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敦东
(常州大学 周有光语言文化学院,江苏 常州 213164)
近些年来,国内外二语习得研究者发现,[1-5]外语学习者在经过多年学习后虽然可以熟练地运用形式化的语法规则和公式化的交际结构进行外语表达,但其外语输出无论是语义还是形式上仍然缺乏本族语者表达的地道性和流畅性。受认知语言学概念语义研究法的影响,Danesi指出此为一种不同于形式和交际错误的深层错误—概念错误,并初步发展出了概念流利理论。[1]该理论认为,概念错误是因外语表达形式与母语概念系统错位匹配的结果,外语学习的关键在于发展外语概念能力提高概念流利水平。概念流利的核心构素是概念隐喻能力,核心问题是概念重组,培养方法是具体化,即在解释特定语言表征现象时把具体源域与抽象目标域进行连接。概念流利理论是近年来是认知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相结合的最新研究,是错误分析理论的新增长点,[4]是二语习得理论向认知层面的重要创新和扩展,为解决目前我国外语学习者外语输出地道性问题提供了崭新的视角、指明了科学的实践方向。迄今为止,该理论尚不够系统深入,有些观点值得商榷,应用研究亦缺乏指导框架。概念流利理论是建立在“概念系统是语言系统的认知基底”假设之上的,因此,从理论上考察概念系统的形成与构素及其对语言系统的限制作用是提高我国外语学习者概念流利水平的基本逻辑思路。
简单地讲,概念系统是由个体概念通过种种认知方式连接而成的复杂网络系统,涉及到概念的形成与发展和不同概念间的连接整合。
概念是心智表征现实世界的基本单位,[6]贮存了被典型地认为与该类物体、事件、模式有关的大量信息。[7]当代具身取向的认知心理学认为,认知是身体的解剖学结构、活动方式、感觉与运动体验和外部客观世界交互作用的结果。[8]作为认知产品的概念是心智对不同感知域内同类感知进行概括并抽取共性特征的结果。概念形成过程中,心智的概念生成器在认知需求的驱动下基于感知器官特性和感知域的内部差异性①将获取的种种刺激综合记录为感觉运动数据集。该集合经过抽象概括后与目标事态建立对应关系从而实现对外部世界感知对象的概念化。来自不同特征域的感知数据集构成了目标概念的概念结构,它本质上是可由心智进行独立操作的信息单元。例如: [西红柿]的概念结构可能②包括:视觉域:直径 5cm左右、绿色 (未熟)/红色 (成熟)、圆形…;味觉域:生涩 (未熟)/酸甜可口 (成熟)…;触觉域:150g左右、光滑…;应用域:做菜或汤…;文化域:勇敢者试吃“有毒的”西红柿的故事…。认知的深入与表征需求的增加会驱动概念在两个方向上发展。一方面,原有概念结构不断丰富。例如,[西红柿]概念结构中应用域增加了“有醒酒作用”、 [汽车]概念结构中动力源由汽油到电力的变化等。另一方面,概念数量随着指称需求的增加在三个方向上不断增长。一是因新事态的识别构建的新概念;二是受概括性指称需求驱动形成的上位概念;三是对同一事态构素细化切分形成的下位概念。如此,不同概念联结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层级网络。
概念形成与发展过程表明概念之间绝非彼此孤立而是天然地相互依赖。虽然概念为心智操作提供了对象,但作为片断事态表征的个体概念不足以表征更复杂的感知结果。因此,跨概念连接整合是自然而然的心智操作。笔者认为,该操作一方面源于概念形成过程中心智顺应性,另一方面与心智的创造性有关,即规约性连接和非规约性跨概念整合。
1.规约性连接。规约性连接是指基于对同类感知事态进行概括所获得的认知构型基础上把有关概念连接起来表达复杂事态的概念连接方式,不同类型事态在不同感知域中反复共现建立起的感性自然联系是该类操作的认知基础。该操作主要有两大层次:
(1)基于域的概念连接在不同概念间建立起同域层级关系或并列关系,主要包括基于认知域和感知域的连接。前者是基于构型描写下级概念特征的认知语境,为下级概念的形成提供感知背景并与之构成连续性概念关系网络。例如, [手指]以[手]为认知域,[胳膊]是 [手]的认知域,[胳膊]则以[身体]为认知域等。后者以同一感知域内不同事态认知共现为基础的概念组织方式。例如,森林感知域可以包括以下概念: [TREE],[GRASS],[FLOWERS],[BIRDS],[SNAKE] 等等。另外,本文前述基于认知需求以包容关系为基础形成的概念上下位关系也属于此类规约性连接。
(2)第二层次的规约性概念连接主要用于连接概念或概念结构体以表征更复杂更完整的事态,主要方式有:(一)意象图式:意象图式是感知互动及感觉运动活动中不断再现的动态结构,[9]是基于感知互动体验基础上形成的前语言抽象认知结构,它能够把空间结构映射到概念结构,从而把有关概念组织起来对感知经验进行压缩性描写。[10]例如,容器图式把表征容器与容器中物体的概念连接起来表示物体之间的关系;路径图式把表示物体、始源、路径、终点等概念连接起来描述物体的空间移动;事件图式把动作、施事与受事等概念连接起来等。(二)框架:框架是具体的、统一的知识结构或经验的协调一致的图式化,[11]是认知主体对反复出现的具体场景进行抽象概括的结果。它本质上是一种概念子系统,充当了有关概念/概念结构体的粘合剂。例如, “trade frame”把 [BUYER],[SELLER], [GOODS], [MONEY], [SELL],[BUY],[PAY MONEY]等概念/概念结构体联结起来。框架知识为人们理解与该框架有关的具体事态提供了认知参照。(三)程式:程式是事件和行动序列的心理表征,本质上是面向角色的动态序列性结构,反应了特定事件典型操作的时空序列动态特征,[12]它可以把表征典型行为的动作、实施者以及涉及的事物等一系列概念/概念结构体连接起来描述一个动态时序事件。例如,说明性程式“making a recording”中的概念结构体连接关系如下: [INSERT-A-CASSETTE][ADJUST-RECORDING-LEVEL][PRESS- SRART-BUTTION]等。上述概念连接方式均是认知主体对认知经验进行过滤整合、归纳概括的结果,本质上都是具备不同抽象程度的图式结构,此类结构充当了语言系统组织概念内容之工具。
2.非规约性连接。非规约性连接是心智基于概念 (包括概念结构体)特征类比、对比、比较等操作在原不具备自然联系的概念/概念结构体之间进行的创造性连接、映射与整合操作,主要包括跨概念操作与跨图式操作:(一)跨概念操作。涉及不同概念/概念结构体结构中有关属性特征之比较、投射、增加、删除等认知操作,往往会造成目标概念结构基于源概念结构发生某种程度的变更,产生不同的认知效果。例如,将[人]概念结构中的属性特征投射到非人概念上,从而使后者结构特征与前者建立对应链接。将某一概念的部分属性特征与另一概念的相应特征进行映射比对,如把 [青天]的“干净明朗”之特征与 [为官]之“廉洁”特征进行连接。将不同概念连接起来进行跨域整合构建概念结构体,如把味觉域的 [SWEET]与视觉域的[SMILE]相连接生成 [SWEET-SMILE]。跨概念操作往往具有一定的系统性,即源域概念结构中有关属性特征及其与其他概念的连接关系会系统地投射给目标域概念群。例如,概念隐喻“THEORIES ARE BUILDINGS”中,与源域[BUILDINGS]连接关系密切 的 [BUTTRESS] [SOLID] [FOUNDATION][SHAKY][COLLAPSE]等概念可以系统地和与目标抽象概念[THEORY]所涉概念群相连接形成[BUTTRESS-THEORY][SOLID -ARGUMENT][SHAKY -FOUNDATION][ARGUMENT-COLLAPSE]等概念结构体。传统上的修辞手法均以此类操作为基础。(二)跨图式操作。作为构型性抽象概念超体的图式也可以被从源域投射到新的目标域从而创造性地连接目标认知域内的概从而以不同认知方式表征目标事态。例如,用动态路径图式来概念化静态事态。静态事态:山脉起于A地止于B地。动态路径概念化表征:[ENTITY:MOUNTAIN RANGE DYNAMIC EVENT:GO STARTING POINT_A ENDING POINT_B]。又如,把表达具体空间关系的图式“OVER:A,B”用于表达抽象控制关系:[POWER OVER]:([GIRL],[BOY])。由此可见,非规约性概念连接往往以顺应性认知结果为源域以抽象对象为目标域,遵循着由具体到抽象的自然认知法则和认知经济性原则,是心智突破概念间自然联系、扩展概念关系和丰富概念系统网络的创造性、系统性认知操作。
通过规约性连接和非规约性概念连接,心智将概念/概念结构体连接成庞大的概念网络系统③。该系统对复杂的感知信息进行了高效压缩和筛选防止了信息过载,同时赋予原本混沌无序的世界一个结构化的秩序,为心智表征外部世界提供了有效手段,为思维意识准备了材料,[13]使我们获得了推理、理解、习得知识和交际的能力。
语言系统是概念系统的符号化表征,概念系统是语言系统的基底,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异质同构的关系,直接象似。[14]一方面,概念系统的内容为语言系统提供了语义来源,其组织方式为语言系统的形式结构提供了认知理据,另一方面,语法结构本质上是象似性的,为概念内容的组构和规约的符号化服务。[15]作为认知产品的概念系统根源于认知主体与外部世界的交互作用,无论是概念内容还是组织方式都深深地植根于人类的环境、生活、认知、文化、情感等主客观系统中。一方面,基于共同的认知系统和生活内容相似性形成的概念系统普遍性构成了跨文化交流的基础;另一方面,语言不是对现实世界的镜像反映,而是认知主体对现实世界范畴化、概念化的结果。认知环境、文化情感系统方面的客观差异和认知主体在认知需求、概念化、范畴化和识解方式方面的主观差异必然会造成不同民族文化概念系统差异。这一差异必然会在语言系统中得到体现。如果我们把语言切分成词汇语义系统和形式结构系统两部分,概念系统形成过程中概念域的切分、概念间规约/非规约性连接、不同的概念化、范畴化方式及认知识解方式等都将在这两个层面上留下痕迹,具体表现为不同语言间词汇系统词汇数量、语义及其结构、连接搭配、语义引申、句法行为以及形态结构等方面的差异。
不同民族文化概念化现实世界过程中对同类事态的切分一方面与概念化主观选择有关,另一方面与生活认知需求有关,由此造成了不同语言词汇系统在词汇数量、语义及其结构方面的差异。例如:对于 [问题],英民族概念化更细致,区分了problem和question,汉民族则未作区分仅有“问题”一词;英民族在 [空间指向]上区分了远(there)、近 (here),而西班牙民族区分了分近(aqui)、中 (ahi)、远 (alli)三个概念。与生活认知需求有关,爱斯基摩语中存在大量与 [雪]有关的词汇,阿拉伯语中则存在大量的与 [骆驼]有关的词汇。
不同的概念化方式也会造成同类词汇语义结构上的语际差异。Talmy曾把事件的认知成份分为前景、背景、运动、路径、方式和原因,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了动词语义结构的语际差异。英语动词的语义结构中往往整合“运动+方式”两个成份,如fly;法语动词则选择整合“运动+路径”,如traverser。[16]再如,汉民族把性质及其程度看作时间性动态变化过程,汉语形容词语义结构中便有了变化过程属性;英民族则把性质及其程度看作非时间静态属性,对应形容词语义结构中则缺乏动态时间属性只表示静态特征。[17]
该类差异主要是由概念符号化过程中的对概念结构中信息域选择偏好、不同的经验范畴化、概念化与识解策略引起的。例如,对于 [航空母舰],英民族选择了此概念结构中的对象、功能,词汇化结果为:aircraft carrier=对象 (aircraft)+功能(carrier);而汉语的词汇化方式为:航空母舰=对象 (航空)+母 (平台)+类型 (舰船)。对于[雨],汉语选择了用体积性概念来表征:“大/小雨”而英语则使用重量性概念来表征: “heavy/light rain”。再如,汉民族表征概念时主要采用以上位概念为中心的范畴化策略,英语则主要采取了基本层次范畴化方式:Sheep(绵羊)、ewe(母羊)、ram(公羊)、lamb(小羊)、goat(山羊)等。另外,偏重“动作-结果”的识解方式造成汉语中存在大量的“动作+结果”类复合动词,如踢开、打碎等;但对同英语则把动作与结果拆开来表征类事态,如:kick the door open、break the cup into pieces 等。[18]
认知语言学认为,词库、词法和句法等语言单位形成一个连续统,[15]因此,词汇语义必然会对词汇搭配关系产生影响。英汉民族对 [问题]的概念切分差异造成了英汉语对应词汇搭配关系差异。英语problem的搭配序列中有 health,heart,create,overcome,solve,settle等,question则有 ask,pose,answer,avoid,good,stupid,tricky 等词与之搭配。汉语“问题”一词的搭配关系则不存在如此划分。再者,英汉民族世界识解方式在时空方面的特质性偏好:英民族偏重于事件,即其时间性,而汉民族则偏重于物体,即其空间性。[19]因此,汉语中存在大量“AV”词类连接形式,如大/小V:大吵大闹/小打小闹、大涨/小涨、大饮/小酌、大作/小作、大搞/小搞等,而英语中则无此类搭配关系。
词汇语义引申方面的差异可由文化系统、跨概念映射整合选择主观性、概念化方式等差异引起。例如:与文化密切和认知选择密切相关,在表征“大雨”时,英语以“dogs and cats”、日语以“土砂”为概念整合手段,汉语则选择了“倾盆”。汉语用“雷锋”喻指好心人,而英语则用Samaritan。另外,与不同民族在概念化及概念操作时的选择偏好有关,从源域到目的域的概念映射操作除存在同一性外,还具备民族特殊性,表现为词汇语义连接整合上的不同。笔者曾利用BNC语料库与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对有关“眼”的语义连接整合进行过对比分析发现,英汉语中“眼/eye”的语义均可用于喻指物体上的小孔、打听信息者、某种能力、重要的人或物等:the eye of a needle/针眼、private eye/眼线、have a detective’s eye/有眼力、her father’s eye/她就是父亲的眼珠儿等。但同时各自具备特殊性,英语:has eyes to s.th(打算)、keep an eye on s.b(监视);汉语:眼下 (此时此刻)、白眼 (待人态度)、节骨眼 (关键时点)等。需要指出的是,表达式语义引申整合往往具备一定的系统性,影响到同类词汇。石毓智,白解红和刘晋的研究揭示,英汉性质及其程度动静态差异同样也造成了英汉形容词引申方向的差异。汉语形容词最容易引申为动词而最少引申为副词;英语形容词则最容易引申为副词和名词而最少引申为动词。[17][20]
词汇与句法之间的连续统关系会造成词汇的句法行为或句法结构的语际差异。一方面,基于概念化的认知语义也会影响语言的句法结构。例如,英汉形容词的动静态语义属性对立导致汉语绝大多数汉语形容可与表时间的体标记生成“NA着/了/过”结构,但英语却不可。例如:冰箱空了。//*The fridge has empty.外边黑着呢。//*It is darking now.[17]又如本节 (一)中提到的英法动词语义结构差异会造成英法在事件表征上的句法差异:
英语:Peterson(前景)flew(运动 +方式)across(路径)the English channel(背景).
法语:Peterson(前景)traversa(运动 +路径)la manche(背景)en avion(方式).
另一方面,句法是概念内容的结构化,句法构造来自概念化了的典型事件模型或意象图式,[21]不同的概念化与事态识解方式必然会影响到语言形式结构系统。例如,对于天气现象,意大利语概念系统中物理环境很重要且被识解为一种容器:环境是容纳冷或热的容器,是一种“制造”气象状况的东西:Il tempo(气候)fa(制造)il caldo(热量)。不仅如此,身体亦被识解为容器图式,因此有“Ha(有)caldo(冷)”的说法。同一情形在德语中则被表征为一种与格:Mir ist kalt.(对我来讲是冷的),汉语则把天气看作“天”的一种属性:天很热/冷。
再如,汉语物质名词假设○4与汉语偏重“动作-结果”的概念化与识解方式则解释了如下英汉句法词序之差异:英语用量化形容词修饰名词,而汉语则以量化副词来修饰动词。例如:He ate more bowl of rice.他多吃了一碗饭。He lost another book.他又丢了一本书。另外,汉语概念中“主事者”和“受事者”的对称并非默认值而是需要特别标示的,因此汉语允许“受事者”不必特别标示即可出现在主语的位置。并且汉语事态识解偏重“动作-结果”。例如:车子卖了。衣服洗了。而英语正好相反且更注重事件全过程,因此只允许I sell my car.*My car sold.[18]另外,石毓智曾分析过 (1)英汉双宾语句式的结构意义的差异与词汇的概念化之间的密切联系;(2)英汉动词概念化方式导致的概念结构差异及其对英汉被动结构表达带来的句法后果。[23]
综之,虽然不同民族都面临着相同的现实世界,但由于各自选择的认知方式迥异,因此不同民族反映在各自语言上的认知结构或概念化系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24]并且这种差异具备明显的系统性。需要指出的是,虽然不同概念系统背后有各自主导性概念化/识解方式,但概念系统形成过程中种种因素造成的语际差异绝对非彻底的二元对立。表现在语言层面上,同一事态的语言表征也可能会重叠。例如:对于 [喝热茶]这一事态,汉语有三种表征方式:a.他热热的喝了一碗茶。b.他喝了热热的一碗茶。c.他喝了一碗热热的茶。英语只有一种:He drank a cup of hot water.但英语明显采用了与汉语c相同的事态识解方式。
语言系统在很大程度上受概念系统限制,语言的词语和语法结构体现规约意象,这是认知语法的一个重要主张,[25]也是概念流利理论的基石。此外,该理论还涉及其他的重要理论问题:
1.概念错误的原因与本质。Danesi认为,概念错误的根源在于外语学习者倾向于假设母语和外语概念系统是平行编码的,因此在输出外语时有意识地使用了外语语法形式和交际规则却在很大程度上无意识地将输出建立在母语概念系统上,即把外语表达形式投射到了母语概念系统上。可以说,概念错误本质上是一种由于母语概念系统干扰而产生的外语表达形式与其概念系统基底匹配错位的现象。
2.概念流利的构素。从Danesi发表的有关概念错误成因、概念流利界定、教学实验来看,他认为包括隐喻、转喻及其他的抽象化模式在内的隐喻能力是母语者话语的基本特征,隐喻能力就是概念流利。笔者并不认同Valeva偏激地批评概念错误只是一个用来表示使用固定表达式误用的时髦词,但认同她批评Danesi把概念流利简化为隐喻能力的做法。[26]虽然近些年有关隐喻推理和概念系统的研究早已证明,大量的抽象概念都是依靠隐喻编码形成的,但隐喻并非概念系统的唯一构素,它仅是人类组织编码和解码世界的可能形式之一。正如上文所述,个体概念及其之间的规约性/非规约性连接是概念系统的重要内容。在语言表征层面,概念流利应表现为学习者在词汇的语义精确性、语义引申、搭配关系、表达式概念整合、句法行为和句法结构等方面的流利。
3.外语概念系统的获取。获得母语与外语间的概念结构差异是进行概念流利教学的第一步。对此,Danesi提出让母语者通过概念联想写下特定概念的联想意义析出母语者的无意识概念图式系统,从而引导外语学习者在外语输出时模仿母语者选择恰当的语言形式和结构。[1]该法实质上一种内省法与诱导法相结合的方法,存在偏重词汇联想义、语义联想不平衡、可操作性差等缺陷。笔者建议将该法与大型目标语语料库检索相结合,以后者为主前者为辅,充分发挥现代信息技术优势快速高效地重建目标语特定概念子系统的概念切分、概念间规约性关联及跨概念及/图式等非规约性操作的局部网络。
4.概念流利的可教性。关于一个外语学习者是否最终能习得完整的外语特有概念系统,不同学者看法不同。有学者认为,随着外语水平的提高与外语使用的增加,外语学习者会逐步获得外语的概念系统。[27-28]另有学者认为,外语表征系统一旦被建构于母语的概念系统之上,该联系将在外语使用过程中得到强化和永久石化。[29-30]笔者同意乐观派的观点,母语概念系统对外语学习的干扰作用虽然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非常强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外语概念系统是不可习得的。有关教学实验表明,通过传统课堂教学教授外概念系统知识、提高学习者的隐喻表达能力和概念流利水平是可行的。[1][31-32][36]虽然此类研究只涉及了隐喻能力,但至少表明了概念流利的特定要素是可以通过课堂教学教授的。
概念流利的最佳培养手段无疑是长期在真实的目标语交际环境中潜移默化地训练习得。然而,对绝大部分外语学习者来讲,这并不现实。因此,传统课堂讲授与课外自主学习是提高概念流利水平的必经之路。概念流利的培养是一项系统工程,下面简要从理论研究、教师培训、学生指导、教材开发等四个方面谈谈。
1.理论研究。一方面要加强概念流利理论研究,例如,概念操作方式、外语局部概念子系统之获取方法、概念流利水平评测、概念教学法等;另一方面扩展并深化概念系统及语言表征语际差异研究。虽有戴浩一、石毓智和白解红、王文斌、刘晋等学者对此做出过开创性研究,但这远远不够揭示庞杂的认知概念系统对语言系统影响的方方面面。概念/图式跨域映射、局部概念系统及其操作等方面的语际差异等都需要扩展深化。
2.教师培训。概念流利培养需要教师具备丰富的认知语言学知识和语言现象认知分析能力,能够在授课过程中把认知概念系统与语言表征的讲解相结合,通过对比分析向学习者揭示语言差异背后的认知概念原由。鉴于很多外语教师并非专于认知语言学,因此,要想在教学过程中加强概念流利培养必须加强对授课教师的理论与实践方面的指导培训,帮助他们把教学观念与方法从单纯重形式与交际流利的形式与交际法转向以认知解释为基础的概念教学法,将语义、形式与交际在概念层面上实现统一。
3.学生指导。首先,积极引导学习者关注概念系统形成过程中概念化、概念切分、连接与跨域/图式操作方面的语际差异及其对语言表征系统的影响,提高学习者的概念流利意识从而让他们在进行外语输出时有意识的根据母语与外语的概念-词汇之间对应关系对外语概念的语言表征作出相应调整完成概念重组,把外语的表达形式建立在外语的概念系统基础上进行流利的外语表达。其次,在课堂教学中重视语言表征的认知理据,运用认知对比分析向学习者揭示目的语与母语概念系统差异导致的语言表征差异,即讲解词汇搭配、系统跨域映射、句法可及性、形式结构等语言差异在认知方式、概念化、概念操作 (规约性与非规约性)及文化系统等方面的理据。再者,教授学生运用语料库检索进行母外对比分析获取目标语概念系统及其语言表征方式,让学习者获得自主检索揭示概念关系及其语言表征方式之能力。此外,基于语言输入输出理论,大量内容与难度适宜的目标语语料的适时输入也是逐步获得概念流利的重要手段。此外,充分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手段开展课外视听练习,与目标语者进行各种形式的交际活动,进一步巩固与发展逐步习得目标语概念系统。
4.教材开发。由于历史原因,现行外语教材基本上均以形式流利和/或交际流利为指导原则,教材设计中完全不重视隐喻,[33-36]更谈不上语言表征的认知理据指导,这完全不利于概念流利的教学与培养。因此,当务之急是在不改变形式主义与交际主义的框架下将概念系统及其语言表征差异纳入教材编写内容。鉴于概念系统规约性操作及其语言表征的语际共性有利于外语习得,应当更加关注“概念-词汇-图式”创造性连接操作关系方面的语际差异。
本文对概念流利理论进行了理论拓展,依次分析了概念的形成与连接组网、概念系统对语言系统的基底作用,并就概念流利培养提出了四条框架性建议。概念系统是语言系统的认知基底,语言系统是概念系统的符号表征。不同语言在词汇语义、搭配使用、句法可及性、形式结构等方面的差异不单是形式差异,更多的是概念系统层面的问题。这也是戴浩一先生提出有限句法相对论 (limited syntactic relativism)和非自主语法观 (non-autonomous syntax)的原由。事实上,言语表征的只是简化的概念内容,其理解绝对离不开概念系统的参与。在许多情况下,基于母语者概念系统的外语表达对母语者来讲并非完全不可理解,只是“异域味”过浓,这恰恰说明了概念系统不可取代的基底作用。虽然形式、交际和概念均是语言输出流利的重要维度,但概念系统的基底作用决定着概念流利的基础地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概念流利是外语流利的最后难关,也是解决外语表达地道性的关键。目前,国内外概念流利理论、概念系统及其语言表征的中外差异研究尚不够广泛深入,外语教学实践也存在不少问题,外语学习者概念流利培养之路可谓任重而道远。
注释:
①笔者认为,感知域内部的差异性是形成概念的基础。在前概念阶段,这种差异性,如明确的边界/区别、可分离性,为心智将前概念化目标事态从感知域中切分提取出来提供了认知基础。感知域内目标事态的概念化并不必然需要同域内其他事态概念化的完成,差异性足以为目标事态的概念化提供必要的感知数据。但已有概念可为感知域内其他事态的概念化提供强大的认知便利和驱动,还可以为特定的概念化目标充当认知域。如此,该概念可以被描述为一个(或一组认知域的每一个域)的一个位置或构型,从而与已经概念建立起某种认知联系。
②“[]”表示概念,以区别于语言的书写表示。“可能”一词的意思是说,同一言语社区除了共享同一概念结构内核用于日常交流外,因知识体系不同,个体概念系统中同一概念的结构表征也存在差异。例如,植物学家有关[西红柿]的概念结构要远远比普通群众要丰富得多。
③Fillmore等人构建的框架网络(FrameNet)和我国中科院董振东等人开发的知网(HowNet)都是揭示概念网络连接关系的范例。此外,Danesi曾展示的词典对 cat,mammals,animals,organism和life等词汇的循环界定和Goldstone和Rogosky的“概念化网络理论”都是“概念必然在网络系统中存在”的有力注脚。
④汉语物质名词假设(Mass Noun Hypothesis):汉语名词的本体是不可数的物质之说,1983年Hansen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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