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孕

刘祖保

1

超过半个月身上没来，我有些心慌意乱了。自从读初中二年级时月经来潮，一年十二次，一次相隔二十八天，从来都是特别准时，没出现过任何经期紊乱。性格柔弱而敏感的我，对身体上的这一异常反应，产生一种预感：莫非是那次和程煜分手之夜，我将自己的初夜给了程煜，让我真的怀上了？我立马上街买了一支“孕速知”，趁寝室同学到食堂吃晚饭时，走到卫生间里测试。

我的心“咚咚”地跳，心率明显加快。我一边看着说明书一边测试，心里祈求菩萨护佑，千万别让我怀上孩子。可是测试表上的两条红线，就像两条毒蛇一样撕咬着我的肉体，将我安静的灵魂击溃。我的脸滚烫滚烫，身子软酥酥的，像一团乱糟糟的棉花。

我该怎么办？我在湖边草地上来回踱着步，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我把自己已经怀孕的消息编辑成短信发给了程煜，我要他给我回话。

果然，两三分钟后，手机震动起来，是程煜打电话来了。我赶紧把手机贴在耳朵边，没有作任何的语言铺垫，就毫不掩饰地说，我怀孕了。

程煜冷冷地回答说，不可能！

我说，真的，我没有骗你，今天我去医院检查了。

程煜说，仅仅一次就能怀孕？而且那天我身体状况不好，鬼才相信呢？

我有些歇斯底里地说，程煜，你还是不是男子汉，我把自己最宝贵的第一次给了你，如今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你是不是怀疑我还有别的男人呀？

程煜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有没有新欢，我怎么知道？

我的脑袋要炸了……

2

我不像有的女生，读中学时就开始谈恋爱了，我的初恋是在上大学之后。

大学一年级时，学校在郊区的特殊学校搞军训，负责我们班军训的有两个教官。其中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肩上有一杠一星，是个少尉，另一个则是个列兵，叫程煜。程煜虽然讲普通话，但他的口音中明显能听出湘南方言来。程煜很关心学生，特别是对女生格外关照。虽然训练时他要求比较严格，但平时总是问这问那，帮助学生纠正姿势掌握要领，特别有耐心。有一次，军训结束后，我们回宿舍时，我跟一位同学用方言说话，被后面的程煜听了出来。程煜紧赶几步走到我们前面问我们：你们是邵阳的吧，我也是邵阳人呢。于是我们就打开话匣子聊了起来。末了，程煜说，今晚我请你们去城里吃羊肉，好不好？我们正求之不得，便答应下来。我们坐上一辆的士，来到了城里的一家黑山羊餐馆。程煜点了一锅羊骨头汤和一大盘新鲜羊肉，还要了一大钵羊杂碎。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平时我性格内向，不大爱和男生说话，但第一次和程煜在一起聊天，我的话显得有点多。从程煜的谈话里，我知道他和我是一个镇，他的父母住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子里，离我的家很近，才几里路程。他是独生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去参军，被分到这座城市的武警支队当列兵。

自从那次接触后，我们常常电话联系，放寒假回家时，他打的士将我送到了火车站。半个月后，他也回到了家乡，我们常在窗前月下享受些许的快乐时光。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次寒假，也是从那时起，我不仅对程煜有了好感，甚至心里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期待。爱情的种子似乎已经在我的心坎上发了芽。这是我男女情感上的情窦初开，我第一次喜欢并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我们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第一年的春夏，程煜带着我逛遍了这个城市的所有自然人文景观。这座城市的美丽与历史悠久，曾让我有了要留下来的想法。平时，我们每周有一次约会，但我们的恋爱没有完全公开，老师和同学们都被蒙在鼓里。学校的一位年轻老师和几个男生曾追求过我，我只能以读书考研、不谈个人婚恋为由搪塞而婉拒了他们。

不到一年时间，程煜就从武警复员回到了家乡。起初，程煜曾到离我们学校十多里路的一家公司打工，虽然工资不算太高，但他为了照顾好我，还是别无选择。从那时起，我就搬离了学校宿舍，在外租了一间十多平方米的房子。程煜能做一手好菜，每个周末，他就给我做爆炒鸡丁、排骨粉丝，还有紫苏煎鸡蛋。可是，不到半年，程煜所在的公司就因欠债太多而倒闭了，程煜两个月的工资也泡了汤。后来，程煜回到我们家乡的小镇上，租了个小门面，和别人合伙做起了钢材生意。

虽然我和程煜在文化知识上有些差距，但我还是爱他没商量。自从程煜复员退伍后，他对我们之间的交往曾一度很悲观，毕竟我是本科生。他虽然当过三年兵，但如今已经复员退伍，变成了积农哥。因此，他害怕失去我。我经常开导他，我没有任何的尊卑和门第观念，只要我们能彼此相爱就行。可是当我的父母知道我与程煜谈恋爱后，他们极力地反对。父母就我和弟弟一双儿女，他们节衣缩食供我读大学，就是希望我将来能在城里找一个有钱有地位的乘龙快婿，没想到我找的竟是个复员退伍兵，让他们大跌眼镜。我不希望与父母反目，我从小就是一个听父母的话，不喜欢与长辈争执的女孩子。我想还是等考完研后，再慢慢来做父母的工作。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对程煜的家庭和为人逐步了解之后，也许会改变主意呢？此后，我与程煜的恋情转入了“地下”，每天晚上，程煜都要给我打一次电话，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丝毫也没有影响到我对程煜的真爱。

我和程煜的情感在跌跌撞撞中发展。程煜比我大三岁，他父母多次找媒人给他介绍女朋友，程煜却一个也不见。程煜的父母知道他在和我谈恋爱，担心儿子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他父亲专门找他谈了一次话。他父亲说，煜儿，我和你娘就你一个儿子，我知道你和那个思思相好，但我看是不可能的。杨思思能看得上你吗？听说她读完大学还要读研究生，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还是现实点吧，你娘等着抱孙子呢！不管找个什么姑娘，今年底明年初必须结婚。他父亲给程煜下了最后通牒。

暑假还没有过完，我就准备回学校复习功课考研，程煜一直将我送到了学校。我们坐火车到省城又转汽车，共坐了八九个小时，打的士到达我居住的那间小房子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了。程煜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两包方便面。吃完方便面后，程煜对我说，思思，外面凉快，我们出去走走吧。

于是我和他来到学校的足球场上。

我们坐在足球场的草地上，令我没想到的一句话终于从他口里说了出来，思思，我们分手吧。

我半晌没吭声，末了，我问他，为什么要分手？

程煜说，我配不上你。

我说，你瞎说什么，是你父母逼你快点成家吧？

程煜点点头说，思思，你别生气，你是大学生，明年还要考研究生，何况你家里也不同意，我们何苦耗着呢？

我冷冷地说，随你的便！

我们回到那间小房子时，已经十二点钟了。程煜说，思思，你休息吧，我要走了。

我转身望着程煜，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让我无法自制，于是我发疯似的跑上去抱住了程煜说，煜，今晚你别走，我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3

我把手机关了一整天，晚上，我才打开手机，就收到了信息十几条，都是程煜发来的。我不想看信息，我还在心里思考着如何处理肚子里的那个“冤孽”。

程煜一次又一次地打我的手机，我没好气地说，你别吵我，你不是说这孩子不是你的吗？我明天就到医院去打掉。

程煜说，思思，你别生气，我当时是说气话，别着急，我爸妈正盼望着抱孙子呢！要不，你也别读书了，我们结婚好好过日子吧？

什么，你让我不上大学了？你这是在跟我提条件。要我不读书，不可能！我在电话中大声地吼着。

程煜说，思思，我不是跟你提条件。你也知道我父母逼我早点结婚，自从和你分手之后，我父母就给我介绍了一个远房的表妹，家里已经送了两万元的彩礼，准备让我们春节前结婚。

我脑袋“嗡”的一声要炸开似的。没想到和程煜才分手一个多月，他就已经有新人了，难怪他不接我的电话。我带着挖苦讽刺的口吻说，程煜，你真行！我们分手才一个多月，你就有新欢了。当时，你那么斩钉截铁地要和我分手，是不是早有预谋啊？

程煜连忙解释说，不是那么回事，思思，我心里一直爱着你，可是我和你差距太大，何况你家里一直不同意，我怕扁担冒扎，两头失蹋。既然第一次就让你怀上了我们的孩子，说明我们还是缘分没断，要不这样，过两天就是国庆节，你回来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我用鼻孔“嗯”了一声，你看着办吧。然后“啪”地把手机键摁了，不再接通他的电话。

程煜见我不接他的电话，就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发信息。在他发来的信息中，我知道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他说分手一个多月，他几乎每天都想着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刻。他对媒人介绍的表妹没有一点感觉，完全是父母的主意。他还说只要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一定做通父母的工作把婚事退了，虽然自己没有读过大学，但他发誓一生一世对我好，并会给我美满幸福的生活。

我知道程煜是一个特别本分的男人。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像他这样的男人真的很难找。我之所以看上他，就是看上了他的人品，看上他对我的百般好。如果离开了他，我害怕将来再也找不到这么上好的男人。我知道他有难言之隐，文化上的差距，还有我父母的坚决反对，确实是一对拦路虎。虽然我们分手了，但我心里一直还有他影子的存在。没想到那第一次的亲密结合，就让他把爱永远种植在我肚子里了。

我特别想与他和好如初，重续情缘。待我的情绪稍稍稳定些后，我给程煜发了信息，同意他的提议，准备回家里一趟。

我和程煜不仅要好好地坐下来谈谈，将我们之间的矛盾和问题认真化解，同时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做好双方父母的工作，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亲家。

4

国庆节的前两天，学校放了假，我乘汽车回到了镇上，程煜开着摩托在车站迎接我，并把我送到了我家门前的那棵树下。我说今天坐了一天的车，很累，明天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程煜很坚决地说，今晚我就给父母摊牌，今生今世只娶你，如果娶不到你，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程煜的话让我心里泛起一股浓浓的暖意。我说你回去吧，有些话还是好好对你父母说，路上注意安全。

程煜点点头，抱了一下我后，骑着摩托拐上了那条弯弯曲曲的乡道。望着程煜远去的背影，我感受到了一份少有的坚定。

吃完晚饭，母亲来到我住的房间，问我怎么改变主意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家里不是很宽裕，弟弟还在读中学，父母经营的一家店面生意也不是太好，平时我的学费都是自己靠奖学金和给人家做家教赚来的。我寒暑假回家一趟，不仅要坐十多个小时的车，还要花费二三百块钱的车费。

我把房门关上，直截了当地对母亲说，妈，我怀孕了。

母亲很诧异，有些惶恐地问，是那个程煜害的吧？

我说不是，是我自己愿意的。

母亲说，你不是说和他断了吗？

我把程煜送我到学校以及程煜提出分手，我将他留宿并与他发生关系的事，简单地告诉了母亲。我求母亲放我们一马，我说我们是真心相爱，虽然程煜没有高学历，但他为人特别好，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到。

母亲说，你真是鬼迷心窍，找哪个不好，偏偏要找个既没文凭又没外表，哪一样都比你弱的男人呢？

我说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强弱之分，程煜他对我好，这是最重要的，我相信程煜会有一个好的将来。

母亲说，不行！思儿，那家伙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死心塌地跟着他？

我说，妈，我没有退路了，我已经怀了程煜的孩子。本来我们分手了，程煜也定了亲，可谁想到我们的缘分还那样剪不断呢？我打算和他结婚。

母亲说，你还在读书，怎么能结婚生子？

我说，上面有规定，在校学生可以结婚。

母亲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说，我会处理好的。

第二天，我和程煜坐在县城的一个茶楼里聊了一整天。程煜的父母听说我身怀有孕，同意程煜退掉那门亲事，与我结婚。起初，程煜只同意我继续修完四年级大学课程，不希望我报考研究生，因为他还是有些顾虑。我说，你就相信我吧，我永远不会抛弃你，因为我爱你！回学校后我就把证明开过来，让你和你父母放心，春节前我们再一起到民政局办理结婚手续。研究生我也要考，结婚与考研没什么矛盾。

程煜问我，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你不是说读书期间，学生可以结婚，但不准生孩子吗？

煜，我和你婚都结了，你还怕我不给你生孩子。可是，肚子里的这家伙，我不能要。我要去堕胎。

程煜一脸无奈地说，思思，这让我如何去跟父母交代，父母答应我退婚的条件，就是让你把孩子生下来呀！

我说，你就是个死脑筋。我在外地读书，又没有和你父母在一起，就不能编一个谎子吗？

程煜半天没吱声。最后，他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自己拿主意吧，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应对。

5

回学校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学校学生部开具结婚证明，并用快件寄给了程煜，好让他和他父母心上的那块石头落地。接着我毫不犹豫地在网上报了名，因为考研报名的时间当晚截止，报考的学校和专业还是北师大现代文学。

随后，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县里的那所中学实习。原准备实习一个月，可是由于那所中学出现了口蹄疫疫情，我们实习了不到半个月就回到了学校。

我一直在为肚子里的孩子忧心。已经两个月身孕的我，完全感觉得到身体的疲乏与躁动，而且还伴有妊娠反应。这让我很害怕。虽然离考研还有两个多月，但如果这样下去，我害怕自己的考研愿望落空。我得尽快把这个孩子做掉，可我又有点担心将来会造成习惯性流产，没有了生育能力。因为我和程煜不能没有自己的孩子啊！我到医院向有经验的医生咨询，医生说第一次怀孕流产，确实有习惯性流产的先例，但概率还是很低，如果是主动流产，一般不会造成习惯性流产。为了好好地复习考研，虽然我内心不大情愿，但我决定把肚子里的胎儿做掉。

如何把孩子做掉呢？我不想到医院做刮宫手术。我听寝室的那位女同学说，刮宫特别疼痛。为此，我找到一位老中医，让他开了几服中药，我想药物打胎也许会减少点痛苦，也无需人来照顾。

第一个晚上，吃了打胎药后，肚子疼痛得我汗珠直冒，衬衣都汗湿了，但我还是强忍着疼痛，接着吃完了几服中药。早上，当我看到那个生命从我的身子里淌出来时，我的心一阵震颤。

程煜知道我把孩子打掉了，天天给我打电话，要我注意营养和休息，我心里很温暖。

由于我准备充分，考研成绩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对于考上北师大我已经成竹在胸。考完研后已经是农历腊月边了，学校也准备放寒假了。我买好了车票，准备回家和程煜与我的家人团聚。

那天，我拖着行李箱挤上火车，当火车从站台上开出的一刹那，我脑子一片空白：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我不知道自己和程煜面对他的父母时，到底是实言相告，还是编造美丽的谎言去欺骗老人呢？

我想，一场唇枪舌剑的风暴将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