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江 (中广电广播电影电视设计研究院,北京 100045)
古城不仅是历史文化的记载,也是现代文明的基石,其历史价值、文化价值、艺术价值早已深入人心,近些年不断强调的旅游开发体现了古城的经济价值。本文所述的古城不仅包括北京、南京、西安等历史文化名城内的历史风貌保护区,也包括全国各地历史遗留下来的古村古镇,以下统称为古城。文中重点探讨依然保留着居住功能的“活着的”古城,不是类似北京故宫或者苏州拙政园一样的“博物馆里的展品”,更不是古城遗址。
建筑不是永恒的,衰老和消损是必然的,古城不仅需要原状保护,也需要不断更新。古城保护和更新要肩负起传承历史文化和改善居民生活的双重任务。
面对一片年代久远的老房子,不同的人也许会看到不同的“场景”:学者看到的是历史和文化,游客在欣赏美景的同时感受着当地人的生活,商人可能会发现其中的利益,而原住民面对的却是破旧的家。画家和摄影家常常被破败的美所吸引,但是住在里边的人并不希望自己的家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看”和“住”就此产生了一对矛盾,古城的保护和更新很多时候也就是“看”与“住”之间的权衡。
全国各地的古城,包括开发多年的著名旅游景区,普遍存在以下一些问题:
①房屋老旧。
中国古典的砖木体系房屋耐久能力较差,许多老房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风化和损毁。
②面积狭小,生活基础设施缺乏。
绝大多数古城家庭还不能做到家家有独立卫生间,户户通市政暖气、燃气。水电气暖是古城较为突出的短板。
③商业开发造成古城文化氛围淡化,历史风貌打折扣,文化归属感降低。
商业开发是古城经济发展的需要。质量较低的商业开发降低了古城文化的品位,影响了历史积淀形成的深厚感,使古城的氛围变得喧闹而浮躁,也丧失了很多古城历史传承中所蕴含的人文信息。
④类似北京老城区这样的经济发达古城,还存在着原住民流失、外来人口寄居的问题。
北京胡同原住民的流失大多迫于改善生活的需要。放弃胡同平房外迁买楼房是很多原住民改善生活的首选方式。原住民外迁之后的空余房屋便成了外地商贩和打工者的出租房。大量外来客的到来和“老北京”的离去使得胡同里的“北京味”越来越淡。
古城的建筑本体的损毁老化、生活设施的落后是我国古城比较普遍的现状。外来文化的冲击更是古城保护与更新领域新的值得探讨的问题,它不仅仅是建筑与技术的问题,应该从社会学的更高角度审视文化的优胜劣汰的发展过程。
大拆大建是我国20 世纪后半段进行古城经济发展和现代化改造最常采用的模式。这种模式有两种不同的倾向,一种是新建筑完全替代老样式,拆除老旧房屋盖起高楼大厦;另一种是新建筑模拟老样式替代老房子。
2.1.1 新建筑完全替代老样式
北京古城是大拆大建模式的典型代表性。从20 世纪50 年代起,北京便进入了大拆大建的时代,这种模式至少到21 世纪最初的几年,还在进行。把成片的胡同统统拆掉建起高楼大厦,既能体现新社会新面貌,又能大幅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还能适应中心城区人口不断增加的情况。但这种模式损失了大量古典建筑的历史信息,也丧失了承载原住民人文文化的重要载体。随着人们保护历史文化觉悟的不断提高,大拆大建渐渐停下了脚步。
2.1.2 新建筑模拟老样式
1990 年的北京菊儿胡同改造开创了新建筑模拟老样式的新思路,被认为是北京老城区改造史上的最具划时代意义的典范。菊儿胡同采用非原貌小楼的改造手法,虽然建筑立面没有完全模拟胡同传统样式,但力图维持四合院的组织架构。其后的北京南池子改造工程沿用了菊儿胡同改造的思路,进一步将建筑外观设计为二层中式小楼,在尽可能维持古城肌理的前提下,实现居民生活的现代化。不过后来北京市再也没有进行类似的改造活动。
距离北京1000 多km 的苏州是江南历史文化名城的代表。苏州老城区的建设,尤其是临街商铺建筑,与北京菊儿胡同和南池子地区的改造更新思路基本相同,用粉墙黛瓦的新式楼房取代了传统砖木建筑。类似的做法在江南一代比较流行。
新建筑模拟老样式的古城保护和更新模式希望通过“模拟”把古城的风貌在变化和发展中继承下来,其历史风貌保护程度取决于新建建筑模拟传统建筑样式的程度,新建建筑具有较高传统外观形态的地区历史传承感较强,反之则较弱。
江南古典名镇(例如宏村、西递、乌镇、西塘等)的核心区是历史建筑保护完好的代表,也是旅游开发较为成功的典范地区。其中一部分老房子被户主改造成为旅游接待的家庭客栈,在老房子屋内增设独立卫生间,改善装修,加装空调、热水器等电气设备。改造后的老房子外观保持不变,内部则增加了现代化的生活设施。这种破坏程度相对较小的屋内及院内改造处于静态保护和动态更新的中间形态。
类似的旅游名镇的改造多是个人行为,以营利为主要目地,并没有全面普及到该地区的每个家庭之中。由于是个人行为,拆改程度也参差不齐,有的单体老建筑形式优美、结构尚稳,尤以过去大户人家的私宅为代表,具有较高的历史保留价值,户主也都保留了老建筑的主体,主要进行的是室内装修的拆改;有的单体老建筑仅是当地普通住户的房屋,历史保留价值并不高,户主则更愿意将老屋完全拆除后按照传统样式建起新楼。其更新与改造的思路也不能一概而论。
综上可见,大拆大建模式更多的是以政府为主导的集体拆迁和大面积古城改造时最主要的手段,老房内改造则是个体改造行为。从两者的对比上看,个体的“老房内改造”行为,包括个体的“新建筑模拟老样式”的建设行为,对当地的历史文化传承的破坏性较少,继承性则较高。
既然集体拆建行为对历史文化的破坏较大,而个体行为相对更有利于历史和文化的保护和传承,那为什么不转变思路,将古城保护和更新由政府主导转作个体行为呢?由此便可借用细胞随机生衰更替的生物学现象,提出由一个一个点状的个体行为代替成片的集体拆迁的细胞更新式古城保护与更新策略。
1999 年和2000 年,笔者分别考察了贵州黔东南西江千户村和甘肃四川交界处的朗木寺。那时候的西江千户村还是一个未经商业开发的古朴苗寨,村里连一座像样旅店都没有。在原生态的状态下,村里的新房依然不断地修建着。当时寨内有两、三户人家在腾空的房基上,用传统的木架构和施工工艺修建自家的新房。新盖的房子和并列的老房子除了木材表面的颜色不同以外,别无二致,新房子比较完整继承了老房子的历史信息。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郎木寺。喇嘛帮助村民用古老的夯土法建造房屋外墙,在两片木板中间填泥后用大木锤夯实,完全保持着当地的风俗习惯。建成的新房立在老房之间,就像一家人拍合影一样,有老有少。两地村中盖房都只是一家一户的事情,没有出现全村集体拆房盖房的现象。
新房好比新细胞,与老细胞并列存在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细胞会变成老细胞,还会有更新的细胞出现,填补老细胞逝去留下的空位。古城的历史和本土文化在在缓慢的“细胞更替”中一代一代延续着。西江千户村和甘肃朗木寺的原住民只是沿用祖先的方法维持着村庄的存在,也许并没有从古城保护和更新的角度看待自己的行为,而古城已经在这种自发性的更新模式下生存发展了几百年。
生物学中的细胞更新是零散少量发生的,换心换肺不是健康生命体正常的行为。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的住宅便是古城的细胞。一家一户或几家几户的小范围细胞更新式改造是千百年来民居自然发展的历史选择和历史结果。新中国成立后实行的换心换肺式的城市翻建可能更多地受到了“弘扬社会主义公有制优势”和“破四旧”思想的影响,注重快速的经济发展和城市现代化飞跃。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人们对历史文化保护的意识越来越强,保护古城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保护古城必须放弃“集体行动”的观念,将古城保护和更新重新放回到“原生态”去。细胞更新式古城保护与更新策略是一种借鉴了生物学概念和运行模式的古城保护和更新策略,将生物细胞产生、发展和消亡的自然规律用于古城保护和更新实践,以零散行为代替集体行为,在连绵不断的缓慢发展中继承历史文化并适应现代化生活的需要,即实现历史文化传承和现代化改造的和谐统一。显然,这种行为并不是现在才有的行为,而是被现代人丢掉了许多年的,现在需要重新拾起的优秀传统。
细胞更新式古城保护与更新策略突出零散性,带有随机性,特别适用于成片的历史风貌保护区,不适用于非历史风貌保护区以及文保建筑。
细胞更新式古城保护与更新策略具有以下优点:
①以家庭为单元的房屋建设规模小、影响范围小、总造价低,较为容易实现;
②新建房屋采用传统施工工艺和装饰手法,建筑历史信息继承性高;
③古城整体风貌受影响程度低,古城历史文化延续性高;
④住户的使用要求明确,新建房屋可以较大程度地满足住户生活现代化的要求和个性化的需要。
细胞更新式古城保护和更新策略存在的局限性和潜在风险:
①水电管线改造难于统一,容易出现反复建设的情况;
②相邻的房屋,尤其是两宅公用一墙或几宅连成一体的现象容易相互影响、产生纠纷;
③监管力度不到位时可能会出现私搭乱建,随意占用公共空间的现象,形成新的大杂院;
④施工队伍规模小,施工质量参差不齐。
保护好、建设好古城是今天的人们必须承担的责任。大拆大建的古城保护和更新模式抹杀了大量的建筑细节及其包含的历史信息,这些历史信息的消失是很难被恢复的。
细胞更新式古城更新策略设想在古城总体格局不改变的前提下,单体建筑外观延续历史信息,其内部营造符合现代生活的需要。实施细胞更新式古城更新策略依然有很多政策和技术细节需要进一步研究和探索,建立长效机制是古城发展和延续的正确方向。
任重而道远,中国的城市建设和古城保护与更新事业还需要长期的坚持不懈的努力。相信未来,中国的历史、文化、古典建筑艺术会在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下发扬光大,古城中人们的生活也会与时俱进,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