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土改小说文本互涉与伦理延异

2015-08-12 01:08王鹏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5期
关键词:桑干河伦理话语

摘 要:纵观当代土改小说的发展脉络,其呈现历时性变化发展的特点。六十多年的时间里,这一题材的小说被作家们反复书写。重写土改绝不是对土改故事过程的简单重复,它叙述的是有着自己时代脉搏和特征的故事,让故事在人类的记忆中得以重新诠释、思考乃至延续。由此,尽管与传统小说有着文本上的互涉,但是在主题话语和伦理意义上是延异的。

关键词:土改小说;发展特点

一、土改小说历时性文本的互涉

纵观当代土改小说的发展脉络,其呈现历时性变化发展的特点。六十多年的时间里,这一题材的小说被作家们反复书写。“文学的写就伴随着对它自己现今和以往的回忆。它摸索并表达这些记忆,通过一系列的复述,追忆和重写将它们记载在文本中,这种工作造就了互文。”新土改小说和传统土改小说在文本上相互指涉和主题的延异,构成了互文。

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和周立波的《暴风骤雨》因其宏大激昂的革命浪漫主义写作手法在国内大范围普及,甚至在当时土改工作者人手一本,并且分别获斯大林文学奖的荣誉,更是成为此后土改小说创作的标杆。革命文学的经典是难以复制的。这一时期的土改小说在政治意识形态话语和主题的规约下呈现出一种共时状态下的相似性,不论是情节模式还是语言还是人物形象的书写都在进行着相同的价值伦理。到了80年代,一批年轻作家开始反思历史,重新书写历史,土改这段历史也被这批年轻作家挖起。这批作家没有亲历过土改,但是对于从前的土改小说经典之作这些作家是否看过?是否受到影响?答案是肯定的。且不说他们作为一个作家的创作心理,仅从这些作家成长的年代可以看出,他们不可避免地会与丁玲、周立波、赵树理、陈学昭、茹志鹃等老一辈作家的土改小说相遇。他们在创作前,也会翻阅关于土改的历史文献。“任何一篇文本的写成都如同一幅语录彩图的拼成,任何一篇文本都吸收和转换了别的文本。”通过对历时性的土改小说的文本对比细读,可以发现当代土改小说在文本语言上的相互指涉。因为如前文所说,新土改小说作家大多没有经历过土改,对土改这段历史只能从历史史料、老一辈人口中得知,同样不可避免地会在成长、学习或创作过程中阅读到老一辈作家创作的土改小说,这样都会潜在地受到前一种文本的影响从而体现在自己的文本创作中。“文本从何而来?原有的片段,个人的组合,参考资料,突发事件,留存的记忆和有意识的借用。人物从何而来?零碎的认识,合并的想象,同化的性格特征,所有这般(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组成了一个人们称之为‘我虚构。” 新土改小说在创作和文本构成上有意或无意地受着传统土改小说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形成的观念是作家在创作中有意识地要背离的。

二、土改叙事中言语互涉与伦理延异

《天下故乡黄花中》中李家的小猪倌被毒打致死事件,作者是一句话带过。有过同一题材历时性阅读经验的读者看到“小猪倌被毒打”,阅读记忆会快速反应到周立波《暴风骤雨》中土改斗争轰轰烈烈掀起的导火索——小猪倌吴家富被恶霸地主韩老六毒打。“马鞭子抽在吴家富的脊梁上、光腚上,拉出一条一条的血沟。李青山也用木棒子在他头上、身上和脚上乱打,血花飞溅咋韩老六的白绸裤上。不大一会,吴家富没有声息了,昏死过了去。” 这是历时性文本以同一主题为链接,呈现出的一种叙述“话语”的相互指涉,也即文本呈现出的一种“互文性”,它是一个中性词,所以它囊括了文学作品之间相互交错、彼此依赖的若干表现形式。土改小说文本的这一“互文性”特点既是文本话语符号层面的,也属于读者接受层面的。也就是说,“互文”首先是一种阅读效果。读者对作品的阅读构成了小说互文性的一个重要层面,它是读者的记忆,是无时序的。 当时刘震云、张炜等一批年轻作家既然决定要把土改这段历史他们没有经历过的历史进行重现,且这一历史题材早已有很多人涉足,读者就不可能不在阅读中将其与已有的土改小说创作文本联系起来。再回到《故乡天下黄花》中的“事件”,可以发现,尽管在“事件”上两个文本中的话语相互指涉,但是其所要表达的伦理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叙述者在小说里没有为这些“事件”提供一个合理的伦理场,于是,“事件”所要表达和传递的信息只是工作员老范为了斗争李文武而千方百计搜罗拼凑的。李文闹强奸赵刺猬母亲致死事件,本身就是假的,但是老范让赵刺猬说成真的,那就直接消解了土改诉苦的真实性,同样也让宋婆婆哭瞎眼和小猪倌被毒打致死事件变得可疑,从而让读者开始同情李文武,道德伦理的指向走向多元。

在文本语言上互涉,但主题和伦理意义不同,最明显的是张爱玲的《赤地之恋》和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读过《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读者,在阅读《赤地之恋》时,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比下来大概有28处相似的地方。例举两处笔者认为比较明显的。

第一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这样写,“只是,孟家沟有恶霸,咱们这里就只有地主了;连个大地主也没有。要是像白槐庄有大地主,几百顷地,干起来多有劲,听说地还没分,多少好绸缎被子都已经放在干部们的炕上了,”逐渐腐化了的张正典,对于生活已经有了享受的欲望。这段话到了《赤地之恋》中则是这样写的,“他在那里说,‘我们这儿连个大地主都没有。不像七里堡,他们有大地主,300顷地,干起来多有劲!你听说没有,地还没分呢,大红绸面子的被都堆在干部炕上了!”

第二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这样写,(郭柏仁)“这地靠山边,刚租下来的时候,石头多,土硬,从咱种上了,一年翻两回,上粪多,常挑些熟土垫上,草锄得勤,收成可比前几年强。” 在《赤地之恋》中这样写到,“唐占魁叹了口气,‘沿河那块地,是大前年买的杨老二的,挺好的地,杨家几个兄弟不成材,把地都荒了,那土不知多硬。自从我种上了,一年翻两回,又常常挑些熟土来垫上,这现在收成已经比从前好多了。要是换给别人,就是多换两亩都有点舍不得。”

丁玲的这篇小说创作和出版时间是明显早于张爱玲的《赤地之恋》的,没有到过北方农村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土改的她不可能写得出这些细节来,并且写得与此前的作品在语言上如此相似。尽管两部在语言上互涉,但是二者在主题话语和伦理的建构以及表达上是截然相反的。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作为正面歌颂类的传统土改小说,其表达的是对土改这一划时代社会变革的庄严和正义的颂扬,建构的是无产阶级国家伦理下的人民集体大伦理。然而,《赤地之恋》的主题是“反共”的,是消解这场社会变革的正义性和合理性的。也就是说,同样的语言,放在不同的小说叙事伦理场,其表达的主题和建构的伦理意义是延异的。

土改小说文本话语的互涉与延异在“土改工作队长”这一形象上同样有所体现。张炜的《古船》王书记因一老汉剜了地主“面脸”一块肉给他儿子治腰,而和栾大胡子起了争执,但是,王书记的坚持失败了。在群众的暴动中,他还被镰刀误伤。在小说中,叙述者工作队的形象肯定的,但是其在小说中所处的位置却发生了改变,群众的的仇恨和愤怒被点燃后,工作队则很难压制住。然而同样面对群众激愤的心情,在《暴风骤雨》中,“人们大声地喊道:‘不整死他,今儿大伙都不散,都不回去吃饭。 萧队长跑去打电话,问县委的意见。……萧队长回来,站在‘龙书案跟前,告诉大伙的意见:‘杀人的偿命。” 可以发现,在土改小说中,土改程序相同,同样是发动群众,同样是斗争地主,也同样是喊口号要打死地主,但是土改工作队代表的国家权利却在小说的伦理预设下改变了。这与时代是密切相关的,在政治意识形态主流的四五十年代,国家权力话语至上,个体生死也由国家力量决定。然而在八十年代以后,政治意识形态笼罩的浓雾逐渐散去,作家们一定程度上回归了自由,在写作上对过去的历史、政治现象倾向于反思、批评甚至消解。新土改小说同样对工作队进行了正面形象的塑造,这一形象的语言、心理上都有着相似处,但是,作者却有意降低了他们在小说中的“地位”。群众中个体上升为叙述重点。这一方面表明尽管有意脱离政治的干预,但是作者很难纯粹的摆脱政治的束缚;另一方面,人民伦理大叙事的价值观已经为个体生命自由伦理所替代。关注人性、个体生命成为新土改小说艺术创作的伦理中心。土改小说文本在工作队员的革命话语、妇女主任、流氓无产者等的叙述话语上同样是互涉的,但是因作家创作时不同的伦理预设以及读者受文本情境的影响,得到的伦理感知和效果是截然不同的。正如法国蒂费纳·萨莫瓦约所说的,“文学的记忆留住一段历史,它也许不一定符合外部世界的历史规律,但它却使历史摆脱一成不变的状况。”土改小说在文本层面上的互涉构成互文性,“互文性的特殊功劳就是让老作品不断地进入新一轮的意义循环。” 这种意义循环是最终是由读者来完成,文本层面不同程度的互涉与延异,让读者在搜索阅读记忆的同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意义、伦理、价值、生命的更迭上来。

三、历史的重复——土改叙事站在何处?

土改小说六十年变迁,从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到近些年的《一九四八》,能被记住的有多少?文学作品中将土改留存于读者记忆的也就是当时的经典。“对土改的初始认识来自后来读到的一些写土改的书,如《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等,这些作品被视为反映土改的经典之作。经典总是会被人找来读的,且会‘想当然的被接受。大多数读者印象中的土改也就是书上写的那样:财主剥削有罪,消灭天经地义。”尤凤伟在创作《一九四八》时这样说,“但后来随着社会形态的演变以及个人阅历的增长,接触到社会,特别是农村,才发现许多事原本并不像书中描写的那样,甚至是南辕北辙的,于是就有了受到欺骗的感觉,”“我告诉自己,必须真实地再现当时的实际情况……”,于是在八十年代以后,土改这段历史再次被一批年轻作家在文本中“重复”。于是在有意识地对历史的重复中,就有了一种无意识的共时性的“重复”。

通过对土改小说前后两个时期文本的阅读分析对比,20世纪中叶在中国农村发生了一场极富有戏剧性的人间喜剧,土地的失而复得事件搅动了农民心灵深处波澜壮阔的感情之海,一个贴近民间的作家,只要真实地把握好这一农民情感的中枢,就能传达出农村题材的魅力。” 遗憾的是,新土改小说在对乡村民间文化形态的书写和挖掘是远远不够,并且是偏狭的。民间生命的丰富内涵不仅仅是残酷历史变革下变异的残忍人性。用陈思和的话说就是,“知识分子要把自身隐蔽到民众中去,用‘叙述一个老百姓的故事的认知世界的态度,来表现原先难以表述的对时代真相的认识。” 在民间中去发现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农村生命个体的命运深渊,在时代变革中去感受传统道德伦理的变迁,以对时代、对历史、对一个个鲜活的传统民间个体生命持尊重和负责的态度,不辜负这段历史,写出时代变革下,历史长河中民间生命的宽广与丰富。

对于这段改变着几千年农村生存格局,改变着农村百姓命运的历史大变革,“我们不应该辜负这段历史,不应该让它始终以模糊的面貌出现在文学中,成为当代文学一个永远的遗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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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4(第1版).

[13]张爱玲.赤地之恋.张爱玲集(六寸版)[M].皇冠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王鹏(1989-),女,四川乐山人,汉族,硕士,基础公共课程部语文教研室专任教师,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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