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宾音乐文学内容形式的继承与嫁接

2015-08-15 00:43李婉芬
新疆艺术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沙里王洛宾异域

李婉芬

(华侨大学文学院 福建 泉州 362000)

民间文学的确是群众智慧的结晶,是一个巨大的文学宝库。但是因为它们大多口耳相传,许多民间歌谣在传唱的过程中过于随意,不适合广大人民进一步接受和传唱。王洛宾在传播西北少数民族音乐的过程中,为了让更多人更好地接受,他用汉语改编西北少数民族歌曲。因为要考虑到汉族同胞的接受心理,改编的过程中,他改变了部分歌词的内容和形式。这是无可厚非的,只有通过这样的加工润色,在继承原有歌词内容和形式的基础之上再嫁接上新的歌词内容和形式,才有利于更广泛的人群接受。

一、 歌词内容

在歌词内容的继承和嫁接上,有对歌词主要物象的继承,但是主题被嫁接,使歌词的立意和格局更加高远。比如《哪里来的骆驼队》这首歌,原来写的是老鸨唱着酸曲拉客的情景:

破皮靴子门上挂呀,沙里洪巴嘿嘿嘿,

有钱没钱请进来呀,沙里洪巴嘿嘿嘿。

有钱的老爷炕上坐呀,沙里洪巴嘿嘿嘿,

没钱的老爷炕下坐呀,沙里洪巴嘿嘿嘿。[1]

哪里来的骆驼客呀?沙里洪巴嘿嘿嘿,

哈密来的骆驼客呀,沙里洪巴嘿嘿嘿。

骆驼驮的是啥东西呀?沙里洪巴嘿嘿嘿,

花椒大料姜皮子呀,沙里洪巴嘿嘿嘿。

这首原生态的哈密维吾尔族民歌,改编前叫《沙里洪巴》,在民间流传一百多年。可是唱词我们可以看到显得很低俗平庸,难登大雅之堂,透过歌词我们仿佛看到这样的画面:在沙漠里行走的骆驼客驮着东西艰难前进,一个老鸨倚在门口打情骂俏招揽客人进来。商人路途遥远,沙漠环境恶劣,行走艰辛不堪,自然感到疲惫和倦怠,于是编些小曲小调唱来解闷,便出现了这样的曲子。王洛宾听到这样的曲子,他不懂歌词,但是觉得旋律奇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了解整个来龙去脉之后,他决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改换主题,变成了歌唱新中国和平建设时期的勘探队员赞歌:

哪里来的骆驼队——哎亚里美,哈密来的骆驼队——夏里洪巴蕊。

天山大雁长空叫——哎亚里美,

沙漠的脚印一对对——夏里洪巴蕊。

骆驼驮的勘探队——哎亚里美,

骆驼驮的清凉的水——夏里洪巴蕊。

勘探姑娘高声唱——哎亚里美,

再不叫沙漠打瞌睡——夏里洪巴蕊。[1]

改编后对比发现,他在每一个乐句之后都增加了一个衬语“亚里美”,这是维吾尔语“异乡”的意思,这样就给整个歌词意境增添了些许异域文化色彩,满足了人们对于异域文化的好奇和欣赏。而他将“哪里来的骆驼客”改为“哪里来的骆驼队”“骆驼驮的勘探队”,表明他将主题改成了歌唱“新中国勘探队员吃苦耐劳、不怕牺牲”的赞歌,这种对集体的热爱,对新中国事业的歌颂,是王洛宾在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之后而发出的由衷的赞美和感慨。这种爱国情怀无疑不分民族,在全国都是相通的,所以王洛宾改编这首哈密原生态的民间小曲,既保留了原有的富有鲜明少数民族情调和韵味的旋律,又将能引起各民族爱国情怀的时代主题嫁接进去,这样一来,不仅满足人们对于异域风情的想象与好奇,且改编后的新民歌有着多元文化融合,可以满足不同民族的文化接受心理,因此更便于人们接受和喜爱。

在王洛宾的音乐文学中,除了改换主题来继承嫁接歌词内容的情况,还有一种情况,即歌词在继承主干内容的基础上进行嫁接。比如《牡丹汗》:

你是我生命的力量,

啊——亲爱的姑娘牡丹汗,

你是我黑夜的月亮呃,

啊——我的姑娘 亲爱的牡丹汗。

月亮躲在云彩的后面,

啊——亲爱的姑娘牡丹汗,

晨风莫吹断我的思念呐,

啊——我的姑娘 亲爱的牡丹汗。[2]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这首歌也是歌颂爱情的,它的原型故事近似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结束生命却最终没能在一起。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虽然化蝶双飞,但是那是加入了浪漫色彩的艺术写法,实际上在反封建的意义上,他们是失败的。王洛宾认为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不能让这些为爱牺牲的爱情勇士白白付出他们宝贵的生命,于是决心将牡丹汗与流浪艺人的爱情用民歌的方式记录下来,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们的爱情,永远传唱不朽。他借流浪艺人之口唱出对亲爱的姑娘衷情的爱恋,在他心目中,姑娘就是那黑夜的月亮,那是象征光明和圣洁的宝物,可以带来战斗的勇气和力量,可以将一切黑暗的东西打倒,当有了爱情的支撑,斗争便更加坚定和决裂。全歌笼罩着对姑娘的赞颂,姑娘英勇无畏、坚强勇敢的形象就是光明和希望,可以引导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为了他们的爱情勇往无前。于是,流浪艺人将对纯洁美丽爱情的殷切希望和向往唱给了牡丹汗,同时也唱出了我们的向往和憧憬,希望她的光明和希望可以带领我们收获属于自己的爱情。

所以,爱情是美好的,是人类不朽的太阳,爱情是我们生命的动力,是黑夜中前进的希望,让生活充满光明、活力和希望。王洛宾正是带着对爱情的这种信念和期望,将《牡丹汗》改编成一首富有力量充满希望的歌,歌词的内容在这样的继承嫁接之后在情感上更容易被广大汉族同胞接受,有一种“大团圆”的审美心理,这样带有希望的歌颂让人们更加期待爱情的美好,也使得歌曲本身更加具有生命力。

二、 歌词形式

王洛宾的音乐文学不仅在内容上体现继承与嫁接的特点,在形式上也是如此。王洛宾改编少数民族歌曲,因为要考虑汉族及其它民族的接受,所以用汉语进行编译,便于理解和接受。但是如果全部用汉语,那歌词的异域风情就将消失殆尽,审美艺术水平将大大降低,于是在王洛宾的歌词中,有了“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并置”的情况,这样不仅利于汉民族接受,也保留了原有的西北少数民族特有的文化蕴涵。

我们知道歌词追逐的是一种情感听觉语言,语言是有着巨大包容力和张力的,不一样的语言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情感体验。在王洛宾的音乐文学中“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并置”,如此一来,文本的语言所带来的情感体验和审美感受必将丰富而又独特,充满包容并蓄性。在王洛宾的音乐文学中,有一种情况是少数民族语言如若直译成汉语,则歌词内在的旋律感和节奏感将受到影响,如《康定情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

人才(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溜溜的)她哟!

月亮弯弯,

看上(溜溜的)她哟!

一来(溜溜的)看上

人才(溜溜的)好哟!

二来(溜溜的)看上

会当(溜溜的)家哟!

月亮弯弯,会当(溜溜的)家哟!

世间(溜溜的)女子

任我(溜溜的)爱哟!

世间(溜溜的)男子

任你(溜溜的)求哟!

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3]

这是康定那边特有的“溜溜调”,听起来耳目一新的感觉。这是一首歌唱男才女貌相互匹配的爱情之歌,第四句原本是“男才的溜溜的女貌,都双的溜溜全噢,跑马的溜溜情歌,代代溜溜的传噢”,由于地方语言结构的原因,其它地方的人听起来有点难懂,为了更好地传唱,王洛宾将其改编成了“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呦!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呦!”但是并没有完全改为汉语,还是保留了原有的“溜溜的”。“溜溜的”意思是“好的”,如果将“溜溜的”全部换成“好的”,就变成了“世间好的女子任我好的爱呦!世间好的男子任你好的求呦!”那整个歌词的内在韵律显得很不和谐,音乐的美感荡然无存,而且在语言逻辑上也是不通的,整体艺术水准大为降低。那如果去掉呢?整个歌曲的特殊韵味将消失殆尽,因为在康定,“溜溜调”是他们在方言的基础上形成的特殊的民歌,因为他们会用“溜溜的山”来形容不开阔的跑马山,将康定城称为“溜溜的城”,这样极富地方特色的语言,如若弃置不用便将失去少数民族特有的活泼和韵味,要知道,在歌中“意味比意义要紧得多”。因此王洛宾在考虑汉族人们接受的文化心理前提下保留了原有的“溜溜的”,从而形成很有特色的“溜溜调”,保留原有的少数民族特别的文化意味,不仅很好理解,内在旋律节奏和谐一致,而且让人耳目一新,沉醉其中艺术境地流连忘返。

除了这首《康定情歌》,王洛宾的很多歌词都是将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并置,像《青春舞曲》中的“别得那哟哟别得那哟哟”也是如此。原意“别得那”是维吾尔语“小鸟”的意思,如果用汉语直译过来,就会成为“小鸟哟哟、小鸟哟哟”,唱起来拗口,效果不理想,跟不上曲调的节奏和旋律,但是如果拿掉就会失去原有的维吾尔族特有的风格和气息,于是王洛宾改编后将其作为衬语,直接放在歌词中使用,这样我们可以理解为它在歌唱小鸟或歌唱青春或是叹息或是挽留,不仅留有更为深远的想象和阐释空间,也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而且还合辙押韵,简直浑然天成妙不可言。除此之外,比如《哪里来的骆驼队》中有“哎亚里美”,“亚里美”是“异乡”的意思,这里保留“亚里美”与汉语并置,增添了几分异域情调;再如“亚克西”在维吾尔语是“好”的意思,“萨拉姆毛主席”中的“萨拉姆”是“伟大”的意思,《喀什噶尔舞曲》中有“牙夏松”是维吾尔语“万岁”的意思,这些都是直接作为衬语与汉语并置,用来增添异域色彩加强民族气息的作用的。

在王洛宾的音乐文学中,除了以上情况,还有一种就是歌词中的少数民族语言并无实际意义,本身就是衬语,放置其中是为了与旋律和拍且保留少数民族风情和韵味,或是情绪的发泄,或是情感的衬托和渲染,总之起到活跃气氛调动情绪加强渲染力的作用。比如《羊群里躺着想念你的人》:

银色的雪山顶住蓝天

山下一片草原

聪明美丽的姑娘生长在无边的大草原

(哈依 哈依路亚)

你的微笑使我春夏秋冬四季里迷迷懵懵

你的歌声多好听

像那流水声

你的微笑使我一年里迷迷懵懵

(哈依 哈依路亚)

你的微笑使我春夏秋冬四季里迷迷懵懵

你打着马儿过小河

河边多安静

饮水的羊儿回头望着你美丽的身影

(哈依 哈依路亚)

为什么你看不见羊群里躺着想念你的人

你打着马儿过羊群

姿态多动人

为什么看不见羊群里躺着想念你的人

(哈依 哈依路亚)

为什么你看不见羊群里躺着想念你的人[3]

每段歌词后面都有一句 “哈依 哈依路亚”,在这里并没有实际上的意思,只是作为衬语来加强所要表达的感情,起到渲染情绪的作用。歌词流露的是对心爱姑娘强烈的爱意与思念,王洛宾将衬语保留其中与汉语并置,不仅强化了思念和爱意,而且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这种异域语言的运用,使歌词风格独特,带有浓郁的西域少数民族韵味,更让人接受和喜爱。

再如和田《沙枣花儿香》中有“唱出美丽希望呃(外大代)”,乌孜别克族民歌《黑眉毛》中有“你的歌声记在我的心上(外大代)”,哈萨克族民歌《唱完月亮唱太阳》中有“啊哈吼 就听他的歌儿有多少”,哈萨克族民歌《小白鹿》中有“啊哈吼,从来也没有什么能把我留住”,哈萨克民歌《玛依拉》“哈拉拉库拉依拉拉依拉哈拉拉库拉呀拉拉拉依拉”等,这些都是将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并置的情况,这里的衬语并无实际意义,但加强了情感和气氛的渲染,增添了民族韵味和气息。

由此可见,在王洛宾的音乐文学中,歌词形式有着“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并置”的情形,这样不仅形式独特,艺术效果显著,而且增添了西域少数民族特有的民族风情,便于汉族理解和接受。因此这不仅是单纯歌词的构造,更是一种文化的表征,承载着汉文化与西北少数民族文化多元文化交融的内涵与深刻蕴意。

[1] 言行一,王海成.王洛宾[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159,161.

[2] 王洛宾.纯情的梦——王洛宾作品自选集[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3:31-32.

[3] 刘书环.500年的歌:王洛宾经典歌曲与创作[M].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00:106,142-143.

[4] 陆正兰.歌词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5] 闻一多.历史动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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