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合
(中央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北京100081)
民族和地区传统文化是各民族人民和区域民众在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与发展的文化现象,是在历史演进中不断地传承与发展形成的,是一个民族和地区主要特征。文心雕城,文化是城镇核心文脉,文化雕琢城镇特色。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民族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受到巨大冲击,其传承和发展面临严峻挑战。拉卜楞因寺而兴,围寺而城,民族文化是拉卜楞城镇核心文脉,地方文化雕琢其城镇特色。城镇化进程中拉卜楞民族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有其独特轨迹和模式。民族地区城镇化实践,须注重民族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传承与保护,通过文化提升民族地区城镇化发展内涵,以避免城镇化进程中千城一面的出现,以推动民族地区城镇化和特色城镇建设与发展。
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主寺之一,拉卜楞的兴起和发展与其休戚相关,它是拉卜楞城镇发展的基础和城镇文化、地方传统文化源头。1709年冬,嘉木样选址,择良辰吉日建寺。1710年,嘉木样兴建了第一座经院。同年闰七月,嘉木样一行搬迁至扎西奇,举行奠基仪式,取名“嘎丹夏珠达吉扎西益斯奇维琅”。1714年,拉卜楞寺大经堂建成。1719年,嘉木样派然卷巴嘉央凯莽入京觐见康熙帝。1720年,康熙帝敕令封嘉木样为“扶法禅师班智达额尔德尼诺们汗”。1721年,嘉木样协巴多吉圆寂。1795年,拉卜楞寺设置“臬仓”,直接管辖十三庄政教事务和民事案件。1913年,改循化厅为县,隶属西宁道。1927年6月,设拉卜楞设治局,隶属于省。1928年,经甘肃省政府省务会议议决,甘肃省政府刘郁芬令拉卜楞设治局改县。其间,名称和建制多有改变。1949年,夏河县人民政府成立,其辖区范围屡有变更。1962年,国务院正式改称夏河县至今。随着拉卜楞寺的发展、藏传佛教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拉卜楞城镇逐步发展。
拉卜楞寺始建,部分牧民为寺院应役支差、供养和服务寺院而定居于塔哇,奠定了拉卜楞城镇发展的人口基础,促进了经济和文化发展。一世嘉木样从四川若多带来6户牧民为拉卜楞寺放牧。二世嘉木样时,他们在寺院周边定居,半农办牧,塔哇形成。三世嘉木样时,青海黄南11户牧民迁至拉卜楞寺周围,塔哇规模扩大。依托拉卜楞寺和塔哇,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人口增多,形成了以商品交易为主的丛拉,成为拉卜楞城镇社区雏形。拉卜楞寺的创建,塔哇、丛拉的形成与发展又促进了商业贸易的发展。“商业依赖于城市的发展,而城市的发展也要以商业为条件。”[1]随着商业贸易的发展形成了围拉卜楞寺而商的大格局,为拉卜楞经济和城镇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经济是社会发展的基础,然而“每个民族的经济活动都与该民族的文化紧密相关,在整个社会文化整合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2]藏族畜牧业经济形态单一,且不注重发展经济。而回族精于理财,又善于经商和围寺而居的传统。二者互补共生,促进了拉卜楞的发展。1848年,三世嘉木样派人从河州请来回、汉各4家商人,进驻丛拉经商,并对其中一些经营资金匮乏的商人给予资助。后来,回族因清廷政策和马仲英事件等原因大规模迁入拉卜楞,从事商业、手工业和农业,促进了拉卜楞的商贸发展。清至民国,回族商人励精图治、经长期努力,在拉卜楞执掌了商贸主动权。回商几乎控制了诸如羊毛等重要贸易的经营,其他民族商人间或其中。仅20世纪20~30年代,拉卜楞皮毛坐商有11家,回族有8家,资本在10~40万元,超过100万有2家。拉卜楞输出商品还有如狐皮、酥油、鹿茸、麝香、蕨麻等地方土特产。清至民国,拉卜楞既是牧区货物输出地,又是内地输入货物分散地,“每年出口货值五十万元,入口货值二十八万元,出超年约十七万元”,[3]拉卜楞已经成为当时汉蒙藏回各民族往来区域性商贸中心。寺院、市场、商人共生互动,和谐发展,“拉卜楞寺的统治者是成千上万的游牧藏人朝圣者所寻找可以为他们赐福的人,没有了统治者的拉卜楞寺变成了一座死城。市场几乎停下来,穆斯林的收入下降。”[4]
为满足在拉卜楞落户回族信仰需求,兴建拉卜楞清真寺,围清真寺生活、经商,形成了围清真寺而商的小格局。信仰空间的拓展,清真寺的兴建,满足了回族商人信仰需求,保障了其更好地从事商贸活动,促进了拉卜楞繁荣和发展。“藏传佛教发展——拉卜楞寺兴起——人口发展——塔哇、丛拉产生——繁荣商业贸易——回商迁移——伊斯兰信仰表达——拉卜楞清真寺兴建——围寺而商”演进模式和藏传佛教与伊斯兰信仰和谐共生地方文化传统;形成了围清真寺而商的小格局与从属于围藏传佛教寺院而商的大格局共生共荣生动画面。拉卜楞寺是区域性宗教中心,而成功的商品交换和商贸的发展,提升了其作为这一地区核心的地位,寺庙更加繁荣,人们更加富裕,城镇悄然发展。拉卜楞因寺而兴,以藏传佛教为核心的民族文化和围寺而商的地方文化传统成为拉卜楞地方文化的轴心和特色,也是其城镇特色。
“设治改县”是拉卜楞城镇兴起与发展的肇始。1928年,拉卜楞设治局改为夏河县。至民国中晚期,夏河县机关设置已经很完备了,基本实现了“各司其职”的管理局面。当时,成立的党务机构有夏河县党部和三民主义青年团拉卜楞区队。政治机构有夏河县政府和夏河县司法处。军事机构有拉卜楞保安司令部和夏河县国民兵团。经济机构有夏河特种消费税局、夏河科放办事处、夏河牲畜宰税局、甘肃省银行夏河汇兑所、合作通讯处、中国银行夏河农贷通讯处、拉卜楞民生工厂、西北羊毛改进处夏河推进站、夏河县商会和夏河县各业工人联合会。文化机构有拉卜楞藏民文化促进会、拉卜楞回民教育促进会、拉卜楞小学校、夏河县立中心小学校、拉卜楞女子小学校、国立初级实用职业学校、夏河县民众教育馆、教育部拉卜楞巡回施教队、边闻通讯社和蒙藏委员会调查组。卫生机构有夏河卫生院和夏河检疫防治所。交通机构有夏河邮政局和军政部无线电台。各机构工作与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休戚相关,旨在促进拉卜楞各项社会事业的发展,是拉卜楞围寺而城式城镇化演进中不可或缺的阶段。
新中国成立后,拉卜楞各种机构逐步建立健全,各项社会事业得到了长足发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将围寺而城的拉卜楞推向新的发展阶段。1961年,拉卜楞寺被确定为省级文物单位。1980年、1985年拉卜楞寺和夏河县相继对外开放。1996年,拉卜楞入选为甘肃省历史文化名城。拉卜楞旅游资源丰富,集自然风光、藏传佛教、民俗风情、古城遗址于一体。赴拉卜楞朝拜、祈福、旅游的中外游客络绎不绝,旅游收入由2000年1161.64万元增加到了2012年31900万元,促进了地方经济和社会发展,提升了城镇化速度。
拉卜楞清真寺距离拉卜楞寺咫尺之遥,是县城唯一的清真寺。笔者调查围寺回商马WJ(1943—),以经营地毯和小旅馆为生。他居住的砖木结构老房子,是其父马FT早年从拉卜楞寺一位阿克祁ZH手中买来,留给他的资产,有“卖约”为证。拉卜楞寺始建,塔哇是寺院属地,商人和居住者只能通过租赁形式居住。而从马WJ所提供房子的“卖约”可见,在围寺而商、围寺而城的演进中,至少在1921年,围寺商人可以通过买卖从拉卜楞寺僧人手中购得固定资产。后来,这座房子产权以《甘肃省夏河县房产所有证》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有土地使用证》形式延续,房子的变迁见证了围寺商人在围寺而商、围寺而城演进中成为城镇人的历程。如今,在城镇化不断推进中,这座老房子面临拆迁。言及房屋拆迁,马WJ依据“卖约”中800大洋的现价,小旅馆的经营收入等得出补偿500万才能拆迁。拆迁补偿分配意向有子孙继承、继续经营生意、捐款给拉卜楞清真寺,他说:“拉卜楞寺是藏民的心脏,拉卜楞清真寺是回民的心脏。回民在拉卜楞营生,是有历史的。前年,班禅佛爷来拉卜楞寺的时候,还和我们清真寺的阿訇、学董、满拉照相。在这里经营生意,必须会说藏话,诚实守信,和藏民真诚交朋友,只要是符合藏民需要的营生,只要吃苦耐劳,都能够立足。我们愿意捐款给清真寺,清真寺是我们回民信仰归宿。”在拉卜楞围寺而城的历程中,可见,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的模式和轨迹。
藏传佛教发展,为民族文化传播、传承和发展开拓了空间。拉卜楞因寺而兴,围寺而城,并与拉卜楞地域文化相结合,形成其独特的宗教城镇文化,并不断传承与发展。事实上,夏河县是依附拉卜楞寺而兴起和发展的,是由藏族之信仰中心拉卜楞寺和藏回汉等民族互市的街市共同组成的。在拉卜楞兴起和城镇化演进中,藏传佛教文化发挥了核聚作用。在拉卜楞因寺而兴、围寺而商、围寺而城的实践中,藏传佛教文化与伊斯兰文化邂逅、和谐共生,形成了拉卜楞独具特色的地方文化传统。民族文化,尤其是宗教文化和拉卜楞地方传统文化共同雕琢了拉卜楞独具匠心的城镇文化脉络和城镇特点,核聚了生活和来此地旅游人们。文心雕城,民族文化、宗教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是拉卜楞城镇的核心文脉,多元共生的地方传统文化雕琢了城镇的特色。文心雕城,文化是城镇的核心文脉,文化雕琢了特色城镇。
拉卜楞寺的兴建和发展,核聚了包括人口流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等在内各项具有城镇化特征要素。藏传佛教寺院不仅是宗教场所和信仰中心,更是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城镇和社会发展要素的核聚。在藏区,一座座寺院建立的同时,一座座城镇不断兴起。在寺院、人、城镇的共生互动中,以围寺而商为主要特征的区域经济发展,是围寺而城类型城镇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伴随其整个发展历程。拉卜楞的发展经历了清,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同历史阶段,以藏传佛教为核心的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始终一脉相承,行使着文心雕城的权利。而这种权利的实践,则是通过不同的制度的规范和建构过程来给予保障。有清一代,对藏传佛教实行的政教合一管理制度,册封嘉木样为“扶法禅师班智达额尔德尼诺们汗”。民国时期,册封嘉木样为“广济静觉妙严禅师”和“辅国禅化禅师嘉木样呼图克图”。新中国成立后,依《宪法》、《民族区域自治法》,实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嘉木样担任全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全国青年联合会副主席、甘肃省佛教协会会长、甘肃省政协副主席和甘南藏族自治州政协副主席等职务。不同的历史阶段以各种形式,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以不同的存在形态传承和发展,雕琢了拉卜楞城镇的核心文脉。
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拉卜楞已经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成功的案例。藏传佛教文化在拉卜楞的实践,是在继承藏族文化和宗教文化的基础之上,结合拉卜楞地方的境况,实现了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完美契合。历史文化传统、自然地理条件、人文生态环境等业已在形塑造各个民族的进程中积淀成为民族文化的基质,而各个民族发展的路径也是多元的,尽管各个民族在全球化发展背景中业已不能全然按照之前传统的方式演进,但放弃本民族的文化特点而大一统的方式是不可取的,也不是唯一的发展方式,这样的发展路径也是行不通的。否则,各民族的文化将均质化一、毫无特色,城镇化发展亦如此。每个城镇都应该具有自身的文化特质与表达,在具体实践中,既不能为了保持传统文化的原质性而停止演进,也不能面对全球化、强势文化拒绝发展,无所作为。拉卜楞寺不仅是一个古建筑群,更是文物,见证了拉卜楞的发展历程,“保护好古建筑、保护好文物就是保存历史,保存城市的文脉,保存历史文化名城无形的优良传统。”[5]文心雕城,只有不断地传承和发展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才能保持城镇发展的特色和个性。文化是灵魂,爱惜如生命。文心雕城,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不可或缺。
随着城镇化加快,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传承和发展面临严峻挑战。文心雕城,通过传承和发展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保持城镇特色,成为最值得关注的问题。首先,认识到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在城镇化建设中的重要作用,落实民族政策,维护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的权利,推进少数民族文化事业繁荣发展。其次,培养少数民族文化自觉性,把优秀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纳入教育序列,使人人都参与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保护、传承和发展,保护好以古建筑为代表传统文化和业已形成的民族城镇文化。做好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普查、搜集、登记、翻译、整理和出版工作。最后,在城镇化建设过程中不能搞一刀切,通过就地城镇化和就近城镇化,提高地方公共事业投入等方式,探索出一条既能保护好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又能促进地方城镇和社会发展的道路。
人创造文化,文化又塑造人。文化不仅使得作为个体人可以生存,而且使得作为群体的人类也可以延续。拉卜楞的发展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民族文化与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保护、与城镇化发展不断调适的案例。文心雕城,拉卜楞因寺而兴,围寺而商,围寺而城。拉卜楞城镇化演进中,有其自身民族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的轨迹和模式,因而具有独特的城镇魅力,符合人们和地方社会发展需要。一寺一城,半寺半城,拉卜楞城镇化不是水泥钢筋的简单堆砌,民族文化和地方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始终嵌合在城镇化过程中,独具匠心、有别于其他城镇发展轨迹和模式。面对城镇化发展,民族主体依据生境,对民族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有其自身选择,其传承与发展有一套相对完备的模式和体系。但是,随着镇城化加快,民族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受到巨大冲击,其传承与发展面临严峻挑战,需要不断地探索和创新民族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路径。注重民族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通过文化传承与发展提升民族地区城镇化发展的内涵,以推动少数民族地区城镇化和特色城镇建设的快速而稳步进行。
[1]马克思.资本论 (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7.
[2]马翀炜,陈庆德.民族文化资本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29.
[3]张其昀.甘肃省夏河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1:63.
[4]Joseph F.Rock,Tibetan-Moslem war in West Kansu,Arnold Arboretum Archives of Harvard University,JP.Transcribed RIF-1t.
[5]习近平.毁掉古建筑,搬来洋建筑,城市逐渐失去个性[EB/OL].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5/0111/c1001-26363462.htm l,2015-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