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果
〔郑州大学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450000〕
2011 年,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委员会在给他的颁奖词中称他在诗歌中所展现的意象凝炼、透彻,为读者提供了领悟现实的新途径。[1]他的诗歌是典型的象征主义诗歌,他善于把日常生活中的普通意象书写记录在诗歌之中,通过象征主义的隐喻手法和超现实手法的运用并佐以简洁凝练的语言风格,让读者在诗歌的海洋中尽情徜徉,感悟其艺术魅力。我们以李笠翻译《特朗斯特罗姆全集》为文本基础,分析其作品中的《17 首诗》、《半完成的天空》、《看见黑暗》、《悲哀贡多拉》以及2004 年出版的《巨大的谜语》等。
象征主义是19 世纪在对社会生活和官方文化尤其是浪漫主义及古典主义原则与倾向的反思基础上产生的,象征主义擅长运用比喻、象征、暗示等艺术手法,曲折表达审美感受与艺术之思。象征主义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象征主义以莫雷亚斯《象征主义宣言》的发表为标志,以马拉美、兰波等为代表。就如莫雷亚斯对象征主义的理解一样,象征主义者们更多地关注并试图挖掘藏匿在自然界万事万物中的理念世界,借助艺术家的敏感神经和丰富想象力来创造自然的艺术。象征所表现的是运用甲事物来表现乙事物,而乙事物的意义大于甲事物,莫雷亚斯的这一观点表现了象征主义的最大特点:运用语言的能指性特点,最大化包含多重含义,隐蔽意象的真实含义。象征主义使作家尤其是诗人学会了隐身,学会了消匿,学会了找代言人。
特朗斯特罗姆之所以被划归到象征主义诗人之列,主要是因为他的作品往往用大量的意象、隐喻、暗示来解释人的内心情感,象征意象的大量运用使作者可以专注于把热烈的情感注入平凡的意象之中。
例如他的《17 首诗》中的《风暴》:
突然,漫游者在此遇上年迈
高大的橡树——像一头石化的
长着巨角的麋鹿,面对九月的大海
那墨绿的城堡
北方的风暴,正是楸树的果子
成熟的季节,在黑暗中醒着
能听见橡树上空的星宿
在厩中跺脚[2]24
这首诗篇幅很短,仅81 个字就营造了一个漫游者仰望星空的画面。在诗歌开头,作者详细描写了他视线中的橡树,像麋鹿的大角,意在突出橡树之大,蓬勃茂盛。同时又由橡树的意象联想到大海、城堡、风暴、楸树、果实,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意象,原本并没有什么奇特。但是作者描写的漫游者在经过一系列的思维散发、精神神游之后,又回到现实之中——面临周围的黑暗,这时抬头仰望,头顶星空密布,只有漫游者在厩中跺脚。在“能听见橡树上空的星宿”一句中,诗人运用听觉来感知视觉意象,是典型的通感手法。从认知上来讲,通感是一种隐喻,隐喻性的认知和思维过程同样涵盖在通感隐喻中。[3]
“听见”是听觉表述,“橡树上的星空”是视觉画面,是听觉到视觉的过渡。从日常生活经验也可以得知,视觉信息往往优于听觉信息。汪绍华说,通感是人体感官间的映射过程。具体过程体现在感官的某些特征在两种感官间相互映射,而从低级形式到高级形式的感官映射是通感隐喻的特征。[3]在《半完成的天空》中有这样一句“急切的光迸溅而出,连鬼魂也品尝了一口”,这一句也运用了通感手法,光是视觉体验,而“品尝”是知觉体验,也表现了低级感官向高级感官体验的升华。
这首诗与诗集《序曲》中的一段相对应:
漫游者站在树下。当
穿过死亡的漩涡
可有一片巨光在他头顶上铺展?[2]265
这一段描写漫游者站在树下,穿越了死亡、恐惧,并思考头顶是否星空密布?表面上漫游者、星空等意象与下一首诗相互呼应,深层次上,塑造了同样身处黑夜、同样跨越恐惧画面以及仰望星空的漫游者形象。
这首诗主要描写了漫游者、橡树、星空等意象。漫游者作为星空下的过客,在经历忧伤、孤独的“寻找”之后,在黑夜中仰望星空。橡树暗指了作者所处的位置,由橡树开始,漫游者的思想得以发散,神思遨游之后,又重返橡树之下。橡树不仅起到点明地点的作用,而且起到了衔接前后思想的“中介”作用。星空在这首诗中,实际上是指终极追寻,是一种遥远的目标。虽然这首诗歌很短,但是仍能体现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风格,即意象深刻,语言精要简略,并富于精妙的诗思。
又如《船长的故事》,该诗是《17 首诗》中的第七首,一共有四节。
没有雪的日子,海
是山的亲戚,披着灰色的羽毛起伏
瞬间变蓝,和惨白如山猫的破浪
长时间在沙岸上徒劳地寻找栖地
沉船在这样的日子浮出海面,寻找
没入城市警报的船主,淹死的船员
被吹向陆地,比烟斗的轻烟更轻
(北方有真正的山猫,长着尖爪
梦幻的眼睛。北方,岁月
二十四小时住在矿井里)。
那里,唯一的幸存者必须坐在
北极光的炉边,聆听
那些被冻死的人的音乐[2]14
如果说《风暴》给人一种向上感,这首诗就给人一种英雄没落之感。诗歌的题目《船长的故事》就给读者指出了这首诗的对象为船长,该诗的书写目的,就是讲述船长的故事,这使全诗有了叙述节奏。从诗中可知,船长的阵地应该在海上,在船上,而诗歌第一节开头就直接告诉我们:没有雪的日子,海是山的亲戚,并在后两句详细描述了宏观视野中大海的外形与颜色。直观上让读者产生疑惑,船长是什么视角呢?在这里,诗人初步设置了一个悬念。诗的第二节,出现了沉船、船主、船员,但是船已毁,船主、船员已经死去,而且是在他们的生活场所——大海中被淹死的,这些人与物从陆地上来,却死在海上,最后又被带回到陆地,这也意味着一种回归,落叶归根。“比烟斗的轻烟更轻”说明人之于万物只不过是一缕青烟、一粒尘埃,人是多么渺小无助,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奈和失落。我们仿佛看到船主与水手的尸体被海浪吹拂到陆地,陪伴他们的大海母亲把他们送回到生育他们的陆地家园中。第三节,作者描写了北方的山猫,看似与前两节毫不相关,实际上仍然是对陆地、对家园思念的描写。“真正的山猫”不是这海边的群山,是家乡的代言人。这一节是对前两层的过渡,把我们的视角由海边船员的尸体过渡到家乡的事物。而第四节中,我们看到,“唯一的幸存者”指的就是船长,他坐在自己北方的家中,虽然气候酷寒,但是依偎在炉火边仍然感到温暖。在这种温暖中他听着音乐,想起了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大海、消逝了的船主和船员。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船长失去了自己的战友、伙伴与心爱的大船,往事如过眼云烟,他只有在炉火边慢慢回忆往夕灿烂的功绩:也许是与鲨鱼的漫步,也许是与海浪的共舞,也许是与大海的搏斗。
这首诗运用几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山猫、船长、轻烟、北极光等,其中山猫这一意象具有多重含义,不仅指代海浪起伏弯曲的形状,而且暗指船长对家乡、故土的思念。船长这一意象虽然只出现在最后一节中,但全诗是以船长的视角展开的,表现了船长回忆往夕,充满了英雄暮年之感。轻烟指的是船主、船员生命的消逝,表现了人相比于大海是多么微不足道,诗句中充满了忧伤与无奈之感。北极光不仅表明了船长的故乡海拔很高,气候寒冷,而且表现了船长寒冷孤寂的内心和对逝去伙伴的怀念。值得一提的是,在《17 首诗》出版后,批评家都关注到了这位23 岁年轻诗人的成熟和从容不迫的姿态。这部诗集以其特有的象征手法的运用吸引了一大批读者和批评家的关注,初步奠定了他在瑞典诗坛的地位。
隐喻作为象征主义诗歌特有的表现手法,在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中也有大量的运用。而隐喻这个词最早见于希腊语,主要是强调语言表述过程的特殊性,A 物体的某些方面转换到了B 物体上,而B物体被认定为与A 物体相似。尽管暗喻形式多种多样,但在此过程中的相互转化就是一种规律。[4]我们以往把比喻分为明喻、暗喻、借喻。这里的暗喻又叫隐喻,是一种修辞手法。对于暗喻,我们把它分为绝对暗喻和一般暗喻。绝对暗喻是指本体和喻体空间并置,没有关联词语,只是思维上建立的相关性,从而达到以一个概念来体现另一个概念的目的。一般暗喻是指:本体和喻体都出现,一般用“是、成、变、变成、当作”等比喻词来连接本体和喻体。认知语言学的“隐喻理论”也有类似观点,隐喻理论由拉考夫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提出,非常具有开创性意义。他指出隐喻具有普遍性、系统性和概念性。其理论的核心内容有:隐喻是一种认知手段,隐喻的本质是概念性的,隐喻是跨概念域的系统映射,映射遵循恒定原则,概念隐喻的使用是潜意识的等。拉考夫运用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映射以及意象图式来解释隐喻现象。他认为隐喻的本质是以一种事物去理解和体验另一种事物。隐喻是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统映射。其心理基础是抽象的意象图式。
在西方,广泛运用暗喻手法来创作诗歌的大有人在,例如20 世纪美国意象主义诗人埃兹拉·庞德,他作为后期象征主义的代表诗人,竭力追求语言的精简,运用了大量的暗喻。例如他最有名的诗歌《在地铁站内》全诗只有两句。通过分析可以看出“湿漉的黑树干上的花瓣”并非对地铁内人脸的明确比喻,只是两者具有某种相似性而并置在一起,并且激发了读者的主观认知,使接受者产生了强烈的情感体验。这就是暗喻巨大功能的体现。
同庞德一样,特朗斯特罗姆也是运用暗喻的大师。翻译者李笠曾认为特朗斯特罗姆诗中丰富的隐喻使他在理解上有一定的难度,对他的翻译工作构成了障碍。的确,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善于描写日常生活中的事物,运用暗喻来表达他对生活的感悟。例如《半完成的天空》中的《穿越森林》第一节:
一个名叫雅伯的沼泽
是夏日时光的地窖
那里光酸化为老年
和带贫民窟滋味的饮料[2]67
这首诗分为四节,有大量的暗喻描写。作者首先用拟人化的手法描写了一个沼泽,并把这个沼泽与地窖联系在一起。正如隐喻的本质是以一种事物去理解和体验另一种事物,用夏天的地窖来理解沼泽。二者之所以产生联系是因为它们都可以用来发酵,沼泽在自然界起到了发酵消解作用,而地窖则是人为了制造、储存食物而建造的。联系“光酸化为老年”以及“贫民窟滋味的饮料”,说明沼泽起到了类似于地窖的发酵消解功能。在这节诗中,“光”化为“老年”也暗指这一变化,同时照应了季节——夏日,天气炎热,加快了这种发酵的过程。这首诗塑造了几个意象:沼泽、地窖、老年、饮料。它们跨越性很大,貌似没有联系,天马行空一般出现在诗歌中,但作者正是运用隐喻这一手法把几个意象连接在一起,使读者感受到沼泽、森林、旅途,体悟到穿越森林的艰辛,有了跳跃式的情感体验。
超现实主义运动作为一种文学流派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文学和艺术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1924 年安德烈·布勒东(1896 -1966)发表《第一次超现实主义宣言》,到1969 年让·许斯特在《世界报》登载该团体最后一个宣言《第四章》止,持续近半个世纪。在文学领域,超现实主义者[5]认为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无意识或潜意识”的世界。强调诗人应该接受潜意识的召唤,书写梦境、幻境及事物的巧合,提倡自动写作法,及时记录和捕捉梦幻和一刹那的潜意识,达到“纯精神的自动反应”。在文学作品中追求神妙、奇特的艺术效果,用出人意料的形象来打比方,有些作品想象丰富,新颖大胆,但理解起来晦涩难懂,语言缺乏逻辑性、规范性。
评论家称特朗斯特罗姆为超现实主义大师,这是由于其作品描写了日常生活中的大量意象,不仅包括自然景象,还包括社会景象。例如:河流、森林、月光、石头、汽车、信号灯、邮局、邮桶、马路、城市、建筑等。但是通过这些现实的意象,作者表现出来的是一种超现实主义感受。所以我们称他的诗是“现实主义下的超现实诗歌”。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虽然意蕴深刻,但初读他的诗,会感到亲切,没有疏离感。主要是因为他的诗歌大都以寻常事物为切入点,通过寻常事物来表现独特的审美感受和表达超越现实生活的独特感悟。这种诗歌创作手法,是一种“现实书写下的超现实”。例如《上海的街》第一节:
公园里这只白色的蝴蝶被许多人读过
我爱这只雪蝶仿佛它是真理飞舞的一角
黎明时人群奔醒我们宁寂的星球
公园到处是人。人人都长着八张玲珑的脸,以对付
各种情况,避免各种过失
人人都有一张无形的脸,映印着“秘而不宣”的东西
他在疲惫时出现,并像蝰蛇一样腥涩,回味不止!
鲤鱼在池中不停地游动,他们边睡边游
它们是信仰者的楷模:运动不息[2]217
首先,从题目可以看出,这首诗源于对现实感悟的表达。上海的街,是现实中存在的真实地点;诗中描写了公园中翩翩飞舞的蝴蝶,原本是平凡无奇的东西,随处可见;接着描写清晨的行人,大家都匆匆忙忙,戴着面具生活。这也是我们每天都能见到的景象,也许我们每天也在构建着这种景象,然而诗人的视野又转向低处池塘中的鲤鱼。但是作者却没有停留在简单的现实书写之上,他赋予平凡意象不平凡的深意,白色蝴蝶是真理的一角;匆匆的人群带着多重面具,体现了嘈杂中的沉默;鲤鱼一生生活在水中,一直在游动,又一直陷入睡眠,这是人类永生的循环往复,作者把这视作一种坚持的信仰,耐人寻味。又如写于1966 年的《夏天的原野》:
已目睹了很多
现实损耗着身心
但夏天总算来了
一个大型机场——调度员
从天空中卸下
冻僵的人群
草和花朵——我们在这里着陆
草有一个绿色主管
我提出申请[2]262
这首诗第一节就告诉我们夏天总算来了,一个“总算”体现了作者急切的期待,也恰切地点明了这首诗所描写的季节。第二节,诗人运用形象的比喻描写了调度员与旅客的关系,旅客是从空中卸下的。第三节,调度员不仅卸下了旅客,也把夏天的草和花带到陆地上,美化了人间。而让“我”幻想当这些花草的主管,希望生活在自然的怀抱中。这首诗中夏天、调度员、花草、人群、主管、我都是现实中的真实存在,但是在这些现实书写背后,隐藏了作者超越现实的追求与愿望。
此外,他的很多诗都是由描写现实意象出发,相关的表述非常多,例如《罗曼式穹顶》中的教堂、游客、蜡烛、尤纳斯夫妇、特纳嘉先生、白蒂妮小姐;《带解释的肖像》中的男人、报纸、桌子、眼睛、西装、父亲、别墅;《里斯本》中的阿尔法玛区、有轨电车、监狱、小偷、司机、望远镜、衣服、城墙、苍蝇、信件;《旅行的程式》中的田野、天空、公牛、虫、马、太阳、党干部、集市、清真寺、足球、手表、车厢、鼹鼠、老鹰。诗人把这些真实意象写入诗歌,不仅没有使诗歌变成流水帐式的记录,反而因为现实意象的大量加入使得超现实主义的追求更具艺术表现力。作者在表达生活感悟时从现实出发却又超越现实,一方面有利于情感的表达,不会使情感的叙述没有依托,流于虚幻;另一方面,与读者产生共鸣。这也是特朗斯特罗姆能打动众多读者并产生世界影响力的原因。
想象是一种特殊的思维形式,想象是人在头脑里对已储存的表象进行加工改造形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这是普通心理学的解释。想象与思维有着密切的联系,都属于高级的认知过程,它们都产生于问题的情景,由个体的需要所推动,并能预见未来。作为一种心理活动,作家在文学创作时最需要的一种重要素质就是想象。超现实主义作家认为,世界需要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其动力和源泉就来自想象,[5]因为想象为作品创造美的形象和意境。从诗歌语言美的角度来看,需要想象;从其内容来看,诗人尤其需要借助想象、根据想象的内容、凭借生动具体的感性表象材料,调动丰富的炽热的人生情感,建构新的文学意象。诗歌创作是在改造记忆表象的基础上,创作出新意象的心理活动,是在想象参与下,促进诗人的审美意识与外在审美对象的互相转化、互相融合并走向感性化,感性触动走向理性化,逐步形成丰富的意中之象,然后将这种理性与感性、现象与本质、情感与认识交融的文学意象,用自己的方式把它们一一巧妙地结合起来,就创作出优美的诗歌。特朗斯特罗姆之所以被称为超现实主义大师,主要是他的诗歌想象力天马行空,奇妙丰富,他在想象手法的运用过程中完成了超现实书写,表现了丰富细腻的情感。翻译家李笠曾经问特朗斯特罗姆如何理解诗歌,他回答:通过感受和幻想事物领悟诗歌,一首诗是作者在清醒状态下所追逐的梦境。诗歌主要是对精神生活的书写,阐释神秘。如他的《游动的黑影》一诗的第三节有这样的诗句:
他搏斗着,试图挣脱
沉睡的绿色图像
为了游到岸上
和自己的影子结合[2]93
该诗词句简明,质朴,甚至原始。似乎一览无余,却又恍兮惚兮。这里的“他”是指存在于撒哈拉沙漠一块岩石上的史前壁画中的一个黑色形象。诗人描写这个黑影试图挣扎禁锢他几千年的壁画,企图与自己的影子结合。我们都知道壁画是没有生命的,壁画中塑造的人物、动物只有形,没有神,更不会有影子;沙漠里更不会有水,一个壁画中的人物画像也不会“游”,作者这些有悖常理的超现实描写,都是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之上,并通过这种想象赋予我们超脱现实的审美感受。
又如:1973 年出版的《小路》中的《地面透视》一诗的前两节:
白色太阳滚入烟雾
光滴落,摸索着
进入我最底下的眼睛
他们在城市地下栖歇[2]166
这首诗是写诗人乘坐飞机所看到的景象,诗人眼中的太阳是白色的,光是滴落的,眼睛是最底下的,我们为诗人丰富的想象力所折服。这里确实表达了诗人在奇特现象之下的超现实写作。总之,虽然超现实主义流派已经不复存在,但是特朗斯特罗姆却以自己的创作实践,从现实与想象两个方面,实现了超现实主义的书写原则,发挥了超现实主义的特长,提升了诗歌的艺术魅力,他是当之无愧的超现实主义大师。
作为诗歌术语“纯诗”,是法国后期象征派诗人瓦雷里在1920 年为柳西恩·法布尔的诗集《认识女神》的序言里第一次正式提出来的。瓦雷里的诗歌创作特色是:在内容上力图展示人的内心世界,侧重于形而上学的思考方式。其创作主题多集中在某些抽象问题上如生与死、灵与肉、静与动、变化与永恒等。在艺术形式上,瓦雷里继承了马拉美诗歌中的语言美、音乐性和句法多变性,并力图追求和展现诗歌语言的音乐美和形象美,擅长借助生动感人的形象表现深奥莫测的哲理和概念。他的诗歌常常使读者感到晦涩难懂。所以,“纯诗”成为引人注目但又备受误解的概念,经历历史和文化的变迁与沉淀,它被演变成严肃诗歌的代名词。
但是,时至今日,文学界对于“纯诗”仍有误解。许多人认为“纯诗”就是运用大量生僻词汇创作晦涩难懂的诗歌来表达个人超乎常人的感受,一些文艺爱好者也认为“纯诗”就是指那些他们看不懂的诗歌。这些都是对“纯诗”的误解。我们认为,“纯诗”不仅仅是象征主义诗歌所独有的,它泛指一切表现了人类最美好、最真情的诗歌,而不是指具有艰涩语言和故意表达“高深”思想内涵的诗歌。特朗斯特罗姆被称为“纯诗”诗人,并不是说他与瓦雷里等象征主义诗人完全属于一类,而是说他以多样化的深度隐蔽方式,不仅在他的诗歌中包裹了纯诗的外衣,而且最能表现现实与历史之间的复杂关系。如果考虑瑞典的民主社会环境,那么特朗斯特罗姆的隐蔽可能是为了形成蕴藉的个人风格。对某些读者而言,他是隐晦的,对他本人来说却并非如此。特朗斯特罗姆在诗歌创作中展现了真性情——用独特、隐蔽的方式书写历史,他关注现实和历史,但书写方式不像保罗·策兰、布罗茨基、米沃什一样以直接、简洁或现代著称,他的书写方式独树一帜。[6]20世纪70 年代左翼思潮冲击瑞典诗坛,曾经有相当一部分激进派年轻诗人对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创作颇有微词,批判他的诗歌太过于关注个人世界,与社会现实脱节。但其中一位激进派诗人在10 年后专门向特朗斯特罗姆致歉,大概这位年轻诗人通过认真阅读和品位领悟了特朗斯特罗姆诗歌深厚、广阔和丰裕的东西。[7]在特朗斯特罗姆的后期诗歌中,这种“纯诗”倾向更为明显。
例如1978 年《真理的障碍》中的《回家》:
电话交谈流入黑夜,在村庄和市郊闪烁
然后我不安地躺在旅馆的床上
我像指南针上的指针
心脏狂跳的越野赛跑者带着它穿越森林[2]216
这首诗罗列了大量的象征意象,初看可能会觉得不知所云,难以理解。但细细品味就能发现它的奥妙。身居远方,通过电话,旅馆的床进一步勾起了对家的思念,回家这个目标非常清晰,一想到归家就情不自已,表达了身处远方的行人对家的强烈渴望,体现了作者的“纯诗”倾向,表达了复杂深邃的感情,体现了高超的审美感悟能力与创作能力。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作为诗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其诗歌创作的纯粹性。从追求诗歌信念的意义上来讲,他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追求的是对现实生活的书写。这在各个方面映射出诗人对现实的感悟——诗人运用大量的象征、隐喻、超现实的写作手法,与此同时,在坚持“纯诗”写作前提下用一种诗意的方式表达一种对残酷现实的反抗。通过分析他的诗歌,可以看出诗人化平常为神奇的高超创作能力与独特的审美之思。他的诗让读者在浮华嘈杂的尘世中寻找到精神的慰藉,给读者带来了独特的审美感受。
[1]李笠.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谈特朗斯特罗姆获诺贝尔文学奖[EB/OL].(2011 -10 -06)[2015 -04 -15]. http://tjj. sm. gov. cn/tjzl/tifx//ft/201110072090/000035_1htm.
[2](瑞典)特朗斯特罗姆. 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M].李笠,译. 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2.
[3]汪少华,徐 健. 通感与概念隐喻[J]. 外语学刊,2002(2):65 -68.
[4]孙迪辉.浅论英语中的暗喻[J].邵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6(3):69 -72.
[5]尤红娟.关于超现实主义文艺的两点认识[J].西北大学学报,2009(4):35 -38.
[6]周光华.想象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作用及培养途径[J].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0(2):58 -59.
[7]桑克.“通向现实的新途径”:在历史与语言的交汇之中[J].江汉大学学报,2012(5):19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