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菁
古代诗歌语言凝练,一词一句即能生动地描摹出事物的特征,甚至深刻地反映思想内容。这其中,以动词为最。
诗歌中动词,对诗歌的表现,可分为三个层次:首为表现动态,第二为体现并强调变化过程,第三为深刻反映思想内容。
先说表现动态。
江间作四首(其三)
潘大临
西山通虎穴,赤壁隐龙宫。形胜三分国,波流万世功。
沙明拳宿鹭,天阔退飞鸿。最羡渔竿客,归船雨打篷。
第三联两句中各有一个字十分传神,即“拳”和“退”。“拳”字形象地表现出白鹭睡眠时一腿蜷缩的样子,写出了鹭鸟在沙滩上栖息时的神态。“退”字别致、生动地表现出鸿鸟在天空中飞行的状态。特别的是,若非天空之“阔”,便形不成飞鸿“退”姿。飞鸿言“退”,所表现的不是飞鸿之“飞”,而是天空之“阔”。一“拳”一“退”,则构成了江畔一幅静动结合的画面。
动词而表现动态,本为题中应有之事。然而诗词中动词之功效非特为表现动态而已,它还能表现变化过程,把一个平面的画面变成一个立体的动态过程。
以蒋捷《一剪梅》中的“红”“绿”为例。
一剪梅 舟过吴江
[宋]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里的“红”“绿”本为颜色类形容词,妙就妙在此处,其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是活用为形容词的动词。用使动用法的翻译方式,则可翻译为“使樱桃红了,使芭蕉绿了”。此番意思,则道出了感叹时序匆匆,春光易逝的这份儿“着色的思绪”。
形容词作动词用的妙处则在既有形容词的鲜明形态特征,同时又有动态的变化过程。读到这一句话时,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渐变的影视画面,樱桃的绿色渐渐洇散开去,遂出现一点淡红,淡红由渐次凝聚,最终聚焦为鲜红。芭蕉叶则由鹅黄的细小芽尖渐渐粗肥宽大,而至成为深绿的大伞。时光,就在颜色路径踮着脚尖轻悄溜走。
而这,不过两个“着色的动词”!
平面图画,立体动态,也都还不足以说尽动词在诗歌中的功效,一个动词最高的效果是,不仅要有图有态,还要有情。
移家别湖上亭
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
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欲别频啼四五声”中一“啼”字,不仅写出黄莺啼叫之声,啼叫之态,同时也写出黄莺依依不舍之情,而这还仅仅是表象!最终作者要表现的是啼叫声中作者闻声黯然凄然之情。
闻宇文判官西使还
岸雨过城头,黄鹂上戍楼。塞花飘客泪,边柳挂乡愁。白发悲明镜,青春换敝裘。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州。
“塞花飘客泪,边柳挂乡愁。”中“飘”的不仅是边塞飞雪,同时出现在读者眼前的是一个近乎漫画效果的旅人眼泪横飞的夸张画面。而“挂”的不仅仅是柳枝柳絮,同时还有欲说还休的悠悠乡思。乡思如柳枝柳絮挂在柳树上,那飘摇无依之态,平添几许苍凉!
葛溪驿
王安石
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
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
坐感岁时歌慷慨,起看天地色凄凉。
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
全诗前三联,分别写月乱、梦乱、时乱,尾联着一“乱”字点睛,已乃神笔。然出彩非仅为此,诗人并不直接心乱,而写鸣蝉“声”乱!声乱,将本已乱纷纷的心更搅扰尽尽。真可谓——这次第,怎一个“乱”字了得!
此其为一个动词道尽诗中情意!
如此例子,不胜枚举: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一个“绿”字,道出春回江南欣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归园田居》)一个“见”字,显人心自在悠然。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木兰花》)一个“闹”字,写尽春意蓬勃。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张先《天仙子》)一个“弄”字,画花枝轻舞飞扬。
我们要怎样才能准确把握诗歌中的动词含义,笔者则简而言之为三步:
第一步:该字使用了什么技巧,解释该字在句中的含义。
第二步:展开联想把该字放入原句中描述景象、画面、动态。
第三步:点出该字烘托了怎样的意境,或是表达了怎样的感情。
诗歌中,能有如动词般表达效果的字,当然不仅仅是动词。笔者本文仅就动词表达个人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