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体谅的叙事伦理

2015-08-12 01:01卢姗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5期
关键词:回忆

摘要:在当代先锋文坛上,洪峰可以说是承上启下的一位。有学者在其小说中发掘出对人物伦理问题的关注这一特质,并就其对传统历史伦理的颠覆提炼出一种对个体生命感受的重视并存在于文学想象空间之中的“叙事伦理”。在出现突发事件时,打破了传统伦理设定该有的情绪,而是将情绪引向相反一面或者干脆消极掉。瓦解掉传统伦理里的无常,厌恶该有的温情,诅咒该有的亲密,杀戮掉该有的仁慈,构成了这种异化又独特的叙事伦理。本文在此基础上,通过对文本中挟裹在“回忆”套子内这一历史的存在形态分析出其叙事伦理中包含的厌恶、诅咒与杀戮三部分。并由其对死亡的恐惧到设置距离以回避对死亡的直面出发,思考其叙事伦理抗击历史理性伦理的可能性,提炼出新的叙事伦理是获得读者体谅的观点,并总结出用回忆暧昧获得读者的宽容、叙述方法上拉近与读者关系,获得读者信任、心理上暗示读者成为同伙并最后使得读者认同叙事伦理这四层体谅模式。

关键词:叙事伦理;回忆;体谅

《瀚海》的故事起端于“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对门的疯子——“一个非常年轻非常美丽的姑娘”的发疯行为。夺门而出喊叫着寻死的姑娘显然成为触动“我”回忆机制的起始点。疯姑娘这个点与记忆中“我”妹妹这个点吻合,继而牵扯出组装成文本的接二连三的无序家族片段回忆。这种讲述方式不论是来自洪峰的自觉或是不自觉,都决定了所有被讲述的家族成员及故事都挟裹在“回忆”这个套子内,是与“现在”形成对立的时空概念,是一种历史形态的存在。即人物一出场就是历史人物,事件一发生,就已经是历史事件。使“存在成为已成为历史的那个。”①

正是这种特殊的非诗无序的回忆形成的历史存在形态,它与现实,与现在,甚至与真相都保持了距离。让洪峰所有的讲述都获得了一种被宽恕的可能。正如,人们对过去的事情往往态度不如对待现时发生的事情那么苛刻,而是允许其偶尔脱序,偶尔不合逻辑、模糊和模棱两可。洪峰的讲述就在这样一种暧昧的氛围给予的自由空间中进行。

这种距离的设置的缘由,可以在《瀚海》的自序中找到影子。他写道:“和许多乐观的人不同,我经常会被死的恐惧弄得心痛欲裂。每当重新计算有生的时间,就对未来的日子不抱希望,这种状况使我在日常生活中不停地陷入混乱,甚至由此而对某种突然的死亡怀有病态的向往,越是愉快行进的间隙,这种向往就越发的强烈,我知道远离人群有可能是医治这种病症的最好方法。”②渴望远离人群以远离死亡,这种态度,在《瀚海》文本中没有直接反映,而是经过了钝化,以“我”对死亡的麻木和置之身外显现出来。《瀚海》中对死亡的反复描写,包括从开篇的追忆妹妹的死,到姥姥的死,乃至最后大哥的死,对死亡如此的恐惧的洪峰,让文本中的“我”在面对这些死亡的时候,刻意保持了距离,保持的都是一种冷漠的态度。

让我们来看看《瀚海》中的“我”面对亲友的死亡时的反应。“我”并没有对妹妹的死表示感情,而只是记得“妈妈自言自语:死了好”,“我”曾经想问妈为什么说妹妹死了好,但后来妈也已经死了。对于妹妹和妈妈的死,“我”显然表现得恍恍惚惚,麻木,充满局外感,表现出了对身处环境的非真感受。③而面对奶奶的死,“我”的反应也是奇异的,“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心里盼着老太太死”。这里说奇异,是从人们现实生活的传统伦理出发做的界定,现实生活中,亲人的逝去会引起悲痛伤心的情绪,而文本中在处理亲人的死亡这一事件时,表现出的态度反而是无所谓,甚至是冷漠,反讽。究竟是为何呢?对文本进行细读发现,这样的反常态度,出现频率很高,同样,这里用“反常”,是基于人们现实的传统伦理而言的。例如,回忆妹妹死后,妈妈的哭声,这里妈妈为妹妹的死而哭,作者并不从感情角度进行描写,抹平了感情层面的温情柔软部分,代之以描写这哭声“十分疹人,使我联想到深夜里的狼嗥。”这样冷削的描写,剥离了传统伦理中的母子情愫。文本最后讲到“我‘杀了大哥的故事,尽管不是有意谋地剥夺了生命,但这个事件本身也是对传统伦理的巨大颠覆。这一系列的反常事件也被叶立文教授认为是“表达个体生命感受、具现有文学想象特质的“叙事伦理”,颠覆和反抗规范人们现实生活的传统伦理。从文学的角度看,这一叙事转向实际上仍是先锋小说重视个体生命体验、颠覆历史理性的启蒙思想的体现。”“叙事伦理”把个体的生命感觉而非“历史理性预先设定的生存环境”④放到了首要位置。这一观点的厘清,释放了对于洪峰作为先锋作家的写作仅仅是形式实验的迷思,回归到了文学的本质。

反观上述文本中出现的事件,对把妈妈哭声类比“瘆人狼嚎”,把舅舅的喊叫形容成“杀猪”等,一系列源自叙事伦理的始发性厌恶;把家乡世代有人生存认为是“不可理喻,该骂祖宗”,对奶奶”盼着老太太死”等一系列源自叙事伦理的始发性诅咒;对爹“我在梦里边曾不止一次把他杀了,梦里把爹抽得皮开肉绽”及“杀”了大哥等源自叙事伦理的始发性杀戮都是都可以理解为一种文本中人物个人化的生命感觉,而一种生命感觉既是一种可以成立于文本中的伦理。⑤而一种叙事伦理学想搞清楚一个人的生命感觉曾经怎样和可能怎样。⑥

而这种伦理是怎么实现的呢?这种独特的叙事伦理又有怎样的内核?不难发现,该叙事伦理的逻辑在于,在出现突发事件时,打破了传统伦理设定该有的情绪,而是将情绪引向相反一面或者干脆消极掉。瓦解掉传统伦理里的无常,厌恶该有的温情,诅咒该有的亲密,杀戮掉该有的仁慈,构成了这种异化又独特的叙事伦理。这也是构成洪峰作品独特性的所在。与传统伦理相抵触的叙事伦理作为贯穿《瀚海》的内线,掌控着人物之间的关系,文本中的故事也按照这一套伦理进行。

这对于解释洪峰以《瀚海》为代表的作品给人带来的独特阅读经验是有益的。这种阅读经验即前面提及的异化感觉,这里用异化一词,表明了这种感觉带来的阅读体验不是不愉快的,相反是新颖的体验。而阅读之后,读者的情绪也是可以达到平衡的状态的,并不会因为文本中故事的奇异而不适。何以做到又异化又为读者接受?新的叙事伦理何以在传统伦理语境形式——“回忆”这个套子内做到不产生排异效应?

诚然,这一种由洪峰提出的新型、属于他个人生命感觉的叙事伦理得到了读者的接受。这里需要讨论的就是这个叙事伦理何以被接受,被体谅的问题。很大程度上,这归功于本文首先讨论的回忆制造的“套子”距离。文本的故事本身是不连续的,呈片段式组装在“回忆”套子里面,再被“我”抛置一个远方,这远离“我”的遥远的回忆,不仅不完全真实,甚至大部分都来源于他人的转述,是“一个朋友的奶奶告诉我的”。时间上是遥远的,空间上辗转几人之口才被讲述完毕。如果说剔除所有外在的、故事本身是简洁明了的存在,那这挟裹着的遥远、暧昧的一团,则如烟雾弹般不仅隔绝了作者与故事,也隔绝了读者与故事。由此,达成第一层的体谅——读者的宽容:即对故事细节的模糊不清、“我”历时的恍惚与不清醒态度是允许的。

第二层的体谅,归功于叙述方法上通过对拉近与读者关系的方式对读者信任的获取。叙事者在开始就表明,自身的真诚。“生活就是生活,一切就是一切。这就决定了我的故事很难讲述——没有诗意。”没有诗意,但讲述的确实生活。做完对家乡背景的介绍后,叙述者交待道:“这是我提供给您的一个大背景,别的就没有什么可提供的了。这决定了故事的难度是不是?”也有直接在文本中说:“如果说还有一点理直气壮的地方,就是我的小说写得很真诚。”,“不管愿意不愿意,只要我说起我的过去,就不能回避它,就不能不讲到它。我所能做到的,就是诚实地讲它。我知道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我力争这样做。”读者会被这类真诚的自白感动。叙事者这样拉近与读者的关系,取得来自读者的信赖。更进一步信任的取得,来自洪峰将叙事者与文中的“我”等一起来。“叙事者与隐含读者的最后应是一致的,这种认同要求隐含读者与‘洪峰保持信赖感,这样,‘洪峰不仅把作者自己的姓名命名叙述者,把小说中大家族的故事作为‘洪峰自己家族的故事,还让白雪雪在故事叙述中指点事情的真伪和表达阅读自己家庭故事的感受和评价,这种写法给人以怪异的真实感和亲切感,增强其可信度。”⑦至此,完成第二层的体谅——读者的信赖:即相信讲述着是真诚的,文本是真诚的。这就是第二层体谅。

第三层的体谅,是来自一般对小说中叙述者(在这里等同于文中的‘我)一边讲故事,一边经历故事,一边跳出来向读者解释:“接下来的故事不一定真实可信”、“下面要讲到的这个故事信不信依然由你”的不同理解。大多数认为这是属于先锋小说中的叙事圈套。在这里,与其理解成叙事圈套,不如理解成叙事者在取得读者一定信赖之后的另一种牵引。《瀚海》中出现这类情况是在讲述奶奶的故事的时候,文中写道:“一个朋友的奶奶告诉我的,按说这些事情可信可不信,但我情愿信。”这就让读者明白了一个立意:即使有怪异的地方,也不是“我”故意捏造,我也是听说来的。“我”的立场不是与读者相对立,而是与读者一起,聆听“朋友的奶奶”转述的故事——“我”不是孤立的,而是与读者一边的,而且,“我”愿意信这句则是在心理上给读者暗示,至此,完成第三层的体谅——读者的同伙。

正是有前三层体谅的成立,才有了第四层,对于叙事伦理的认同与体谅。基于前三层,叙述者已经与读者达成了信赖的关系。叙述者与读者一同穿梭在不同片段式故事中。读者的情绪被叙述者影响。并在潜移默化中认同了叙事伦理的发展轨迹,并接受。四个层次的体谅循循渐进相互紧扣,支撑起文本中的叙事伦理,而正在这种作用力下,洪峰得以找到一种自然、真诚的与传统伦理对抗的方式。

或许将洪峰称为伦理学家还尚不合适,但其以伦理内在核心角度建构小说,并形成对传统历史伦理的冲击与颠覆意义重大,其打破洪峰作为先锋作家的写作仅仅是形式实验的迷思,回归到了文学的本质,为先锋小说今后的发展作出贡献。

参考文献:

[1]吴亮.关于洪峰的提纲[J].当代作家评论,1988(1).

[2]韩春燕.打湿翎羽的飞翔[J].电影文学,2008(2).

[3]明小毛.小说文体的变异与创新——洪峰小说形式谈[J].文学评论,1989(5).

[4][5]叶立文.叙事伦理的两难[J].山花,2005(9).

[6]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5

[7]徐金葵.洪峰及其它--洪峰小说形式谈[J].当代作家评论,1988(4).

作者简介:卢姗(1993.4- ),女,汉,江西丰城人,武汉大学文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猜你喜欢
回忆
教育:在返回古典中前行
论赫塔·米勒《呼吸秋千》中的创伤书写
“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
地方文献专题资料搜集的实践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