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承天寺夜游》解读

2015-08-15 00:51陈淑玲
语文天地 2015年20期
关键词:承天寺空明黄州

陈淑玲

《记承天寺夜游》是苏轼创作的一篇散文,选自《东坡志林》卷一,写于宋神宗元丰六年(公元1083 年),当时,作者正因“乌台诗案”被贬谪到黄州任职。此文对月夜景色作了美妙描绘,真实地记录了作者当时生活的一个片段。文章表达作者壮志难酬的苦闷,自解、自慰、自我排遣,同时表现苏轼的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交代了一个时代背景及具体时间,古人以农历记事,十二日夜已是圆月上挂时,苏轼此时置身黄州城外,夜已深,“解衣欲睡”,“欲”,想要,打算睡觉了,也不无端蹉跎时间。可是,大自然总是眷顾有灵性的人,她要来和苏轼这样的雅士对话。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是有计划不睡觉而在花间摆酒赏月的,而苏轼并无太白那样的架势,月亮不请自来,按时前来拜访他。正如苏轼自己所言“月色入户”,也正如前面的“欲”写出人之常态——自然、随意。一“入”字,境界全出,把月亮人意化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不是自己抬头看见,而是悄然融进了陶渊明的内心。苏轼和陶渊明一样,总是能够随时随地,物我两相忘,他们是王国维所说的那种“不隔”。所以月亮会自己来,其实是苏轼与月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与月亮没有间隔。“欣然起行”便由此而来了。

心理学家认为,我们常常可以从一个人对外在世界的人、事、物的态度来判断这个人的真正想法和心理意图,即“投射效应”。倘若苏轼此时正沉溺在被贬的悲凉之中,怎会去注意到月色光临,就算注意了,夜凉如水,夜深人静,也是顾影自怜,倍增其哀罢了。骤然欣然起来,180°转变实是不可能。又倘若苏轼“欲睡”了,困乏得很,他可能想到的是睡觉再说吧,反正“何夜无夜”,赏月来夜也有,又怎可能“欣然起行”!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苏轼心中本就是“欣然”的,所谓“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色彩”。《儋耳夜书》,当时东坡都六十好几的老汉了,被贬天南孤岛,言语不通,孤绝无聊,老病衰残,生计艰难,时日无多。可是,“己卯上元”夜到了,“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嘉夜,先生能一出乎?’”人家刚一喊,东坡老头儿迅即“欣然从之”,跟他们一块儿“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玩得不亦乐乎。他总是对生活充满兴致,总是“周伯通”,只有时刻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人才会这样“欣然从之”,“欣然起行”。黄州的苏轼不老,海南的苏轼也不老,年轻的心从不会衰老,大自然从来对他都是第一次的“欣然”。

不是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有这样的心情,可是如此美好的事物若是有个知心的人可以分享,该是一件多么兴奋的事。苏轼虽然被贬黄州,但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是有家人、朋友的。他对自己有个评价:“吾上可陪玉皇大地,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他总是这样温柔敦厚,想要找个人深夜说话并非难事。只是要怎样的人才能够跟他一样,懂得月色的传奇之美呢?因此这样的事不可草率。免得破坏了这样的月色美景。于是苏轼“念”了起来,念,想到,考虑;苏轼在他的好友列表中进行了一番“搜索”,寻找一个高山流水。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张怀民也。“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遂”,就,其迅速之可见,但还要去“寻”,寻找,寻觅。张怀民,苏轼的弟弟苏辙亦有《黄州快哉亭记》,谓张怀民虽屈居主簿之类的小官,但心胸坦然,绝不罣碍于迁谪之事,公务之暇,以山水怡情悦性,曾筑亭於住所之旁,以纵揽江山之胜景,处逆境而无悲戚之容,是位有过人自制力和品格清高超逸的人。一个“寻”字,不免想起李清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苏轼能否柳暗花明?一“寻”字,张怀民之神秘由此可见一斑。

好事多磨,“怀民亦未寝”。“亦”,可想苏轼当时的心情是多么地“欣然”。“未寝”,月亮主动来找苏轼,张怀民是在等苏轼来找他吗?他们两人见面许是会惊叹“仁兄,同道中人啊!”他们“相与步于中庭”,决定在月光下进行一次隆重的精神洗礼。“相与”得妙哉!刚好就是苏轼去寻找张怀民,刚好是张怀民与苏轼赏月,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你也在这里吗?”这是张爱玲说的,其实这是一种穿越时空的缘分,对于苏轼和张怀民,同样适合。人生最快乐的事便是,你在寻找的人,刚好也在寻找你。苏轼怎能不再一次“欣然”,而这一切,应该感谢“乌台诗案”,是黄州,让他们遇到彼此的知音。他和张怀民是知音,并非同是天涯沦落人。即便在某一瞬间,他们会因无法兼济天下而失落,但不会在这个晚上的。

一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道破了天机,用“空明”来形容月的澄澈。佛印这样评价苏轼:“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苏轼心中也是无一点尘,苏轼有着儒家积极的入世精神,“比冠”之年,又悉读《庄子》,被贬黄州之时又精研佛道,苏轼之思想,若以身为喻,则儒学为血肉,道学为筋骨,佛学为肌肤,儒道释三源汇流于胸中,此时苏轼已被贬到黄州四年了,如果认为苏轼此时还沉溺在被贬的深渊中,不免小看了苏轼,也是想太多的焦虑了。正因为苏轼有“空明”之心,才见得“空明”之月。正因为苏轼内心“空明”了无尘埃,所以总能以孩童的眼光来审美这个世界,月与竹柏之相遇才顿生妙境。

万世悠悠何夜无月,大地茫茫何处无竹柏,众生芸芸闲人哪里有?苏轼又一次顿悟了,只有当下心不再为形所役,扫除一切杂念,才能达到空明澄澈之境,才能消受得了清风明月,才是真闲!什么是活在当下?禅师回答,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这就叫活在当下。活在当下是一种全身心地投入人生的生活方式。因为苏轼对月色的投入,他“欣然”,因为执著,他终得知音为乐,不因贬谪而牵绊,不因仕途坎坷而迷茫,他看月还是月。苏轼此刻“闲”了。佛说,修法共有八万四千个法门,每一个法门皆渡人成佛。苏轼便是这样,《记承天寺夜游》,一件小事都能让他自己觉悟。

这就是苏轼,虽然被贬,他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他一直都随遇而安,认真地活在每一个当下。公元1080 年大年初一,苏轼被贬黄州,既无权签署公文,又被禁足黄州,苏轼暂居城外寺庙,此时苏轼如笼中鸟,但这阶段“他开始沉思自己的个性,考虑如何才能得到心情的真正安宁”。后来家眷到达黄州,为解决家人生活上的困窘,苏轼躬耕农田,做一名真正的农夫,“东坡居士”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自己起的号。在这期间,他还钻研美食,“东坡肉”也在这个时候问世。他说:“某现在东坡种稻,劳苦之中亦自有其乐。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

苏轼在文中两问一叹,直指人心,让我们顿悟。纪伯伦说:“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致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而出发。”是啊,如果我们能“慢慢走,欣赏啊”,“徜徉在语言之旅”中,学习苏轼“活在当下”,从文本出发,再回到文本,一样会教得“欣然”,一样会收获一份“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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