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英,李明宇
(江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镇江,212013)
二次世界大战后,人口问题成为全球性的问题。我国自20世纪70年代末,兴起了人口研究的热潮。由于人口问题涉及自然、经济、社会及文化等诸多领域,并且各领域之间的相互关系比较复杂,国内学界出现了许多人口发展理论。本文试图从空间哲学视角探讨人口问题,分析人口空间化演变的过程,以期对中国人口的空间布局以及新型空间的建构提供积极的启示。
关于空间,人们通常会有直接的领悟,似乎理解它并不困难。但是,当仔细思考“空间究竟是什么”,我们会发现所谓领悟与理解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令人满意。[1]1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空间问题并没有专门的表述,只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和《论住宅问题》等文献中涉及到与空间有关的诸如城市以及住房等问题。但正是由于他们对这些问题背后的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讨论,为后来的空间研究提供了基础理念。
马克思恩格斯理论的启发性至少在以下两个方向上起着作用:哲学路径和地理学路径。前者以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为代表,后者以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家大卫·哈维(David Harvey)为代表。列斐伏尔提出空间研究横跨三个领域,即物质领域、精神领域以及社会领域:物理的空间,指大自然和宇宙,这是人类的感觉占据的空间;精神空间,意指逻辑抽象与形式抽象的概念空间;社会空间,即人们社会实践生成的空间。列斐伏尔寻求实现上述三者的统一,“把各种不同的空间及其生成样式全都统一到一种理论之中,从而揭示出实际的空间生产过程”。[2]16“空间的生产”可谓是其空间理论中的核心范畴,它延续的是马克思“生产方式”的理论传统,主张“社会的历史可以归结为生产方式的非连续性的更替”。[3]马克思主义的另一后继者,哈维则从地理学视角,将空间研究向城市和生产关系转型。他认为,城市不是一个物而是一个过程,并不独立于资本主义生产之外,因此城市化研究必须关注资本积累过程,劳动力、商品以及货币资本的流动以及生产的空间组织和空间关系的变革等问题。无论是列斐伏尔,还是哈维的空间概念都异质于物理学意义上、静止的、不变的容器概念,其空间是社会生产出来的空间。在此意义上,空间是人生产与生活的场所,与人口问题有着天然的密切联系。
人口是内容复杂,综合多种社会关系的社会实体。历史上对人口思想发展有过巨大影响作用的主要有马尔萨斯(Malthus)人口论、索维(Alfred Sauvy)的适度人口理论以及马克思主义人口发展理论。马尔萨斯人口理论提出社会发展过程中有一对不可忽视的巨大矛盾——人口增长和生活资料之间的矛盾。人口增长受生活资料的限制,只要生活资料增长,人口也就一定会增长,除非受到其它的特定的抑制。在马尔萨斯看来,“人必然地为空间所限制。当全部的良田一亩接着一亩地被占完以后,食物的每年增加额必然要依靠已占有的土地的改良。这笔土地总基金,从一切土壤性质来说,非独不会递增,而且必然会逐步递减”。[4]这是绝对人口过剩,也是一种静态的人口理论。索维排除了无技术因素的静态理论,考查了技术变动和经济结构变动情况下的动态的适度人口问题,即“人口变动的适度节奏”。[5]56索维认为有两类失业的过剩人口,一类是“由于职业结构同需求结构不适应而造成的失业”人口,另一类是“在一个国家的自然资源和设备数量一定的情况下,由于人口的绝对数过剩而造成的失业人口”。[5]54-55第一类过剩人口是针对相对资本的需求而言。而后者不是指人口绝对过剩,而是受经济发展的影响。索维提出推动技术进步是解决过剩人口的唯一途径。
相比西方城市社会学者更加纯粹的人口理论研究,马克思坚持从生产本体论出发,认为人口问题在更大的范围内是生产方式运作的前提及结果。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不同的社会生产方式,有不同的人口增长规律和过剩人口增长规律;过剩人口同赤贫是一回事。”比如,“古代人遣送出去的移民就是过剩人口;也就是说,这些人在当时的物质的所有制基础上,即在当时的生产条件下,不能在同一空间继续生活下去”。[6]607-608马克思得出的结论是:“在一定生产基础上产生的过剩人口,也和当时适度的人口一样,都是被决定了的。”具体来说,“人口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超出它的限制,这是由限制本身决定的,或者确切些说,是由设定这个限制的那同一个基础决定的”。[6]608在特定的时空范围里,如果生产条件是有限制的,那么能够合乎生存的人口数量也是一定的,一旦超过底线,就会形成人口过剩,要么赤贫,要么被外迁或者遣送。同时,特定空间范围能够承载的人口数量受到生产条件的影响,随着生产条件的变化而变化。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各个国家在不同的社会历史发展的阶段都会遇到不同情况的人口问题,应当根据当时的人口资源状况和经济社会发展总体水平来决定是否进行以及如何进行人口调控。这些思想是我们今天讨论空间、生产与人口的理论原点。
哪里有空间,哪里就有存在。而人口是社会存在的先决条件。马克思恩格斯说过:“全部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7]即人口是“全部社会生产行为的基础和主体”,[2]15而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构成社会内部分工的物质前提。列斐伏尔意义上的空间是社会关系的重组,是社会秩序实践性建构的过程。正是在人类社会实践的作用下,空间变成了人的空间,而人也成为了这种空间之中的人。这意味着人的主体性建构和自我意识的形成有着深刻的空间影响的痕迹。[1]8
西方城市社会学者曾围绕乡村移民所组成的都市社会的社会整合进行过研究,对城市空间结构特征进行分析和归纳,形成了著名的同心圆、扇形和多核心模式。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会导致这些不同模式形状存在的空间结构呢?哈维认为,要真正能够全面系统地把握城市问题,马克思主义是唯一的方法。他从最基本的原理——马克思主义的剩余价值理论,出发分析城市生活的本质,即城市是以系统而残酷的方式在资本家千方百计地追逐利润的过程。简言之,哪里有利润,城市就发展到哪里。[8]城市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资本的循环和积累。正是资本主义对空间永不休止的追逐和统治,造成了大都市外围地区的不断产生和蔓延。马克思说:“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而且,这是人们从几千年前直到今天单是为了维持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从事的历史活动,是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9]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传人,哈维正是基于生产方式理论研究城市空间的演变肌理。
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认为政治、权力以及社会的博弈和冲突是理解城市化动力的关键要素。冲突不仅包括对抗,也包括差异、利益的失衡;博弈则是指拥有权力的政府机构根据一套规则来决定谁得到好处以及谁支付社会代价的系统化过程。无论是主宰城市空间的资本,还是权力,它们都是人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这也是符合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的。人是城市空间生产的主体,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的使用都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满足人的利益追求的最大化,生产的剩余价值也为人所占有。在直接的意义上,城市空间变化的内部重组和外向扩展互相关联、互为因果。城市与权力、生产力、生产关系之间的关系对人口演变有很关键的作用。
在卡斯特等学者看来,现代人类生存的最重要的事实是社会的空间差异,而不再是自然界的空间差异。[10]个体之间总是存在着差异,而这种初始性设置的差异不可能对系统没有影响。人类系统各部分之间的不均衡会导致系统暂时的整合。劳动分工使城市和乡村相互分离。在基本生存需要的方面,乡村大体可以维持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而城市在自身的空间范围内却无法满足这样的愿望。随着大量人口涌入并定居在城市中,无论是个体、家庭,还是机构、集团,都不可能在城市的密集空间中获得自给自足的生存,即他们不可能完全由自已来生产自已所有的生活资料。因此,他们只能通过分工合作,例如一部分人加工食物,一部人生产衣物等等。使整个社会生活秩序通过不同层次、不同领域的分工协作得以实现。从城市内部来看,这只能是某种系统性的存在。从外部来看,这样的一个社会空间是一个能够自我维持运转的系统,它能够自动平衡地与周边地区或者其他的空间单位进行交换。而与其说这是一种人口空间分配和城市内部的建构,毋宁说这是一种隐性流动。
人口问题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面临的重大现实和战略问题,人口形势和人口问题毋庸置疑是我们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从空间视角出发,我国人口分布成有两个最基本的特点:(1)东西部城市人口密度差别很大:东部沿海城市人口密集,西部地区人口稀疏。东部人口密度一般为每平方公里几百人甚至上千人,而西部绝大多数地区的人口密度小于每平方公里10人。(2)经济中心城市和重点资源开发区人口密集。这种东密西疏的大的人口分布格局主要与历史上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有关,也跟当前地区经济发展态势有关。东部地区比较发达,因此就出现“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情形。
众所周知,20世纪80年代是我国经济发展最快,也是最富成效的历史时期,与此同时,伴随着人口流迁的增长,人口再分布运动开始趋于强烈,不平衡性加剧。这种不平衡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不合理。尤其我国存在着严重的地区间市场分割,地方政府的目标是最大化本地的经济增长、招商引资和政府税收,较发达地区居民又不愿意接纳外来人口成为本地的永久居民。于是地区间的人口流动受到了户籍、土地和公共服务等多方面制度的阻碍,造成人口集聚滞后于经济集聚的现象。以往国人对人口问题的最大误解就是将人口问题仅仅理解成人的数量问题和生育问题,将人口效应仅仅理解成分母效应,这是一种计划经济的思维。当今快速的城市化进程需要正确的人口发展制度与政策,党的十八大报告在谈到人口问题时也提出:坚持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提高出生人口素质,逐步完善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所谓达到人口均衡发展,主要含有数量均衡、质量均衡、结构均衡以及分布均衡等等,总的来说就是要达到人口内部优化协调发展。
一般意义上,人口分布均衡可以理解为人口分布与地理空间或其他因素(如生态环境承载容量、经济发展等)分布的匹配情况。因此,人口分布的均衡目标:(1)人口和各种经济要素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流动与匹配的均衡。这种均衡既是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重要内涵,也是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和区域经济协调发展的内在要求。(2)为此,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全国经济重心必须持续西移,中西部内陆地区的部分重点中心城市应成为未来集聚发展的承载区域。实现中西部地区协调发展和沿海一内陆对外开放联动格局的加快形成。(3)中央政府的公共资源配置要顺应人口流动的内在规律和未来人口分布格局持续演变的需要,打破过去主要以行政层级高低、行政区域单元为依据的固化配置方式,转而在建设用地指标供应、基础设施建设、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和公共服务供给等方面,形成围绕常住人口数量和结构变化这个中心环节而与之适应的公共资源动态配置新机制,为促进人口分布均衡提供有力保障。[11]
综观一些人口快速流动的国家或地区的历史发展过程,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启发。一般来说,经济的现代化,其实就是社会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工业化国家的城市化与工业化是一般同步发展的,通过人口的城市化,改变了劳动力的产业结构,改变了人口的再生产方式,从而推动现代化(即工业化)发展。我国目前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人口从数量上来说约占世界人口总数的25%,然而土地的面积仅约占世界陆地面积的7.1%。人口规模大且素质相对较低,人均占有资源量相对缺乏,更加关键的是人口分布不平衡且流动加快,人口结构风险加大,这是我国目前的基本情况。如果要达到人口均衡发展的目标,决策者务必要考虑到本文讨论的城市空间结构、资本运作、政治权力以及劳动的空间分工等影响人口发展的众多因素。在确定的意义上,只有达到与城市化相匹配的人口市民化的合理流动分布,真正实现数量、质量以及结构等各方面同步的人口集聚与城市经济集聚配套发展时,人口均衡的最终目的才有可能实现。
[1]童强.空间哲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2]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Oxford UK &Cambridge USA:Blackwell,1991.
[3]艾蒂安.巴里巴尔.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概念[M]//[法]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243.
[4]马尔萨斯.人口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4.
[5]阿尔弗雷·索维.人口通论(上册)[M].舒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7.
[8]王春兰.大城市人口空间演变的政治社会学分析[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26.
[9]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节选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3.
[10]约翰斯顿.地理学与地理学家[M].唐晓峰,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29.
[11]经济分布基准下的中国人口分布均衡测度研究[J].中国人口科学,2014(05):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