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回族日常服饰纹样演变研究

王晓玲 吴晓凌

（昌吉学院美术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元末明初，来华的西亚、中亚各族穆斯林融合了维吾尔、蒙古、汉等民族，初步形成一个信仰伊斯兰教、通用汉语的新民族——回族。回族是中国独有且分布最广的少数民族。回族形成后，除了宗教信仰与习俗之外，服饰及其纹样成了最主要的民族标识性符号。2006年，回族服饰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通过调查发现，云南、海南、西藏等地的回族服饰深受当地土著居民服饰和气候条件影响。而新疆回族属于历史上的“西域回回”，其形成经历了阿拉伯、波斯到新疆和内地，再由陕甘宁迁徙到新疆的融合发展过程。因此，新疆回族服饰及其纹样是在融合阿拉伯、波斯、维吾尔、汉、藏、蒙、哈等民族服饰纹样特点的基础上，结合新疆生产生活环境、气候条件，遵循《古兰经》及圣训的前提下形成的①《古兰经》明确表述了穆斯林妇女戴面纱遮蔽首饰的目的、不能绘制人和动物图像，不能穿豪华、薄而透明的或招摇打扮服装。如果画了或者使用了，都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是民族文化、智慧与创造力的外化。

一、新疆回族日常服装主要装饰纹样

新疆回族服装的装饰纹样大致可以分为传统和现代两个阶段的纹样。因回族服饰尚简，加上葬俗所限，很难找到传统纹样的实物证据。所以，传统纹样资料基本来源于文献，或从其迁徙源头波斯、阿拉伯和陕甘宁等地的传统纹样，结合丝绸之路出土丝织品纹样取证而来。

新疆回族传统日常服饰纹样。新疆男子传统的袷袢、准白和帽子基本无装饰纹样，耳套、鞋垫、袜底、腰包、钱袋和烟袋装饰纹样丰富。多用几何、博古瓶、植物花卉、果实、波浪线、弧线、菱形、联珠纹、倒三角、半圆形等元素，以单独纹样、圆形适合纹样、二方连续纹样或组合纹样形式出现。传统妇女服饰常在胸前、袖口、裤脚、鞋头、鞋垫、袜底跟部位，绣制巴旦木、牡丹、梅、菊、莲、忘忧草花、兰花、石榴花、指甲花或此类花卉的组合纹样。男子耳套上多出现阿拉伯字母纹样或鸽子纹样，鞋垫上会出现孔雀、白鹭等吉祥鸟类。童鞋上会出现人物、鸽子、卐字符号等纹样。

新疆回族现代服饰纹样多样丰富。现代男子衣帽上的装饰纹样繁多，传统服饰已经不能望其项背。现代男帽纹样主要有：拱北、波浪线、弧线、椰树纹、抽象花瓣纹、圈纹、圆、半圆形、乳钉纹、联珠纹、倒三角、菱形、旋涡纹、水滴纹、五角星、U形纹、壁纹、星月纹等构成的单独纹样、圆形适合纹样、二方连续纹样。针织小帽取钩针针法形成的几何纹样做装饰。袷袢、准白饰以卷草纹、博古瓶纹、十字纹、米子纹、连珠纹、三角纹为主要装饰纹样。一般采用菱形、圆形、连珠等适合纹样或牡丹、芍药、桃花、兰花、白鹭、孔雀等单独纹样或组合纹样等装饰男子的鞋垫。

现代新疆回族女子服饰多用刺桐、牡丹、芍药、玫瑰、月季、菊、莲、榆叶梅、水仙、萱草花、大丽花、合欢花、玉兰、桃、绣球、紫罗兰、鸢尾花、琼、锦带、木槿、四瓣三色堇、栀子等花卉写实或抽象变形的单独纹样、适合纹样、二方连续纹样或组合纹样来装饰上衣。多用金银线、串珠、亮片等构成的花朵、波浪线、半圆线、折线、垂悬串珠来装饰盖头。女性衣服的领口、胸前、袖口、裤脚、鞋子头部、边帮等部位多选用植物花卉纹样。也有很多采用四方连续纹样装饰的衣服面料，如一件大衣或一件裙子上的装饰花纹一般有花束、簇叶、牡丹、芍药、玫瑰、荷花或榆叶梅等不断重复、铺满衣物。新疆回族女性服饰很少采用几何纹样来装饰；喜欢在鞋垫上绣制葡萄纹、石榴纹、孔雀尾羽纹、白鹭等；喜欢巴旦木纹样的盖头、披肩或大衣；喜欢用荷花、菊花、牡丹、芍药等组合纹样或变形纹样装饰肚兜、胸衣。

新疆回族服饰纹样传统装饰手法有刺绣、十字绣、压线、滚边、贴边、镶色、压边、走线、同质料或异质料扣袢花纹等。或直接采用纹样丰富的回回锦制作服饰。现代装饰手法在继承上述传统手法外，串珠、亮片、电脑绣花、烫钻、压花、印染、丝带绣、镶嵌银箔、镶嵌彩珠、直接装饰银质饰物、印、染花边等成为现代主流装饰手法。

二、新疆回族日常服饰主要装饰纹样演变及演变规律

首先，作为回族族群标志性服饰号帽和盖头的样式、纹样因朝代更迭、服饰制度改革、地域环境变化而演变。特别是新疆回族群体具有民族和地域特点，服饰纹样首先伴随地域环境、文化氛围的改变而逐渐发生变化。“大食，本波斯地……女子白皙，出辄障面。”［1］唐初回族先民女子戴盖头半遮面部披披肩，男子着长袍和戴斯塔尔①戴斯塔尔，波斯语音译，意为“头上缠的布”。回族除了戴号帽外，有些也用白、黄色丝中或绸料缠头，长度一般为9尺或12尺，俗有“缠头回回之称”。。女子服饰纹样多为阿拉伯和波斯风格的波状曲线、棕叶卷草纹、圆中方方中圆的几何纹和多角星纹以及编结纹、扇面棕叶纹、圣树纹、缠枝葡萄纹、垂直或螺旋的乐园纹、抽象卷草纹、文字纹、圆形适合联珠纹、放射状宝相纹、“S”纹和回纹、四叶纹、花鸟纹等。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宋时蕃商巨富，服饰皆珍珠罗绮……”②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M］.四部丛刊三编.卷一○四。据以上记载，可以肯定，在唐宋时期来华的阿拉伯、波斯等地的穆斯林，在没有和汉文化完全融合的情况下，坚持穿戴阿拉伯、波斯等西亚国家传统纹样的服饰。据唐宋舆服制度规定，各少数民族在朝为官者须穿官服。因此，新疆回族先民也不例外，纹样悉为官服纹样。普通回族先民可穿戴当地民服，也可穿着中西亚服饰。唐宋以后，历经元、明、清三朝，回族先民从“回回军”，到回族的形成，服饰纹样发生了较大的改变。蒙元初期从西亚、中亚到中国来的军士、手工业者、学者和平民穆斯林被编为“回回军”，着西亚、中亚式衣衫，装饰纹样也沿用西亚、中亚样式。进入中原后，“回回军”着蒙古战袍与马裤，其装饰亦采用蒙古纹样。期间，汉蒙维藏等民族成员不断皈依伊斯兰教，人口快速增长，出现了“元时回回遍天下”的规模，回族开始形成，此时的服装及其服饰装饰纹样纷繁不一，各民族服饰与回族服饰之间交互影响，还没有形成固定模式。“回回军”转为屯民分散至全国各地后，因受地域气候、风俗、审美习惯的影响，回族服饰在保持基本教义要求的前提下，发生了入乡随俗的细微变化。陕甘回族进新疆后，根据当地的环境及个人职业着装需求，纹样也随棉、麻、皮质短装、坎肩、长裤等不同款式和当地习俗而变化。此一时期，中亚、西亚穆斯林常用纹样和当地服饰纹样有并存的可能。元世祖时，新疆阜康有回回屯民3000户。［2］明初，有大批“西域回回”陆续迁往内地，被明朝政府安扶到各地。明朝人王尚用记载：“色目人，头戴白布小帽，不裹布，身穿白布短衣，不缘领。”［3］可见，至迟在明代，回族男子的标志性头服——白帽代替戴斯塔尔，并形成定制、无装饰且已经日常化。元明时期，回民大多由西域向内地迁徙融合；清以后，回民由内地迁往新疆。“1762年，甘肃回民到阜康屯田。此后，陕甘回民陆续涌向阜康，形成了一个以回民聚居的回屯村庄。 ”［4］1772 年，清政府又“迁来（阜康）回民15户，在县城从事饮食、经营商贩活动。”①何肇兴.阜康回族史话［A］.阜康文史（第三辑）［C］.1989:66.清朝初年著名的伊斯兰学者刘智在《天方典礼》中认为：回族冠服是为了名尊卑，辨等级，别贵贱，是圣人之制，居其位，服其服，不可僭越。王侯大官穿华服，吏、奴只能穿粗布或粗毛织制的袖长不过腕，襟长不过膝的“短褐”。平民的衣服则是：“素布、无帛、无缘，狭其袂。 ”［5］回族的丧服受汉族丧服影响而产生。清朝祁韵士《藩部要略》谓：“回人自呼白帽，曰‘达斯塔尔’。”［6］雍正初年，朝廷对内地回族服饰有所限制。山东巡抚陈世宫和署理安徽按察司鲁国华等地方大员向清廷上疏：“平日早晚皆戴白帽，设立礼拜……”因此，他建议：“请令回民遵奉正朔，服制，一应礼拜等寺，尽行禁革。……戴白帽者以违制律定拟。”［6］但是，清代袁大化《新疆图志》记载：“阿訇之帽，上锐而高，檐以白布绽之，厚二三寸，脱帽为敬。入门必解履。妇女必障面。皆古制也。”又说“惟寺中礼拜，戴棱冠。上锐下圆，五色皆备，而白者为多”。②转引自：马兰.守望故土：长治回族六百年［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168.从上述记载可知，在清代的时候，新疆回族着装较内地自由，帽子颜色有红、黄、蓝、绿、黑。礼拜帽和日常帽以及平民和宗教人士的帽子已区分明确，且成定式。从东干族保留的服饰传统可以看出清代新疆回族日常袖口、裤脚口绣花的大襟旗袍，绣花鞋，佩绣花荷包。男人头戴无纹样瓜皮小帽，身着长袍马褂。清中晚期，朝廷不断从陕甘宁等地移回民进疆，服饰纹样基本与清官民主流服饰一致。所不同的是妇女的袖口和裤脚口所绣纹样比旗袍更单纯、明净。民国时期，随着西装、中山装等现代服饰在新疆回族日常服饰中的普及，除了号帽以外，其他日常服饰纹样更加趋向时尚。

其次，回族日常服饰纹样的演变恪守伊斯兰教教义要求，女服纹样以花卉纹样为主，男服以几何纹样、卷草纹为主。大部分情况下，衣服、布料不出现人物、动物、六角形等纹样，不提倡繁复热烈的装饰气氛。所以，传统的回族日常服饰多呈现内敛含蓄、清爽的风格，即便以满地铺花作为装饰纹样，也仍以祥静为审美基调。传统纹样绝少亮丽、对比强烈的色彩，多以淡粉色、绿色、淡蓝色、黑、白等颜色的纹样为主。服装面料本身也以粉、绿、蓝、黑、黄和白为主。

第三，新疆回族日常服装纹样在恪守伊斯兰教义前提下，积极接受汉、维、哈、柯尔克孜、满等民族服饰纹样。新疆回族男子以阿拉伯圆形和方形为基础的几何纹、曲线卷草纹以及文字纹装饰演出服、丧服和帽。波斯圣树纹、缠枝纹、乐园纹以及由此三种纹样逐渐衍化成单纯的垂直纹、螺旋纹等纹样一般装饰在盖头、披肩、上衣、靴筒上。新疆回族也喜欢缠枝莲纹、莲花瓣纹、S形纹和回纹以及连缀式骨架的椰子纹、石榴纹、菠萝纹、玫瑰花、百合花、风信子等兼具波斯纹样和儒家文化特点的植物纹样。回族用巴旦木纹样装饰的袷袢与大衣，有时会穿维吾尔族艾德莱斯长衫和连衣裙。回族妇女的羽毛帽饰，绣花帽边上镶银箔，头巾上、坎肩上缀镶银珠等纹样及装饰特点均来自哈萨克族。乌孜别克族男子的绣花小立领白衬衫深受回族男子喜爱，以及乌孜别克族翻领丝绸连衣裙、绣花小坎肩、绣花鞋得到回族妇女的青睐。柯尔克孜族、塔塔尔族的服装，蒙古族宽边饰的大襟长袍，红、黄、蓝、绿色长腰带等，新疆回民有时会直接穿戴。新疆回族服饰纹样还深受汉族影响。红色和以黄为主的装饰色，打破了回族黑、白、绿三色限制。梅、兰、竹、菊、石榴、牡丹、莲等汉族吉祥花卉纹样也被回族大量绣或印制在各种服装面料上。虽然，新疆回族身处汉、维、哈、柯尔克孜、蒙、满等多民族聚居地，对待不同民族服装纹样及款式均采取开放吸纳的态度，采用不同民族的装饰纹样不断丰富回族服饰纹样的审美性及表现力，但一直遵守伊斯兰教规教义对服饰的要求，始终以植物纹、几何纹样为主。

最后，新疆回族服饰纹样围绕伊斯兰教义，随着现代服装时尚因素的变化而演变。现代服饰的装饰风格以表现个性美、人体美、工业文明美为装饰纹样的主旋律。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新疆回族服装无论在款式还是装饰纹样方面，均深受现代服装装饰纹样特点的影响，追求多面多色透明或半透明晶体装饰和撞色搭配等时尚元素。尤其在盖头、披肩、袷袢、靴鞋、帽、坎肩等方面表现突出。在现代服饰潮流影响下，新疆回族和全国回族服饰一样，传统的袷袢等服饰逐渐退出回民日常主流服饰，唯独盖头和号帽越来越成为回族族群的标识。而工业文明时代的西装西裤、夹克、T恤、皮鞋等服装及其装饰纹样已成为新疆回族年轻人追捧的时尚。日常生活中，新疆回族妇女的盖头和男子的号帽就成为重点保留和装饰的对象。盖头装饰由刺、绣等传统手法逐渐转为烫钻、电脑绣花、珍珠绣、丝带绣、亮片堆绣、挂珠等现代手法，拼缀组合成写实或夸张变形的各种花卉和几何图案，凸显立体装饰效果。装饰部位也由盖头前沿宽边装饰、头顶部位到边缘不一而足，头顶部位的装饰尤为考究。这些纹样的审美追求充分体现了工业文明环境催生的现代时尚装饰风格，是一种与新疆回族传统纹样完全不同的装饰审美效果。

结语

新疆回族日常服饰纹样在遵从伊斯兰教着装要求的前提下，逐渐形成了以花卉纹样和几何纹样为主的装饰风格。同时，对汉、维、哈、柯尔克孜、蒙、满等多民族服饰纹样兼收并蓄，紧随时代变迁。纹样装饰手法、纹样装饰材质求新求变，随着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文明时尚和审美趣味的不同而推陈出新，甚至服装款式风格和纹样装饰手法也逐渐向着国际服装流行时尚靠拢，充满了现代感。当然，传统服饰危机也由此而生。

［1］ 宋祁，欧阳修，范镇，吕夏卿.新唐书［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6262.

［2］戴良佐.庭州纵横［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0：28.

［3］王尚用.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思南府志（卷上）·嘉靖寻甸府志·风俗种类、习尚、时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119.

［4］ 方英楷.新疆屯垦史（下）［M］.乌鲁木齐：新疆青少年出版社，1989：674-675.

［5］ 刘智.天方典礼摘要解（卷十五）［M］.清乾隆五年京江童氏刻本:83.

［6］ 祁韵士.回部要略［A］.清藩部要略（卷十五）［M］.道光光筠涤山房刻本: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