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赖希:简约而不简单

2015-08-17 03:54许首秋
音乐爱好者 2015年6期
关键词:史蒂夫律动作曲家

许首秋

假使有人发问:如何理解简约主义(Minimalism)?熟知这种风格的朋友也许会习惯性地想起一句经典的广告台词:简约而不简单。的确,正如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所秉持的“少即是多”(less is more)那样,这种在二战之后逐渐风靡全球的艺术思潮带给我们太多的惊喜。它将各种元素、材料尽可能简化,通过艺术家巧妙的设计安排与重新组合,达到简单扼要、以简胜繁的表现效果。

然而,也有人对此产生怀疑,特别是对一些基本素材被极端简化之后的艺术品,如收藏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这里》(Hier,1973)。这件出自美国简约主义雕塑家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之手的作品就是在一张纸上用木炭与合成聚合物涂料画上长条。

可以说,排除艺术家独具的深层哲学设想而言,光从这件艺术品的形式上看,那些人不可忍受的事实是毕恭毕敬、心怀崇高地去观赏一件艺术品,结果发现作品的创作手法与诞生竟然是如此简单顺利。比起有些艺术家花费大半生才凝练出一部杰作来,这个作品的创作手法显然十分容易复制。我们分分钟都可以创作出类似的作品,且俏皮地给它来个类似的标题,像是《此处》,又或是《那里》等等。如此,“简约主义”不就成了“简单主义”,作品也就不再成为作品了吗?另一方面,一下子直面这么简单抽象的形式,我们反而看不懂了。我们到底欣赏什么?意想作品背后的意义?可是面对一条直线,我们能看出什么呢?关注形式本身?可是一根条块又有什么可以关注的呢?于是我们陷入了面对简约主义的恐慌之中。

在音乐之外的其他艺术领域,简约主义艺术到底如何存在、如何欣赏我并不是很懂,因而欣赏恐慌是否真实存在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次上海夏季音乐节上美国作曲家史蒂夫·赖希(Steve Reich)给我们带来的简约主义经典音乐作品,一定不会让听众产生上述太过抽象的困惑。因为我们知道,音乐作品的进行需要发展,而发展不仅需要重复,还需要变化,所以即使是把自己限制在最基本音乐元素之内的简约音乐也并不存在一条直线、一笔带过的情况。

在早期简约主义探索者的作品中,音符在重复衣钵底下的细微挪动的体现有所不同,显示了作曲家们独具的匠心:比如拉·蒙特·扬(La Monte Young)在《弦乐三重奏》开头五分钟里只有C、E、D三个音符的独立与融合进行,之后他又在为带有钟琴的男声合唱而作的《死亡圣歌》中运用“A AB ABC ABCD”同音型逐次叠加反复的方式,让音乐得以横向扩充;特里·赖利(Terry Riley)的经典之作《C音》长达四十多分钟,虽然它完全由五十三个不断重复的旋律音型模块所组成,并且乐曲表面节奏都由均匀的八分音符C音所控制,但由于不同演奏者演奏的速度不同,因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产生陈述错位,使得音响轮廓丰富多变。

作为与他们齐名的大师,史蒂夫·赖希则更加痴迷于“相位变化”(phase shifting)技术的探索与运用。他最早利用这一技术写作的乐曲是两首磁带作品:《小雨将至》(It’s Gonna Rain,1965)与《显现》(Come Out,1966)。在这两首作品中,作曲家意在通过以略微不同的速度播放两个或更多个相同的循环片段,从而将各个声部逐渐分离开来。但有趣的是,由于基本材料的相同,经过一段时间的周期反复后,这些片段又将产生部分内容的同步。

如果说这些作品还有些特里·赖利的影子,那么当“相位变化”被运用到器乐上时,它的身影就完全代表了赖希本人。比如《钢琴相位》(Piano Phase,1967)与《小提琴相位》(Violin Phase,1969)中相同的材料在不同声部的变化除了速度之外,还可能直接进行第一声部“ABC”、第二声部“BCA”、第三声部“CAB”之类的布局,形成错位。在《四架管风琴》中,赖希甚至让和弦中的每一个音符玩起了时值扩展的游戏,一个接一个地逐渐拉长等等。我们注意到,这些处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和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早期的作品,正是赖希简约风格的开端。

十分有幸的是,在这次赖希为我们准备的夏季音乐节菜单之中,作于这一时期的《拍手音乐》(Clapping Music,1972)赫然在列。而且赖希本人将亲自与指挥一起对这首只用击掌声作为素材的乐曲进行权威的阐释,对于听众来说实属机会难得。这首乐曲也是利用相位变化的手法作成,两个声部的第一小节相同,从第二小节开始下方的声部以八分音符为单位向左移动以产生相变造成音响的错位,并在最后一个小节回到最初的形式,其鬼斧神工般的精妙设想让人啧啧称赞。

看到这里,想必有些看官已经按捺不住一丝烦躁:既然如此精妙,我们去听不就好了,还需要将简约派那些枯燥的技法解释得那么清楚吗?在此,还请诸位原谅,且容我进一步说明。简约派音乐尤其是赖希的作品,一贯有这样的风格特征,像是短小的自然调式旋律音型、声部各自保持的不变快速节奏律动,追求乐曲在相对恒定的基础上进行极其细微的变奏等,这使得这些乐曲听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机械式无穷反复的过程。面对这样一个模糊而又神奇的音乐二进制,如果我们不对其中的变化奥妙有事先的了解,音乐会上不仔细地去“倾听”它们,那么别说是听半小时,我想能坚持五分钟不头疼、不反胃还真非易事。可见,为了避免到时因为“晕车”而耽误欣赏美景,先服用几片让人头脑保持清醒的“晕车药”还是十分必要的。

本场音乐会上,将与《拍手音乐》同台演奏的另一首作品《诗篇》(Tehillim,1981)则诞生于赖希音乐创作的转折点(即引入了“由演奏者的呼吸所决定律动长度”新技法的《为十八位演奏者而作的音乐》)之后。同时,这套赞美诗还是作曲家自早期磁带作品之后首部混合人声的大型作品,显示了赖希开始对音乐艺术不同材质组合——音色混合的进一步探索。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由于受到加纳、巴厘音乐家的影响,赖希开始思考创作本身的传统属性。1976年到19977年间,他开始学习希伯来语以及摩西五经的咏唱,还特意去以色列聆听不同犹太社群的歌唱。事实证明,这些经历都为该作品中的以色列音乐文化与作曲家自身特性矛盾冲突的良好表现奠定了基础。在这首作品中,三个节奏层次包含一个快速的敲击性的律动以及木管弦乐上缓慢流淌的和声,人声则支撑起快速律动与缓慢流淌的夹层。这样独特的声部、节奏构置不仅让节奏、音色错位,而且还让人声产生一丝器乐化的错觉。

此外,还有一部作品《你是》(You Are)也将一起上演。这部2004年完成的作品是作曲家对《诗篇》《沙漠音乐》(Desert Music,1983)这些声乐作品的回顾。在《诗篇》创作二十多年后,赖希的简约技法显然越发成熟。他自然地将爵士、加美兰等不同地域、文化下的音乐风格融合在一起,灵动音响进行的同时也更加注重了听感官的平衡美感,惹人喜爱。

2016年,史蒂夫·赖希就将满八十岁了。在到达耄耋之年的前夕,能举办这样一场集其青年风格初现、中年创新探求、老年沉稳于一体的音乐会意义非凡。这不仅是作曲家对自己大半生简约创作的凝练回望,对于我们台下的看客来说,更是飞速了解简约派音乐的大好机遇。相信当音乐会上演的那一天,在指挥布拉德·卢布曼(Brad Lubman)的执掌下,经典简约加上赖希御用的协力合唱团(Synergy Vocals)将用音响回答全体观众,何谓真正的“简约而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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