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大丽,周 军
(1.青海民族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2.南京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人类在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分别经历了地域化和世界化的历史运动。在人类社会的历史演进中,地域化在工业化进程中因“脱域化”而告终,而世界化则以20 世纪五六十年代殖民地民族国家纷纷独立为标志而寿终正寝。当前,人类正处在后工业化的进程中,与之相伴随的既不是地域化,也不是世界化,而是一场全新的历史运动,即全球化运动。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正确定位全球化这场运动,而在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上仍然采用同一化的观点去处理实际问题。就是这样一场全新的历史运动,在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既有思维框架下,来自中心和边缘这两个地带上的国家和地区却基于各自认为正确的出发点,而将这一进程视作为资本主义世界化的延续。对于中心国家来说,全球化是资本主义扩张模式的构成部分,因而,它既可以帮助中心地带的国家实现再度征服世界的幻想,又可以造就一个单极世界及其集权结构,从而强化既有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对于边缘国家来说,为了避免再度陷入殖民地的悲惨境地,它们本能地反抗起全球化的进程。因而,在全球化进程中,出现了积极推行全球化和强烈反对全球化两种声音的对峙,然而,这两者皆没有准确把握全球化这一全新的历史运动。
在人类社会的早期阶段,人类既不懂得长期储存食物的方法,也没有大规模饲养动物和耕作植物的技术,因而,人类的生存就必须依托于自然界的恩赐。在当时极为艰苦的生存条件下,人类只有通过不断迁徙来寻找生存所必需的自然资源,尤其是水、食物,以及安全之地。人类在漫长的摸索过程中才逐渐掌握和拥有了储存食物、耕种植物、饲养动物,以及建造坚固住所的技术和能力。因而,人类便逐渐有了定居下来的技术和条件,并因此逐渐形成了一定的风俗、习惯和人群关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社会在这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走上了地域化的道路。人类社会的地域化进程所带来的结果是游牧生活的结束和农业文明的兴起。在农业生产活动中,人类的生产、生活都紧紧围绕着土地资源展开,这便将人紧紧捆绑在了土地上,定居下来的人们又在特定的风俗、习惯和人群关系中过着社会生活。因而,如果说游牧生活的结束标志着农业文明兴起的话,那么,农业文明的兴起则使人类走向农业社会成为可能。因而,就地域化与农业社会的关系而言,一方面,地域化的自然演进过程为农业社会的身份等级制以及治理方式奠定了稳定的人口基础。另一方面,在人类迈入农业社会之后,农业社会的统治者则又通过制度促进和强化了地域化的进程,比如户籍制度。我们看到,在农业社会较为典型和发达的古代中国,社会制度也同样是相对完善的,而西方国家则没有如此典型和发达的农业文明,也因而没有建构起像中国这样相对完善的社会制度。因而,在人类社会的工业化进程中,这些制度并没有成为西方国家进行制度创新和社会变革的沉重包袱,但却成了中国在近现代化过程中所要背负的沉重制度包袱。
当人类社会在14 世纪逐渐开启工业化进程时,人类首先遭遇的是“脱域化”,也就是将人从地域的结构镶嵌中分离出来,从农业的生产、生活、生存方式中分离出来,而走进工业化的生产、生活,以及生存方式之中。“脱域化”的结果是率先进入工业化的国家和地区尽可能地充分挖掘本国或本地区以内的资源和市场,显然,在生产—消费的关系体系中,任何一个国家内部的生产资源和消费市场都是极其有限的。实际上,那些先发工业化国家基本上没有非常发达的农业社会基础,它们也就没有沉重的制度包袱,因而很容易走上工业化的道路,但这也注定了它们无法在有限的农业掠夺中获得广阔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另外,在“脱域化”和工业化的共同进程中,这些先发工业化国家显然意识到,从相对广阔的农村地区获得像廉价劳动力这样的工业生产资源,是非常成功的发展方式和扩张模式。其实,在工业化刚开始不久,这些先发工业化国家就已经把目光盯在了具有无限可能性的海外那些仍处在农业社会阶段的其他国家和地区。因而,基于两个方面的需要,一是获取扩大工业生产活动所必需的生产资源,二是开拓能够使产品变为商品并因此聚敛财富的更广阔的消费市场,资本主义“地理大发现”和“开拓海外市场”既搞得风生水起,又弄得怨声载道。在这个意义上,工业化进程同时意味着整个人类社会走进了资本主义世界化的进程。
如果说人类走向农业社会的进程意味着游牧、散居和依靠自然采撷而构成的人群关系的结束,以及基于土地而形成的风俗、习惯和人群关系的兴起,那么,实际上,在人类进入农业社会之后,地域化在自然演进和制度强化中逐渐成为农业社会的一个基本特性,即地域性。而人类在工业化进程中也同样经历了另外一个进程,即世界化进程。世界化发生在工业化进程的早期阶段,但它却一直延续到20 世纪五六十年代殖民地民族国家纷纷独立。这也就是说,随着殖民地民族国家的独立,资本主义世界化便已经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而寿终正寝。随之而来则是:一方面,工业社会走向了顶峰,并逐渐呈现出后工业化的迹象,直至20 世纪80 年代,种种迹象和趋势都清晰地表明人类社会已经处在了后工业化进程中。另一方面,伴随着世界化的结束和后工业化进程的到来,出现了一场关涉世界上几乎一切国家和地区新的历史运动,即全球化运动。这是一场与人类社会后工业化进程保持一致的历史运动。对此,张康之教授评论道:“现在人们谈起全球化的问题时,往往追溯到这个时期,把资本主义开拓海外市场作为全球化的起点。这是完全错误的。因为,工业化过程中的海外扩张是一个运用强权征服世界的过程,是那些率先发展起来的国家对后发展国家的征服和奴役,所造就的是大片殖民地。当前我们所面对的全球化是发生在后工业化进程中的,是后工业化进程中一种特有的现象,决不是工业化过程中海外扩张的‘翻版’。”[1]41
在建立秩序的意义上,鲍曼认为,世界化“除了其他类似术语所表示的意思外,它还谓指一种普遍的秩序,即世界性的真正全球规模上的秩序构建。与其他概念一样,‘世界化’这一概念是现代强权足智多谋和现代知识界勃勃雄心的汹涌浪潮中创造出来的”[2]57。在资本主义努力向外扩张的意图和野心中,世界化彻头彻尾地被它们所包裹着,并因而导致人类社会在工业化进程中所建构起来的并非自由、平等基础上的合作秩序,而是以强权和资本为中心的世界霸权。在这个霸权之下,中心国家利用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盘剥和掠夺边缘国家,进而不断强化其在世界范围内的霸权地位。然而,当人类社会迈入全球化的进程之后,中心国家和边缘国家都没有预期到全球化这场全新的历史运动,因为这是一场没有倡议者和指挥者的历史运动,它“并不是关于我们所有的人或至少我们中最富才干、最有作为的人所希望从事的东西,而是发生在我们大家身上的东西”[2]57-58。我们当中的每一个都不可能脱离全球化进程而将自己隔绝起来,也不可能通过手中所掌握的霸权和资本迫使全球化这个历史运动屈从于他的指挥。全球化进程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而我们每一个人都将成为这一历史运动中的行动者,即便我们无法建构全球化的世界图景,我们也将在全球化的进程积极建构人类社会及其制度框架和治理方式。
如果说全球化是一场全新的世界性历史运动,那么,这意味着它将承载一项新的历史使命,即破解资本主义世界化留下来的影响并帮助人类建构起后工业社会。尽管作为一场历史运动,世界化和同一化已经成为历史陈迹,然而,其所产生的结果却依然影响着整个人类社会,这个结果正是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因而,正确定位全球化首先要完成两项证明:一是正如我们已经论述过的,全球化运动是要消解世界中心—边缘结构,而不是去强化它。二是全球化并不采用侵略、征服和掠夺的方式去扩展自身的影响力。实际上,越来越明显的迹象表明全球化并不苛求一个同一化的世界,而越来越多希望这个世界是多元化的。它尊重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民族性、地域性和特殊性,并且同一化和多元化这两者之间是相互融合的。就从麦当劳的中国店也开始销售米粥、油条这样简单的事实便足以反映这种相互包容的趋势。如果说在世界化的进程中,地理大发现和海外扩张为工业社会的到来开拓了充足的发展空间,那么,全球化运动将以不同的方式为后工业社会的到来做好充足的历史准备。
全球化是与世界化和同一化的征服模式完全不同的全新的、非征服的历史运动。它是人类社会在后工业化进程中连接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通向普遍合作的一座桥梁,在这场运动中表现出来的以及它意图建构起来的是“一个平等交往、互惠合作的全球性平台”。正如张康之教授所指出的:“工业社会的管理主义模式在一国内部所表现出来的是控制导向,在转向一国外部的时候,就表现为世界同一化的征服模式,造成了国家间、不同文明间以及不同意识形态间的冲突和对立,而全球化运动则需要在不同国家间的共生利益、合作行动和差异互补中展开。”[1]45因而,在后工业化进程中,人类社会的交往方式、行为方式以及思维方式都在发生巨大改变,人类向往全球范围内的交往与沟通,而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也为这种全球活动提供了实现的条件,因而,全球化既是人类活动的内在需求,也是全球走向融合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全球化在其趋势上是融合的、合作的,以及互动的。它将人类所生活的世界联合了起来,成为一个互动的、合作的整体。在人类社会的共同主题面前,全球化消除了国家、民族之间的交往障碍以及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隔阂。但在消除障碍和隔阂上,它所采用的方式与世界化和同一化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它是在多元化条件下的相互包容,而非靠武力使对方屈服。因而,在全球化的世界里,一切领域都表现出合作、互动的特征。全球化反对任何形式的世界霸权,在全球化的新条件下,是不应该出现哪个国家试图使用武力方式去侵略、征服和掠夺其他国家和地区,然而,这种现象却依然存在,这不是因为全球化支持这种行为方式,而是因为这些国家并没有正确定位全球化,其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仍然是世界化、同一化的。
通过这样的定位,我们看到,后工业化进程中发生的全球化运动是与工业化进程中的资本主义世界化运动存在本质上的不同的。如果说资本主义世界化是一场通过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去开展征服世界、掠夺财富的社会运动的话,那么,全球化则是通过解构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以及在全球网络结构的生成中建构全球合作话语体系,开展全球合作行动的一场全新的社会历史运动。当前人类社会正处在这样一个进程中,不论是解构还是建构活动都如同后工业化这一建构中的现实一样,全球化进程也是一个不断建构或重构的过程。正如全钟燮所指出的:“全球化是一个正在进行之中的建构和重新建构进程,在这个路径中,人们分享着相互依赖的含义,不断发现改善地方以及全球社会文化与政治环境的可能性。在这个意义上,全球化进程不是现代化的延续,而是个体、社群、制度和社会以及世界持续变革的过程。”[3]53虽然有时在理解全球化时,人们时常以经济全球化为基本切入点,因而将全球化认作是资本主义世界化的延续,然而,经济全球化在其本质上并不是资本主义世界化,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场全球范围内涉及人类社会生产、生活以及交往活动的各个层面的全球化运动,它并不局限于经济全球化。“‘全球’(或一种全球视角)这个术语暗示了一种地球空间(或全球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互动在国际公共领域之中。当我们为全球化赋予概念的时候,我们强调将复杂的社会和世界变迁现象纳入管理的方法中”[3]53。因而,正确定位全球化就要求我们在全球化的视野中去认识和把握后工业化进程中所涌现出来的一切形式的新问题、新现象,用创造性的思维去看待人类社会的生产、生活以及交往活动,用全新的态度去应对和处理人类社会面临的危机和风险。
当然,我们也清楚地看到,资本主义世界化的思维定势和行为惯性依然支配着处在社会变革进程中的人们。中心国家想要通过资本主义世界化进程中建构起来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去维护自己的霸权地位,它们宁愿把全球化这场全新的运动解读为世界化的延续,其实它们很清楚这是一种误读。边缘国家则想方设法努力避免中心国家通过世界化来掠夺财富、转嫁危机,因而,也发出了反全球化的呼声。因而,在积极推行全球化和强烈反对全球化的对峙中蕴含着一个民族国家的框架。也就是说,当人类社会想要从全球化的视野去迎接后工业化进程时,它们却依然被锁定在民族国家的框架之下而否定全球化对于整个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意义。如果人类社会继续在民族国家的框架下寻求未来发展的话,那么,我们只会看到各民族之间永不停歇的斗争。尽管人们时常看到或听到政治、经济以及文化领域中精英们念叨“和平与发展”,但显然这些停留在修辞意义上的口号并没有很好地掩饰人类社会中存在的竞争,甚至可以说,一个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并不是因为受到精英们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等公开途径的压迫和排挤而成为弱势群体的,它们往往都是在族群之间的惨烈竞争中而使自己的状况变得越来越糟。我们甚至无法想象人类社会的未来是否能够享有和平与幸福,“单是人口问题这无法让人轻松的严重压力就已足以使我们无法成为幸福主义者,无法想象和平和幸福会在未来的墓地等待我们,无法相信在这尘世生活中,除了人与人之间的严酷斗争以外还有什么其他方式可以创造自由行动的机会”[4]。全球化进程所遭遇的窘境还源自人们在资本主义世界化进程中塑造出来的“经济学看问题的方式”。如果说民族国家框架下的斗争是经济利益争夺的话,那么,中心国家掠夺财富和转嫁危机是符合经济学原理的,而边缘国家对中心国家的抵制也是理所当然的。资本主义世界化的思维定势和行为惯性导致了全球化进程在国际关系的现实中总是呈现为利益冲突,甚至演化为暴力冲突,然而,“所有这些暴力形式常以正义之名出现,其本身也可能招致以正义为名的暴力”[5]。在这个意义上,当我们看到中心国家以正义之名去打击边缘国家时,我们通常会认为它们是在推动全球化进程,实际上,它们是重演资本主义世界化的征服运动,重建或维系世界的中心—边缘结构。
我们对全球化的定位不能仅仅停留在现象的分析和概念的区分上,而是要从全球化这个更高、更大的视野去解析人类社会这场全新的历史运动对我们制度创新提出了怎样的诉求。如果说我们对全球化的上述定位是正确的,那么,这就意味着全球化对人类社会的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所提出的要求也必然是与地域化、世界化不同的。因而,作为一场全新的历史运动,全球化不仅要承担起解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重任,而且还要积极推进人类社会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的创新。然而,在制度创新的这个问题上,很多人即便是正确认识了全球化这场历史运动也并没有积极地从全球化这个大视野中去观察人类社会所面临日益复杂化的治理问题,因而,在其改革建议中也就表现为:中心国家要继续强化或维系现有的制度体系,而边缘国家则要学习、模仿,甚至复制中心国家所建立的这套制度体系。因为,在他们看来,中心国家在面对各种社会危机和治理危机过程中表现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当今世界,危机很多时候并不是在中心国家直接爆发出来。表面上看来,确如他们之所见。然而,在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中,我们却看到,一些危机因素在中心国家里并没有显现或爆发出来,而当它们被转移到边缘地带的国家之后,就迅速显现并爆发出来,而且其破坏能力和影响范围都是非常巨大的。但这是否意味着中心国家的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比边缘地带的国家的优越呢?相比较而言,我们认为,如果仅从现有的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上看,中心国家确实要比边缘地带的国家要完善,它们抑制风险和排除危机的能力也确实比边缘地带的国家要好些。但这又是否就意味着边缘地带的国家要向中心国家学习或者应复制它们的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呢?
在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首先搞清楚中心国家现有的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是如何抑制风险和排除危机的。在中心—边缘结构中,中心国家可以在危机爆发之前将那些潜在的或已显现出来的危机因素自动地或有意识地转移出去,而在边缘国家里,这样的转移机制却不存在,因为它们已经达到了中心—边缘结构的最边缘了,它们没有任何可能通过相对更为边缘的国家而获得一种相对中心的位置,因而也就不可能通过中心—边缘结构的转移机制把危机转移给更边缘的国家。从本质上来说,中心国家的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与中心—边缘结构的这种转移机制是相互适应的。对于边缘国家来说,如果将这些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复制过来,它们不仅不会使其境况变好,反而会变得更糟。因为它们并没有与这种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相符合的中心地位,哪怕是相对的中心地位也没有。因此,边缘国家模仿、套用或者复制这些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也只有继续陷入危机频发以及依附和屈从西方霸权的悲惨命运了。因而,“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认为,后发展国家如果确立追赶和超越发达国家的目标,是不可取的,在既定的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中,这条道路是走不通的,走西方走过的路,永远也无法打破已经形成的这种中心—边缘结构,只有去发现中心地带所面临的问题,并率先解决之,才能改变既有的格局”[6]4-5。
当今世界,财富向中心积聚、危机向边缘转移现象的结构性基础就是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在全球化的条件下,边缘国家想要打破中心—边缘结构,闭关锁国(拒绝这个世界体系)或单纯地学习和模仿西方的现代化道路都是不可能和不可行的。唯一可能、可行的道路就是“根据全球化的现实来确立自身的发展策略”[6]5。这一发展策略至少包含着三点主张:一是边缘国家间的广泛合作,二是制度设计与治理方式的创新,三是树立全球化的视野和观念。最为重要的是,当人们在工业社会的封闭系统中去探寻问题解决的方案时,人们时常会将民族国家的内部问题和因外部因素而产生的问题作严格的区分,然而,在全球化的条件下,这种区分不仅无助于我们寻求科学的问题解决方案,反而更会使我们依这种区分而建构起来的问题解决方案无法发挥出预期的效果。因为,“当前正在发生的全球化运动是与后工业化联系在一起的,后工业化把人类社会置于一个复杂性迅速增长的境地,特别是全球化激荡出来的人、物、资金等的流动性,使人类处于一个空前复杂的生活空间中。在这种条件下,人类在工业社会这个历史阶段发现和发明的社会治理方式正在呈现出‘失灵’的状况,因而,需要面向后工业社会去寻求社会治理方式的变革”[6]5。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边缘国家如果可以不满于学习和模仿中心国家的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并积极地进行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的创新,提出变革现有社会治理模式的要求,寻求政府模式变革的出路,那么,在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引领这场变革的将不会是中心国家,而是边缘国家。
然而,即便是在全球化的新条件下,中心国家对资本主义世界化所能实现的中心利益依然抱有幻想,边缘国家对同一化带来的惨痛回忆仍然心存恐惧。或许有一些人已然清楚地认识到了全球化与世界化是两个不同的历史运动,但很多人却无法脱离上述的思维窠臼。20 世纪80 年代以来,伴随着全球化运动的兴起,“反全球化”的呼声和运动也如潮水般地涌现出来,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反全球化运动在其本质上只是对业已寿终正寝的资本主义世界化的抵制和反抗。因而,对于这些没有实际反对对象的“反”运动来说,其结果只可能是走上消极反对一切、抵制一切,而最终将自身困在了自我封闭的牢笼中,失去了在全球化的新条件下与国际社会一道发展的机遇的死胡同。我们看到,“全球化是无所遗漏的,全球所有地区和所有国家都将被全球化浪潮所裹携,全球化浪潮将冲击一切巅峰而把世界变成平的,全球化将打破中心—边缘结构而使世界各个地区和各个国家在平等的基础上开展合作”[1]42。只有正确认识和对待全球化,并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积极建构本国和本地区的制度设计,变换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才有可能在人类社会迈向后工业社会的历史转型中获得良好的发展机遇,而不至于再一次被抛在时代的后面。但是,对边缘国家而言,即便是它们能够正确认识和对待全球化,它们也不得不担心中心国家是如何看待和应用这场新的历史运动的。事实上,正如它们所担心的,中心国家恰恰是将全球化的进程看作是资本主义世界化和同一化的延续,它们意图推行全球化,并非基于它们理解了这场意义重大的新运动,而是希望借此再度征服世界,重建单极世界和集权结构。边缘国家对全球化的抵制和中心国家对同一化的推崇,都成了反全球化的力量。因而,全球化运动在这种“历史的误会”和“不该出现的荒谬”中遭遇到了令人担忧的命运。
历史地看,以西化为历史事实的资本主义世界化和同一化运动除了造就了一个世界中心—边缘结构之外,还促成了人类在工业社会的历史阶段中创造出惊人的成就:科技创新、知识增长和经济发展,都取得了以往任何社会都无法企及的巨大成就;人类共同生活的世界也越来越紧密地相互联系、相互依赖了,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在各种社会机制中加以重建。然而,工业社会的科技创新、知识增长以及经济发展都是建立于一种竞争的文化和机制之上的,围绕着人与人之间、社会与社会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以及人类与其所生存的环境之间的竞争,工业社会的一切领域都冲击着传统的伦理道德、制度规范、政治体系和治理方式,人们之间的信任与合作遭遇了惨重的打击。因而,在工业成就的光鲜背后,隐藏着各种危机,它们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社会与社会之间以及人与环境之间的危机。工业社会的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是无法为解决这些危机寻找到良好的替代性方案、原则和机制的。因而,未来社会的出路在于寻求终结西化和破除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方案。正如卡蓝默所说的:“在这种情况下,21 世纪的首要问题既不是科学技术的发展,至少不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发展,也不是商品关系扩张的继续。首要问题是建立一个共同的伦理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全世界各国人民可以管理他们的相互依存关系,制定、展开和落实新的规则,为我们必须共同居住的地球村提供一个灵魂,一种意义,一些规则,一种公平和一种前途。”[7]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上述方案,破解那个造成世界不平等、不公正的世界化,那么,推行同一化和抵制一切的这两股反全球化的力量也就会自然地消失掉,我们才有可能在全球化的新条件下,去重建人类社会在21 世纪的共同伦理基础。
然而,在作为世界中心的西方国家那里,我们似乎还没有看到它们有着放弃世界化、同一化幻想的意图,那么,这一重建任务就落在了处于边缘地带的发展中国家的肩上。需要注意的是,一些学者认为,这就是要让中国来承担起大国的责任。这当中的逻辑实际上就是让中国去维护以西方为中心的不平等、不公正的世界,让中国为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出力,其最终结果只有两个:一是中国成了西方国家推行世界化的傀儡,二是中国取代了西方而成为世界的新中心。然而,无论是在事实上还是在逻辑上,中国想要成为世界中心—边缘结构的中心都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在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得以强化的情况下,中国只会成为西方的附庸和傀儡,而不会因此强大到取代西方国家的中心地位。对于中国以及广大处于边缘地带的发展中国来说,唯有在全球化的浪潮中,破除世界中心—边缘结构,建造一个没有中心而每个国家都具有中心地位的世界,世界各国才有可能在平等的基础上共同面对人类在后工业化进程中必须面对的各种共同主题,携起手来合作,共建人类美好的家园。因而,在制度设计和治理方式的创新上,全球化的视野则无疑要求我们建构一种支持全球合作行动的治理模式和政府模式,这种全新的制度体系将是基于合作治理的框架而建构起来的,其政府模式是支持合作行动的服务型政府模式,而其社会治理模式既可以说是合作治理的,同时也可以说是服务型的,因为它们在内在本质上走向了一致。
[1]张康之.论伦理精神[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
[2][英]齐格蒙特·鲍曼.全球化:人类的后果[M].郭国良,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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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德]马克斯·韦伯.民族国家与经济政策[M].甘阳,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90.
[5][美]唐纳德·布莱克.正义的纯粹社会学[M].徐昕,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9:4.
[6]张康之.寻找公共行政的伦理视角[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7][法]皮埃尔·卡蓝默.破碎的民主:试论治理的革命[M].高凌瀚,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