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艺鸿,汪建飞(安徽科技学院 城建与环境学院,安徽 凤阳 233100)
明皇陵石刻宦官及服饰考
郑艺鸿,汪建飞*
(安徽科技学院 城建与环境学院,安徽 凤阳 233100)
明皇陵石刻宦官作为以明初宦官为具体对象的雕刻,可以直观的验证史料中对明初宦官的相关记载,其“乌纱曲脚帽”、“衣胸背花”、“盘领窄袖衫”等成为解读“明初”宦官服制以及等级的最好注释和确凿证据。为了与明皇陵文武官员级别相一致,石刻宦官的等级也达到了明代宦官的最高级别即正三品。而从石刻所处时间段及等级来判断,该石刻宦官的原型应脱胎于明初的宦官机构内使监,那么其身份应为内使监监令。
明皇陵;神道石刻;石刻宦官;明初宦官;宦官服制
明皇陵位于今安徽凤阳,是明太祖朱元璋为其父母所建之陵寝,是明代最早按照帝王规模建造的陵园,具有上承唐宋下启明清的重要连接作用,气势宏伟。1982年作为我国最高保护级别的文化遗产,皇陵石刻被国务院列为第二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该石刻作为600多年前的实物真实的反映了我国古代社会露天石雕的艺术水平及人文魅力,是不可再生的珍贵文物,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在对明皇陵神道石刻的考究中,本文发现现有研究对大多数种类的石刻都有所述及,如兽类之独角兽、石狮等,人物之文官、武将等,产生了不少研究成果,很多研究者包括解说员在内对上述类别都能剖析一二,唯独对位于陵寝最近处的2对石刻宦官,却概莫能述,往往一语带过。而明皇陵石刻宦官其身份、级别、服制等这些基本的问题及答案,观众及考察者是最想了解的。而对于以上疑问,作者查阅资料竟然一无所获,没有任何研究提及,如此一来探寻这些问题的答案不得不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促使作者几次前往明皇陵,实地考察其神道石刻,终于有些许收获。那么以上问题的答案如何?明皇陵宦官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本文试考证如下。
与文武官员相比较而言对于明代宦官这一角色来说历史记载较少,无论著作还是画作资料俱非常珍贵,《明史·宦官传》对比较有名的代表宦官有所记载,但记述不详,除个别传记字数过百外,其它仅寥寥数言;《明史·刑法志》、《明史·职官志》、《明史·食货志》、《明通鉴》、《大明会典》对宦官事事略有涉及,但为附带记述,非常散碎。《万历野获编·内监》对宦官机构、制度、处罚等有概括性的记载、《明实录》对宦官也有零散记述。其他如《明宫史》、《明集礼》、《皇明典礼志》、《礼部志稿》、《明史·舆服志》等对宦官服饰有所记载。这些成为本文考证明代宦官的主要文献资料。其它史料及诗、剧、小说等亦或有相关记述者,本文尚未涉及。而这些能够查到的资料中对宦官记载的信息量很少且局限于几个领域之内,这大大限制了现在的研究者们对相关问题的分析深度。而明皇陵石刻宦官雕像却作为最直观的资料载体记述了关于明初宦官的某些细节,并以具体、立体的方式显现了出来。
明代带有神道石刻雕像的皇家陵园共有5处,为明皇陵、明祖陵、明孝陵、明十三陵、明显陵,分别位于今天的安徽凤阳、江苏盱眙、江苏南京、北京昌平、湖北钟祥,5大皇家陵园都属于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及世界遗产,具有极高的重要性,在陵寝及雕刻领域更是位于顶级地位。神道石刻是此中精华,是珍贵的文化、艺术遗产,代表了中国古代大型石刻的伟大成就,受到了当今全世界人们的高度瞩目。我们知道,宦官是专门侍奉皇家特权的一个阶层,只能雕刻于皇家陵园,别处是不可能存在的,而明代5处皇家陵园神道中雕刻有宦官这一类别的仅有明皇陵及明祖陵,而明祖陵石刻的刻立遵循的也是明皇陵的规制,《明世宗实录》记载:“嘉靖十三年十一月己卯,先是洪武中建祖陵,……至是奉祀朱光道具疏,请用故积黄瓦更正殿庑,及增设陵前石仪,与凤阳皇陵同制。礼部复如其奏,上从之。”[1]由此可知,明皇陵石刻宦官是同类中最早的、具有独一无二的重要价值,更为重要的是,明皇陵石刻设立于明初——洪武初期,据洪武二年诏立的旧皇陵碑碑文记载:“树以名木,列以石人石兽,以备山陵之制而已。”[2]说明其石刻洪武二年已立,而史书或画作所载宦官事宜关于明初者尤其稀少,明皇陵石刻宦官从某些角度来说弥补了这一不足。因此考察明皇陵石刻所得关于明初宦官的信息,具有特殊的价值,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明皇陵石刻宦官共2对,东西并置于神道两侧,位于神道石刻最南端、陵寝最近处、第31、32对位置。石刻下部连接2层石座,上层石座与宦官主体为整体石料雕刻而成,下层石座置于土中起固定作用,石刻主体左右宽1米,前后纵0.7米,石刻整体高3米左右(因高度难以测量精确,此为约数),第31对东、西2石刻头部俱为新补,第32对东侧石刻耳、鼻有残,西侧石刻耳残、鼻头为较深的石灰色,其它除石刻风化所留痕迹之外俱为明初原始雕刻面貌。按照王剑英先生《明中都研究》1973年9月对明皇陵石刻的的调查来看,其“31顺序内臣,东、西石刻俱缺头,32顺序东侧石刻缺头,西侧帽少残”[3]422,现阶段的实地考察显示第 32顺序东侧石刻头部为原始雕刻,与王先生所记不符,不知何故,其它与其所录相符合,这说明石刻所显示信息具备反映明初宦官具体情形的客观条件。
通过对明皇陵石刻宦官服饰细节的详细观察,得到如下信息:宦官戴纱帽,软脚后系、弯曲下垂于肩背之上,帽顶隆起、方中带圆,帽山高耸、呈拱形、侧面看前直平后弧圆。外穿圆领窄袖长衣,领缘清晰,双袖相连,双手拢于袖内,拱于胸腹前(见图1宦官衣冠图;本文插图具为作者实地拍摄)。腰束革带,带高约7厘米,革带前合口轮廓清晰,宽约13厘米,浮雕于革带之上,合口两侧对称分布着浮雕圆桃3对,桃尖朝向左右两侧,圆桃直径为5厘米,大小统一,造型圆润(见图2宦官束带图)。袍长覆履,仅露鞋尖(见图3石刻正面图)。后背挺直,长衣领缘明显、中缝可见。革带后部带鞓均匀分段,分为7排方,每个排方宽度为14厘米。
图1 宦官衣冠
图2 宦官束带图
图3 石刻正面图
东侧第31、32石刻后背风化较重,无图样显示,正面拱臂之上胸部位置依稀可见刻有花纹(见图4宦官前胸纹样),纹样已不清,仅花瓣纹、叶纹可见,具体何种花样难以分辨(此花样估计再过几年也将风化消失)。西侧第31、32石刻正面风化较重,无雕刻图样显示,后面革带之上肩部之下背部位置显示有缠枝花样(见图5宦官后背纹样),虽然风化较重,但比胸部花样清晰很多,可见面积也较胸部纹样大两倍约。该花样以团花为视觉中心,枝、叶刻于外围位置,聚集在团花周围,衬托的是团花的中心地位。
图4 宦官前胸纹样
图5 宦官后背纹样
从以上石刻雕刻面貌的现状也可以分析出石刻所处的自然环境,因石刻东面风化严重,图样无存,向西的一面图样则或多或少的留存下来,说明了该处东风强于西风;另外从胸背花样来看,北边刻痕模糊,南边刻痕较清晰、图样较完整,说明该处北风强于南方。
《明史·舆服三》记载了“内使冠服”的制度及变革,其记载显示了两个时间段的内容。一为明初内使服制:“明初置内使监,冠乌纱描金曲脚帽,衣胸背花盘领窄袖衫,乌角带,靴用红扇面黑下桩。各宫火者,服与庶人同。”[4]1646二为洪武三年所定内使服制:“洪武三年谕宰臣,内使监未有职名者,当别制冠,以别监官。礼部奏定,内使监凡遇朝会,依品具朝服、公服行礼。其常服,葵花胸背团领衫,不拘颜色;乌纱帽;犀角带。无品从者,常服团领衫,无胸背花,不拘颜色;乌角带;乌纱帽,垂软带。年十五以下者,惟戴乌纱小顶帽。”[4]1647其他《明宫史》、《皇明典礼志》、《礼部志稿》记载与此基本相同,此外《明太祖实录》更是明确了明初内使冠服的具体制定时间为吴元年(1367年)十二月,“吴元年十二月。……定内使冠服制。凡内使,冠用乌纱描金曲角帽,衣用胸背花团领窄袖衫,乌角束带。”[5]
对照明皇陵石刻考察所得信息来看,可得两个结论。其一、石刻宦官所着衣冠与“明初”内使监衣冠规定符合。具体体现在:明初内使监服制规定戴“乌纱描金曲脚帽”,穿“盘领窄袖衫”,而皇陵石刻与此记载符合,虽然现在的石刻因风化使纱帽“描金”不可见,但并不能以此而起否定作用,因为其他更重要的要素“纱帽”“曲脚”等所起肯定作用更大;对于“盘领”“窄袖”,石刻所显示清晰明确,无需多言(参看之前插图);此外,石刻胸背刻有花样,与明初内使监规定“衣胸背花”相符合;虽然所束革带因石刻之故无法显示何种材质,难以验证是否为“乌角带”,但是革带前合口、圆桃、挞尾俱全,结构、样式与明代革带要求相符合。
其二、石刻显示服制与“洪武三年”所定内使监服制有别。主要体现在洪武三年所定为“葵花胸背团领衫”,与石刻显示不符合。石刻宦官虽然“衣胸背花”,然而此处之花样并不是葵花花样。石刻花样虽然因600多年的风化已不是那么清晰,但依然能找出区别于葵花的主要特征。当然,史书所载之葵花并不是我们现在所说之向日葵的葵花,而是指蜀葵之葵花(因为其时我国还未有向日葵之记载)。从石刻花样之缠枝、叶片、花瓣来看,其特征都与蜀葵相接近(参看之前插图),但从植物生长特征来看,就可以判定该花样确非葵花。蜀葵花为腋生,以主枝为花轴依次着生,花柄长度一般1厘米左右,而花朵的直径一般在5至15厘米间;而石刻之花为单生,着生于分枝枝端,花与末叶之间之枝即为花柄,特别长也特别明显,与蜀葵之花及柄有着显著区别,因此绝非一物。那么石刻花样到底为何?依实地考察所见应为牡丹花样,这从石刻花样的形态特征以及依稀可见的花蕾刻痕就可以得到证明,与牡丹花的特征相符合。至于明代宦官“胸背牡丹”尚未见到史书记载,而明皇陵石刻恰恰提供了一项重要的证据。
从上述二点来看,可以确定明皇陵石刻宦官所体现服制为吴元年十二月至洪武三年之间的制度,从这一角度来说,该宦官石刻成为明皇陵石刻刻立时间的最佳物证,即石刻起始时间最早为吴元年十二月、最迟为洪武三年之前。相比史书中那些并不一致的关于石刻刻立时间的记载石刻本身无疑更具有说服力。这也正与王剑英先生所考证的明皇陵石刻始于“洪武二年”的结论相符合。王剑英在学术巨著《明中都研究》“明皇陵遗址”部分中对皇陵石刻时间的研究结论为:“洪武二年二月丁丑,荐号“英陵”,五月甲午朔,更名“皇陵”。因此,皇陵陵墓未曾改葬,石人、石兽、皇陵碑等到洪武二年,都已树立。”[3]405现在的此类研究当然也有,但其大多数观点都是以王先生所考为引,而无更深考究成果出现,本文不再复述。
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一《内官定制》记载:“太祖定宦官之制,亦历五次而始有成规:其初吴元年,内史(使)监至有正三品者;洪武四年降为正五品,其长曰令;十七年又降其长为正六品,盖爵秩逊女官之六尚焉;至二十八年始定为十监,以太监为之长,秩正四品,不复更矣。”[6]此处说明吴元年至洪武四年之间宦官最高等级为正三品。而明皇陵石刻宦官体现的恰恰正是吴元年十二月至洪武三年之间的制度。结合明皇陵其他人物石刻的品级要求我们可以判定宦官的等级,明皇陵所刻之文武官员都是一品等级,也就是说都是最高等级,按照这个规律分析,那么皇陵石刻宦官也应为宦官中的最高等级——即正三品。只有这样,才能与文武官员等级相统一,也才符合侍奉帝王列于神道的规制要求。
宦官作为古代社会尤其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产物,出现并活跃在中国历史舞台 2千余年,具有强烈的民族特色和烙印,除个别对社会有所贡献外,其他为众所知者,多因其负面作用。宦官之机构,更是开“法外之法、法外执法”之特例(如明代之东厂、西厂),严重干扰了社会、律法的正常秩序,于社会、经济、政治、军事、司法、监察的发展为害至甚,给当时人民带来巨大灾难。
宦官作为一个政治群体,虽然对不少朝代产生过决定性影响,但因其特殊性多为历史所忌讳,与文臣武将等其他群体相比较,正史载者较散碎。在宦官早已退出历史舞台长达一个世纪的今天,由于其在中国社会、历史中无法回避的影响、地位、作用,无论是“以史为鉴”还是“探究历史真相”,宦官题材不可避免的成为历史、社会研究中一个重要的领域。但是,由于客观方面资料的缺少及主观方面各种原因,历来研究者多从宦官专权、宦官危害等角度入手,多成理论阐述性的研究成果,内容较为空泛,难以应对实际尤其是当今社会中的具体案例,使研究仅可纸上谈兵,失去了应该具有的应用指导价值。这也是很多文史类研究的通病。
总的来看,现有研究对宦官历史、宦官文化没有形成体系,对明皇陵石刻宦官没有具体的、深入的触及,多为附带叙述,如“神道石刻第31、32对为内侍”,或者“宦官2对、位于陵寝最近处”之类的介绍,而具体考证无一所述,这也恰恰体现了石刻宦官领域研究的空白。在本文的研究过程中,对明皇陵石刻宦官的具体考察就是从这一空白开始,前期基础比较薄弱,因为缺少与此相关的研究成果,本文的开展便难有理论基础,使国学大师王国维提倡的“二重证据法”举步维艰,所幸的是,本文的研究主要是建立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的,以实践和行动弥补了理论的欠缺,才使研究得以开展。
通过对明皇陵宦官石刻胸背花样的详细观察,可以确定其为“牡丹”花样。而此服制特征不见于史书记载。现代之研究中,唯有董进《大明衣冠图志》对此有所提及:“胸背花盘领窄袖衫,胸背所饰花为大朵牡丹花叶。”[7]该处虽未说明其依据出处,但依本文所见,对于明代服制研究最深者,今人莫过于董进也,故其所论应为可信。而董进此论也正与本文所考之结果相为呼应。其它研究则再无提及。通过对纱帽造型、圆领窄袖等元素的考察,可以确定其与明初所定之服制相符合,因此可以断定该石刻体现的是洪武三年之前的宦官面貌。“明初, 内府最重要的衙门是设立于吴元年(1367年)九月的内使监, 首领为监令, ……初置时曾高居正三品”[8],此论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所载相符,这是明代宦官中的最高等级。为了与神道石刻文武官员最高品级一品的要求相统一,石刻宦官也必须采用宦官中的最高等级正三品,以此而言,明皇陵石刻宦官的原型极有可能是从内使监中脱胎而来,其身份应为内使监监令。
通过以明皇陵石刻宦官为具体载体的明初宦官服饰及图样的考证,可以确定的说,明皇陵石刻准确展现了明初宦官的原始面貌,是反映明代初期宦官形象、宦官服饰的最佳参照物,其作为立体的明初宦官服制、官制的载体,弥补了此类领域记载及研究的空白,无论从服饰图样方面、还是石刻艺术方面来说都具有独一无二的珍贵价值。
[1](明)明世宗实录[A].(卷169)嘉靖十三年十一月[C].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3699.
[2](明)郎瑛.七修类稿[A].(卷7)国事类·皇陵碑[C].北京:中华书局,1959.115-116.
[3]王剑英.明中都研究[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
[4](清)张廷玉,等.明史[A].(卷67)志第四十三·舆服三[C].北京:中华书局,1974.
[5](明)明太祖实录[A].(卷28下)吴元年十二月[C].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467.
[6](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A].(补遗卷1)内官定制[C].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875.
[7]董进.大明衣冠图志[M].北京:北京邮电大学出版社,2011.106.
[8]胡丹.洪武朝内府官制之变与明初的宦权[J].史学月刊,2008,(5):43.
Study upon Imperial Eunuch Stone Inscription of Ming Imperial Mausoleum
ZHENG Yi-hong, WANG Jian-fei
(School of Environment and urban Construction, Anhu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 Fengyang Anhui 233100, China)
Ming imperial mausoleum stone inscription took the image of eunuch as object, which vividly showed the eunuch apparel system and official system of early Ming dynasty. It bears great significance in filling the gaps in recording Ming eunuch. Eunuch stone inscription visually verified the historical records of Ming eunuch, and current studies can make reference to it to interpret historical records and eunuch apparel system. This study takes eunuch stone inscription as object, and draw conclusions of concrete grades of Ming eunuch. From time period and official level, the prototype of the eunuch stone inscription may originate from supervision in jails; correspondingly, its identity should be the supervisor.
Ming Imperial Mausoleum; stone inscription along shrine passage; eunuch stone inscription; eunuch of early Ming dynasty; eunuch apparel system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2YJC760124).
J323
A
2095-414X(2015)02-0050-04
汪建飞(1969-),男,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