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目的翻译谈杨译《红楼梦》前八十回的底本

陈述军

（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1 关于杨译底本的几种说法

《红楼梦》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译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本文简称“杨译”）一直都是国内翻译界的研究对象。在诸多关于杨译的评论中，底本问题却经常受到忽视，有的文章因而出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错误，甚至连某些翻译名家也不例外。（李晶，2012：232-237；洪涛，2010：77-95）而杨译的底本问题也的确比较复杂。就本文研究的前八十回的底本而言，就有“有正本”和“庚辰本”的争议。

杨译外文出版社1978年版的“出版说明”（Publisher’s Notes）指出，该译本前80 回根据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9月影印的上海有正书局大约1911年的石印本（即有正大字本，笔者按）（见Volume I，第ix页）。石昌渝在杨译1999年大中华文库汉英对照版“前言”中也说，该译本前八十回以“戚蓼生序本”有正大字本为底本（见卷I，第30 页）。

但《人民日报》1979年5月8日刊发的新华社消息称，该译本前八十回依据“脂京本”（即“庚辰本”）（转引自李晶，2012：227-228）。作为译者请教过的红学专家，吴世昌认为杨译前八十回的底本为“脂京本”，而非“有正本”。他说：“我曾把前八十回的译稿对照《脂京本》逐句逐字审校过，我敢说这是目前几个英译本中最完备最正确的译本。”吴世昌还批评上述“出版说明”是“撒谎说明”，“颠倒是非”（吴世昌，1980：79-81）。

本文拟比对杨译《红楼梦》前八十回回目的英译和“有正本”和“庚辰本”相关文字，分析该译本的底本情况。两者与译文均不吻合时参考“程本”（即“程甲本”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程乙本校订本”，杨译后四十回底本争议所在，因两版回目完全相同，故合称“程本”。笔者按）。为行文方便，所涉及的上述版本在具体分析时分别简称“有”、“庚”、“程”。

2 前八十回比对情况

笔者经过认真细致的比较，发现杨译前八十回回目英译与中文之间存在四种情况：（1）“有正本”和“庚辰本”回目内容相同或相近，译文也与“有正本”和“庚辰本”都吻合或基本吻合；（2）“有正本”和“庚辰本”回目内容不同，译文与“有正本”和“庚辰本”都不吻合，而是参考了“程本”；（3）“有正本”和“庚辰本”文字不同，译文只与“有正本”吻合；（4）译文糅合了“有正本”与“庚辰本”两个版本。笔者没有发现译文只与“庚辰本”完全吻合的情况。

2.1 “有正本”和“庚辰本”回目文字相同或相近，译文也与“有正本”和“庚辰本”均吻合或基本吻合，共计60 回，占前八十回的75%。限于篇幅，不一一列举。

2.2 “有正本”和“庚辰本”回目文字不同，译文与“有正本”和“庚辰本”无一吻合，依据或参考了“程本”，共4 回，占前八十回的5%。分析如下：

Chapter 3

Lin Ruhai Recommends a Tutor to His Brother-in-Law

The Lady Dowager Sends for Her Motherless Grand-Daughter①

托内兄如海酬训教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有）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庚）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程）

译文中的“recommends(推荐)”一词表明其依据的是“程本”。

Chapter 42

The Lady of the Alpinia Warns Against Dubious Tastes in Literature

The Queen of Bamboos’Quips Add to the General Enjoyment

蘅芜君兰言解疑语 潇湘子雅谑补余香（有）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香（庚）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音（程）

“Tastes”有“偏好”之意，正对应“癖”字，可以排除“有正本”。“余香”与小说内容不符，又可以排除“庚辰本”。译文更可能依据“程本”。

Chapter 61

Baoyu Covers Up a Girl’s Theft to Protect His Sister

Pinger Wields Authority to Right a Wrong

投鼠忌器宝玉情赃 判冤决狱平儿徇私（有）

投鼠忌器宝玉情赃 判冤决狱平儿情权（庚）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程）

译文中的“cover up…theft”正好与“瞒赃”对应，而“wield authority”与“行权”对应，“right a wrong”又与“判冤决狱”对应。“程本”与译文更吻合。

Chapter 80

Lovely Xiangling Is Unjustly Thrashed by Her Lecherous Husband

The Taoist Priest Wang Prescribes a Cure for a Shrew

懦弱迎春肠回九曲 娇怯香菱病入膏肓（有）

“庚辰本”缺此回回目。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谄妒妇方（程）

译文与“程本”吻合。

2.3 “有正本”和“庚辰本”文字不同，译文只与“有正本”吻合，共15回，占前八十回的18.75%。这15 回具体为第五回、第八回、第十七回、第十八回、第十九回、第二十九回、第三十回、第三十六回、第四十一回、第四十九回、第五十回、第五十六回、第六十四回、第六十五回和第六十七回。

2.4 译文综合了“有正本”与“庚辰本”两个版本的，有1 回，即第七回，占前八十回的1.25%。具体分析如下：

Chapter 7

Madam You Invites Xifeng Alone

At a Feast in the Ning Mansion Baoyu First Meets Qin Zhong

尤氏女独请王熙凤 贾宝玉初会秦鲸卿（有）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庚）

译文回译：“尤氏女单独邀请熙凤；在宁府的宴席上，宝玉初次见到秦钟。”可见译文糅合了“有正本”和“庚辰本”，但以“有正本”为主，增加了“庚辰本”的“宴宁府”。

综上所述，译文与“有正本”和“庚辰本”都契合的回目共有60 回，占前八十回的75%；剩下的不同时吻合“有正本”与“庚辰本”的20 回中，多达15 回与“有正本”一致，占整个前八十回的近20%，占剩下的20 回的75%；糅合“有正本”和“庚辰本”的1 回也以“有正本”为主。从上面的比较和分析可以看出，杨戴译本前八十回的回目翻译基本上以“有正本”为底本，参考了“庚辰本”和“程本”。

3 结语

通过上文的比对，我们发现，前八十回的回目翻译，杨译基本上以“有正本”为底本，参考了“庚辰本”和“程本”。这就说明，外文出版社1978 的出版说明有一定可信性，至少不完全是“撒谎说明”，新华社的消息也并不权威，吴世昌的文章也不可全信。

前八十回的回目对于《红楼梦》这一近百万字的鸿篇巨制而言，所占比例毕竟很小。从回目翻译的角度进行探讨，也只是对杨译底本问题的一个管窥。杨宪益在其自传中说，翻译《红楼梦》时，学者吴世昌帮助他们参照了该书多种手抄本和印刷本，择善而从，编成了他们翻译的这个本子。（杨宪益，2010：291）笔者认为，要想真正彻底厘清杨译的底本问题，最可靠的方法是全面比对杨译与当时两位译者可能得到并参考的所有版本（抄本和印刷本）。而这涉及数百万字的中英文字比对，无疑是一项浩大而复杂的工程。

［1］曹雪芹.程甲本红楼梦[M].沈阳:沈阳出版社，2006.

［2］曹雪芹.戚蓼生序本石头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4］曹雪芹.（大中华文库汉英对照）《红楼梦》[M].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9.

［5］洪涛.女体与国族[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

［6］李晶.杨宪益、戴乃迭的《红楼梦》英译本底本研究初探[J].红楼梦学刊，2012(1).

［7］吴世昌.宁荣两府“不过是个屠宰场而已”吗？——论《红楼梦》英译本的“出版说明”[J].读书，1980(2).

［8］杨宪益.杨宪益自传[M].薛鸿时，译.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0.

［9］Tsao Xsueh-chin，Kao Ngo.tr.by Yang Hsien-yi，Gladys Yang.A Dream of the Red Mansions[M].Peking: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78-1980.

注释：

①本文英译取自1999年外文出版社和湖南人民出版社共同出版的“大中华文库·汉英对照《红楼梦》”，其人名翻译采用现代汉语拼音，而非原外文出版社的威妥玛拼音.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