,人们只将周王的政典“三代盛世典章法度”[1]94称为“经”,并不将一家之言称“经”。不过到了后代都将以上这些著作称为“经”。因此后代“经”的含义就比较宽泛了,不仅涵盖了“六经”,也包括孔门弟子的“经”,甚至还囊括了圣人精微的言论之经与群经的辅助言论之经。章学诚认为后世称之为“经”的大部分著书,其实只是古人所谓的“传”。
二、《经解中》:异教之经
章学诚在《经解中》分析了“异教之经”。《经解中》开篇说:“事有实据,而理无定形。”[1]102事情有真实的依据,但是道理没有固定的形状。这句话不仅是《经解中》的开篇句,也是总领本篇论述的中心论点。他认为“经”的概念出现混乱是起自“官师既分”,“盖自官师既分也,官有政,贱者必不敢强干之,以有据也;师有教,不肖者辄敢纷纷以自命,以无据也。”[1]102“官师既分”指官员与老师职责的分离。章学诚认为“官师既分”是导致“经”名称运用泛滥的制度根源。当官员与老师职责分离之后,官员身居政位,身份低下的人不敢僭越,因为官员的身份有据可查。章学诚在这里强调了“据”,即开篇“事有实据”的“据”。老师的身份没有据可查,因此“不肖者”纷纷以教师自居。后世各学派都将各自老师的著作称为“经”。这也是后来经称谓乱了的根源所在。
章学诚认为“据”非常重要,正是“官师既分”造成后世“师”身份的“无据”,继而弟子尊称老师的著作为“经”。弟子“以意尊之,则可以意僭之”[1]102,弟子依照自己的心意尊崇老师的书,也就可以依照心意冒用老师的书。因此导致“经”的名称被乱用。章学诚认为这一过程表面是制度上“官师既分”,本质是“据”与“无据”的区分,是实据与心意之间的矛盾。章学诚在这里讨论的“据”指事实依据,“意”指全凭一己心意。
《经解中》他将除了六经之外的所有经书著作都称为“异教之经”。章学诚分述了三种“异教之经”:“制度之经”、“术艺之经”、“谐戏”。“制度之经”指国家制度。章学诚认为国家制度本来就是经制。战国时期李悝的《法经》作为中国第一部比较完整的法典,是后代法令称“经”的开始。唐代把法律设为一门考试科目。明太祖颁布《大诰》以供臣民学习。“制度之经”取自《周易》“经纶”的概念。地理书也称“经”,取“经纪”的意思。如《山海经》、《水经》等地理书。章学诚认为这类著书“其余六艺之文,固无嫌也。”[1]103“术艺之经”是战国时期的人们为了使周公治理国家的典章制度不失传,因此口耳相传,继而记录在案的书籍。“是以至战国而羲、农、黄帝之书一时杂出焉。”[1]103因此到了战国,伏羲、神农、黄帝的书籍一时间纷纷相杂出现,如《甘石星经》、《灵枢》、《素问》、《难经》等等。章学诚认为这些书的著作者不一定必须是圣人,后人在沿袭过程中将这些著作当成圣人尊崇,因此也就称其为“经”。章学诚在这里做了一个比方,他说这就像工匠拜鲁班,兵家拜蚩尤一样。“谐戏”在章学诚看来是“此皆若有若无,不足议也。”[1]103章学诚认为这些可有可无,是不值得评论的。
“制度之经”是国家制度,有国家颁布,由臣民尊奉。“术艺之经”也相对而言有据可查。章学诚认为最不被“据”所限定的这一类“谐戏”是最不可取的。章学诚这一观点有不合理之处,他没有看到这类书籍的价值,贬低了这一类书籍的地位。但就“据”与“意”的矛盾对立而言,章学诚自始至终维持着自己的价值判断。即肯定有真凭实据可查的“制度之经”、“术艺之经”书籍,否定仅仅凭一己心意而作的“谐戏”。章学诚认为,最符合“据”的书籍只有“六经”,其余都是“异教之经”,不遵循自身名分。面对“据”与“意”的矛盾对立,以及后人撰写经书种类丰富、数量繁多,章学诚很自信地认为。“六经之道,如日中天,岂以是为病哉!”[1]103六经的道理如同天空正中的太阳,不用因此而替六经担忧。
三、《经解下》:“经之不可拟”
章学诚在《经解下》中一一列举并批驳后世模拟“六经”的行为。章学诚认为儒家孔子的《论语》不应该称为“经”,因为《论语》“非政典也”[1]110。佛教和道家的书只是一家之言,后人强行加之“经”的名称是愚蠢的。扬雄写《法言》效法《论语》是“抑何谬邪”,多么荒谬啊。扬雄写《太玄》以比照《易》真是“弗思甚也”[1]110,太不慎重考虑了。因为“《易》乃先王政典而非空言”[1]110。卫元嵩、司马光、刘歆、王通也都因拟“经”而一 一被章学诚批驳。之后,章学诚就束皙“补”《诗经》作《补笙诗》,皮日休“补”《周礼》作《补九夏》,白居易“补”《尚书》作《补汤征》进行论述。章学诚认为文人开玩笑“戏谑而不为虐。”[1]110但是名为“补”,就不能用文学家的“辞章家言”,不能用文人的语言补缀政治典章。在章学诚看来,政治典章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六经”地位也是非常高的,是后人无法企及也无法效法的。
针对后世照搬“六经”体例,章学诚以马融为例展开论述。章学诚认为马融模仿“六经”的错误有以下三点。一,“至《孝经》,虽名为经,其实传也。”[1]110马融没有分别清楚“经”与“传”。《孝经》本身不应该称为“经”,而应该属于“传”。后代儒生因为尊重孔子的遗言,因此将《孝经》附在经部。二,“必标《忠经》,亦已异矣。”[1]111马融不应该将著书命名《忠经》与《孝经》相应。三,“乃至分章十八,引《风》缀《雅》,一一效之。”[1]111马融《忠经》不应该照搬《孝经》十八章的分章结构,不应该学《孝经》引用《风》、《雅》作为点缀。通过以上三点可以看出,章学诚反对的是后世学者对于古人“经”“传”认识不清,反对后人盲目效仿古人著作体例。不过,章学诚也没有把后人向“六经”学习的路堵死。他在随后的论述中认为马融可以“援经征传,纵横反复,极其言之所至可也。”[1]111认为马融如果通过征引经书和传,反复论述自己的观点,这样是可行的。同理,章学诚认为《女孝经》和《女论语》没有必要模拟经书,完全可以“自以其意立说”[1]111,按照自己的意思展开论述。
针对后世模仿“经”“传”体例的划分,章学诚以屈原《离骚》为例,“辨章学术,考镜源流”,[1]945对后世勉强划分“经”“传”进行了批评。从屈原创作辞赋没有命名,到汉代刘向、班固称之为《屈原赋》,再到王逸作“注”称《离骚》为“经”,到了宋代洪兴祖注《离骚》时认为《九歌》以下有“传”。屈原作品的“经”与“传”都是后人一层一层附加上去的。后人没有认识到屈原各篇作品之间本来没有区别,只因为第一篇得到重视就以此“依经而立传”,勉强划分屈原作品的“经”与“传”。这是在勉强效法《诗经》“正雅”为经、“变雅”为传的体例。章学诚反对这种简单照搬“六经”体例的“经”“传”划分。
针对后世模仿《春秋》著书,章学诚认为“其间或得或失,更仆不能悉数。”[1]111这其中有得也有失。有得者,比如荀悦依《左传》体裁改写《汉书》所作的《汉纪》以及袁宏继荀悦而作的《后汉纪》。《春秋》写史书“若欲萃聚其事,以年分编,则荀悦、袁宏之例具在,未尝不可法也。”[1]112荀悦、袁宏的史书章法是可用的,因为章学诚认为他们二人懂得《春秋》。有失者,如王通效仿《春秋》作的《元经》,没有真正理解《春秋》。章学诚认为,《春秋》不是后人理解的编年体史书这么简单,《史记》与《汉书》对于《春秋》的学习,也不仅仅是编年体。《春秋》有《左传》和《国语》作为它的内传和外传自始至终对《春秋》进行阐释。《史记》、《汉书》的书、志、表、传学习《春秋》的方法,作为传自始至终阐释本纪。
章学诚不但不赞同后人使用“经”的称谓,也不赞同后人补缀“六经”,还不赞同后人模拟“六经”。“夫异端抗经,不足道也。儒者服习六经,而不知经之不可以拟,则浅之乎为儒者矣!”[1]112他认为“六经”从来就不是用来模拟形式的,而是用来学习先王政治典章以经世致用。“六经”来自政典,是政治道理。可以通过学习“六经”把握政治道理。把握“六经”的道理之后,可以化用到自己的著作中。章学诚认为“六经”的产生就是为了治理国家。倘若依托“经”之名去写“一家私言”,那么就与最初的“经”背道而驰了。这种鲜明的经世致用思想是章学诚反对后儒凭一己心意模拟“六经”的根源所在。章学诚以历史学家的视角阐述《经解》,考辨学术源流,以史的角度梳理“经”的渊源和整个变化过程。章学诚《文史通义》命名为“通义”,就是在寻找一个可以贯穿整个文学史学研究的通用的东西,即规律性的东西。“文”与“史”的规律就是遵循他眼中最完善的“六经”,经世致用,依照不同的时代与问题,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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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靳希(1989-),女,陕西西安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责任编辑: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