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感情色彩词的界定、判定与表现方式

郭伏良 ，涂佳楠

(1. 河北大学 国际交流与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2.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在人类社会生活中，语言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词汇作为语言系统中最活跃的因素，对语言交际活动产生着重要的影响。人们通过词的感情色彩来表达自己喜怒爱憎的感情倾向。同时，词的感情色彩还带有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因此，感情色彩词是汉语词汇中的一个重要研究课题。

一、感情色彩词的界定

(一)感情色彩词的概念提出

对于感情色彩词的界定，目前学术界尚无一致看法。大多数词汇学著作只是将感情色彩划归为词的色彩的一类。在分析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时，一般是就感情色彩的定义、分类和作用等进行归纳和分析，很少明确提出“感情色彩词”这一说法。杨振兰在其专著《现代汉语词彩学》指出，具有感情色彩的词即为感情色彩词。

词有单义词和多义词之分，从感情色彩存在的义项来看，可以将感情色彩词分为两种情况，即全部义项的感情色彩词和部分义项的感情色彩词。全部义项的感情色彩词是指词的每个义项都有感情色彩，它包括两种情况:一是单义词仅有一个义项并且这个义项有感情色彩，二是多义词的每个义项都有感情色彩，不论其褒贬色彩是否相同，都可以算作全部义项的感情色彩词。部分义项的感情色彩词是针对多义词而言，指的是一个多义词其中的一个或几个义项有感情色彩。讨论感情色彩词时，需要依据词的具体义项具体分析，不可将这两种情况一概而论。

此外，需要指出的是词汇的组成成分有两种，一种是词，即语言中音义结合的、最小的可以独立运用的造句单位;另一种是相当于词的作用的固定结构。我们在此对“词”“语”不太严格区分，暂且采用“感情色彩词”这一说法。

(二)感情色彩词相近概念辨析

首先是感情色彩词和表示感情的词的区别。第一种观点认为感情色彩词与表示感情的词本质上是相同的，都应属于色彩义的范畴。第二种观点认为二者是不同的概念。例如“喜欢”“悲哀”“痛苦”“愤怒”等表示感情的词，其理性意义是对客观事物的褒贬评价，而感情色彩词是指那些理性意义不是明显褒贬但从词义理解上具有褒贬倾向的词。杨振兰在《现代汉语词彩学》中将“感情词”与“感情色彩词”同时提出强调二者的区别。刘叔新《汉语描写词汇学》也指出“以感情活动作为抽象反映的对象或部分对象的词语意义，或者说本身指某种感情或感情加连其他事物现象的理性意义么未必就带感情色彩。”［1］(P204)本文赞同第二种观点，认为感情色彩词与表示感情的词应区别对待。

其次是与修辞意义的感情色彩的区别。有些词的感情色彩属于语言运用中的临时转移，例如:

(1)我用儿童狡猾的眼光察觉，她爱我们，并没有存心要打的意思，孩子们是多么善于观察这一点啊。(魏巍《我的老师》)

(2)我从心底爱上了这傻乎乎的小同乡了。(茹志娟《百合花》)

以上例句中的“狡猾”“傻乎乎”临时把贬义用作了褒义，尚未成为词的固定感情色彩，这样的词语一般不在我们讨论对象中。

二、感情色彩词的判定

(一)通过词典标注判定感情色彩词

词典对于色彩意义的标注具有重要作用。一方面，色彩意义是词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通过词典标注，可以清晰地表示词语的读音、词性以及意义，对于词语使用起到指导和规范作用。因此，词典标注能帮助读者理解和掌握词的感情色彩。就目前情况看， 《现代汉语词典》对感情色彩词进行了一些标注，关于感情色彩词的专门词典也有多部出版，如《汉语褒贬义词语用法词典》(王国璋，华语教学出版社2001 年)，《常用褒贬义词语详解词典》(郭先珍、张伟等，商务印书馆1996 年)。

(二)通过“语义韵”判定感情色彩词

纪玉华、吴建平(2000)对“语义韵”进行过介绍。“语义韵”(semantic prosody)是Sinclair 借用Firth 的“音韵”一词而新创的，用来表示超越词界的联想色彩(the spreading of connotational colouring beyonding single word boundaries)，是指某个词经常出现在一种语言环境中，便在语义上受到了这种语言环境的“感染”，久而久之使得这个词逐渐具有了相同的特性。 “语义韵”研究的基本方法是:用定位检索软件找到某词或词组的搭配伙伴，对其进行定性定量分析，从而得出该词或词组的语义韵轮廓(profile of semantic prosody)。通过词语搭配考察词的感情色彩这一方法，我国学者也有比较深入的研究。这种方法主要用来讨论动词对宾语的感情色彩选择。动词和宾语在语义上存在一种共现制约的关系，也就是说动词的宾语要符合满足动词的语义特点，必须是动词语义所规定或要求的事物;而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或者变化也必须是它的宾语所能参与的。比如，“洋溢”多与好的事物共现:“洋溢着成功的微笑”“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等;“濒于”多用于坏的遭遇:“中东和平进程濒于崩溃”、“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濒于破败”等。

如前所述，虽然一些词典对感情色彩词进行了标注，但是这些词典的收词规模有限，不能涵盖所有的感情色彩词。语言运用者很难做到因为一个词去翻阅所有词典，因此通过词语搭配来判定感情色彩词也是一种可行的方法。例如: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时机”一词释义为“具有时间性的客观条件”，从释义中并未发现其有明显的感情色彩，感情色彩词的专项词典中也未收录。通过对“时机”一词在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出现频率的统计，可以看出:“时机”一词在语料库中共出现226 例，其中175 例出现在褒义语境，约占77.4%。例如:

(1)倘有名人一旦婚变中途，新欢又结，那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2)这就给动员农村妇女以必要的前提和有力的时机。

(3)他们找到了最好的时机。

另外51 例出现在中性或贬义语境，约占22.6%。例如:

(1)她的脸上呈现着欣慰的微笑，而心里却盘算着发言的时机。

(2)因此他宣布集体化的时机已经成熟。

(3)曾有一次，在一个最危急时机里，他还去做一回最盛大的民众大会的主席。

由此看来，虽然词典对“时机”一词的感情色彩未做明确标注，但是在实际词语搭配中，“时机”常常出现在褒义语境，由于长期和褒义词共现而受到语义感染，因此带有了褒义的感情色彩。

再如，“以致”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释义是“用在下半句话的开头，表示下文是上述原因所形成的结果”。通过对“以致”在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出现频率的统计，可知“以致”一词在语料库中共出现315 例，其中237 例出现在贬义语境，多与“敌视”“消退”“损失”“延误”“失望”等贬义词搭配，约占75.2%。例如:

(1)因为农民大量地失去土地，以致南朝的地主，便不得不霸占山泽，侵夺公田了。

(2)这些人因受社会因袭的影响以致逐渐造成阶级制度，酿成社会上彼此互相敌视之现象。

(3)美国失去了作为世界贸易竞争的优势，以致形成了今天竞争能力的消退。

另外78 例与中性词共现，约占24.8%，未发现出现在褒义语境的情况。例如:

(1)由于封建统治阶级认为雕塑是工匠的制作，无足论道，以致在过去的文字记载中，对于雕塑所谈极少。

(2)局部性的部分转化就和根本性的全局转化直接联系起来，以致合二为一了。

(3)美国飞机发明家莱特两兄弟，一生醉心于学习和实验研究之中，以致他们终身都没有结婚。

虽然词典对“以致”一词的感情色彩未做明确标注，但是在实际的词语搭配中，“时机”常常出现在贬义语境，由于长期和贬义词共现而受到语义感染，因此带上贬义的感情色彩。以下词语也属于这一类型的感情色彩词:

改进、敬礼、事业、纠正、批判、人士、时机、树立、地步、揭露、丧失、强迫、以致、跃进、迷糊、授予、问世、赢得、孕育、处境、杜绝、冒进、抛弃、陷入、致使。

三、感情色彩词的表现方式

感情色彩词数量不少，但不是所有的词都有感情色彩。感情色彩词表现方式多样。有些词的感情色彩和词汇意义联系密切，许多词典在释义时一般不解释或标注其感情色彩。比如，“和蔼”“武断”等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均未注明其感情色彩，但这些词的褒贬色彩是很容易观察到的。有些学者把感情色彩与词汇意义的关系分为两种不同的情况:一种是渗透于词汇意义而存在的感情色彩，另一种是依附于词汇意义而存在的感情色彩。据此，我们可以把词的感情色彩的表现方式分为以下两种类型:

(一)感情色彩与词汇意义相互渗透

这种感情色彩词，其理性义就表现出鲜明的肯定或否定的倾向，例如，“勇敢”是指不怕危险和困难，有胆量。这个释义既有对行为品质的描述，也包含着对这种行为品质的赞美。这类词的词汇意义和感情色彩相互联系，共同充当词义的内容。类似的还有:伟大、歌颂、马虎、强盗等。这些词的词汇意义已经包含了对所指对象的评价和态度，词汇意义和感情色彩是结合在一起的。这种类型还可以具体分为以下两种情况:

1. 构词语素中带有感情倾向。汉语中大多数复合词的感情色彩，可以从构成词根的意义显示出来。例如，“害”是指“祸害、坏处(与利、益相对)”，带有贬义。再如含有“害”这一贬义语素的词:“迫害、伤害、损害、侵害、害处”。又如，带有“赞”这一褒义语素的词:“称赞、赞美、赞扬”。其他诸如: “爱好、爱心、光明、光荣、光彩、光临、美好、美观、美德、美满、精美、精华、信誉、信赖、信仰、信心、机灵、灵巧、贬低、贬义、贬值、霸道、霸权、霸占、惩罚、惩办、腐败、腐化”等。

2. 由于词义所指称的概念而获得感情色彩。这类词是由中性语素融合形成的，从构词语素本身看没有明显的感情色彩，但整个词的理性意义呈现出明显的感情色彩。例如，“出卖”是指为了个人利益而做出有利于敌人的事，使国家、民族、亲友等利益受到损害，带有贬义的感情倾向。 “片面”是指单方面、偏于一面的，与辩证唯物主义全面发展地看问题相悖，带有贬义色彩。类似的词语还有:“前辈、迁就、绅士、人士、旗号、起哄、擅自、玩弄”等。

(二)感情色彩依附于词汇意义而存在

这类词从构词语素本身看，没有肯定或否定的感情色彩，其感情色彩附着于词的词汇意义之上，具体可以分为两种类型:

1. 长期使用的语境赋予其感情色彩。这类词原本属于中性色彩，但由于长期使用在有感情色彩倾向的语境获得了明显的评价色彩。例如， “揭露”是指使隐蔽的事情显露，经常用于“揭露矛盾、阴谋被揭露”等带有消极意义的语境中，使得其带有了贬义的感情色彩。“胆略”是指胆量和谋略，经常用于形容人有勇气有智谋，带有褒义的感情色彩。类似的词语还有: “改进、把持、觉悟、处分、教训、表现、气概、仪表、后果、狡猾、活该、果断、内幕、变质、人为、助长、严峻、致使、陷入、下台、勾结、顽固”等。虽然这些词的构词语素本身并不显示感情色彩，但是其感情色彩紧密地依附于整个词义之上，成为词汇意义的组成部分。

2. 受民族文化影响而获得感情色彩。语言是社会历史的产物，一些词语具有感情色彩意义是由于特定的民族文化、历史风俗等诸多因素影响所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感情因素固定下来并延续至今。例如，一些代表旧社会旧事物的词语经常带有贬义色彩: “封建、剥削、军阀、汉奸、包办”等。又如不同民族对“狗”这种动物持有不同的感情态度，汉语中的“狗腿子” “狗头军师”“走狗”等词语都带有贬义倾向。

感情色彩词研究是从词的修辞意义着眼，涉及到语言学、社会学、文化学等诸多领域。其研究成果不仅具有语言学研究的理论意义，同时也对国际汉语教学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笔者将在汉语感情色彩词的本体研究基础上，进一步结合对外汉语教学实践，扩大词语的考察和研究范围，以期获得系列研究成果。

［1］刘叔新. 汉语描写词汇学［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2］段纳. 试论词义感情色彩的存在方式及其演变［J］. 语文学刊，2006，(14).

［3］纪玉华，吴建平. 语义韵研究:对象、方法及应用［J］.厦门大学学报，2000，(3):63－68.

［4］李恕仁. 多角度审视词语的感情色彩［J］. 云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4).

［5］杨振兰. 词的动态色彩意义与句法结构、语义结构和语用结构［J］. 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4):39－45.

［6］杨振兰. 现代汉语词彩学［M］. 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

［7］郭伏良. 新中国成立以来汉语词汇发展变化研究［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