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焦点解决短期治疗透过“解决式谈话”的历程,协助当事人辨认出于困境中的既有力量与优势,而转换其为困境中的知觉与行动。例外问句与应对问句的介入,特别能开发当事人承受或化解困境的重要资源。本文将举例介绍如何多元应用例外问句与应对问句,而在协助当事人希望感提升的同时,也能具体采取有效行动。
关键词:焦点解决短期治疗;解决式谈话;例外问句;应对问句分类号B84深受后现代哲学思潮的影响,社会建构主义(social constructionist)之一的焦点解决短期治疗(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SFBT)并不看重过去历史及问题成因的探究,反而认为个人所谓的现实(reality)是一种与社会协商(socially negotiated)的结果。亦即,SFBT认为,现实是被发明的、被人们赋予意义的,每个人所知觉到的现实将不尽相同,也没有所谓绝对的、固定不变的、客观的现实(O Connell,2001);灾难、意外、疾病以及其他不可预测的事件,都可能随时发生在任何人的生活里(Berg & Steiner,2003),但是当事人如何知觉以及赋予困境或危机意义,才会是关键所在(De Jong & Berg,2012)。
由于SFBT认为当事人对于困境的无法负荷感,是当事人的“主观知觉”,并不是由咨询师来判定此困境已然超过当事人原有因应能力所能应付的程度,所以SFBT的介入常为在当事人知觉层面“知觉运作”(a matter of perception)的工作(De Jong & Berg,2007);亦即,咨询的介入,可以透过当事人“知觉的改变”而产生疗效。例如,在面对失落与悲伤课题时,不同于传统心理咨询深入探讨失落与悲伤之深层经验的做法,SFBT乃是与当事人共同建构(coconstruct)出另一种真实的感受,相信一旦当事人“对现况的感受”被解构(deconstructed)了,将会打开一个先前并未意识到的新可能性的所在(Simon,2010)。
SFBT咨询师乃会大大接纳当事人处于困境中的观点与知觉,但是会运用与咨询师的互动中所建构的“解决式谈话”,来协助当事人“转换”(shift)知觉及其思考推论的架构,以助其能有所改变。而此“转换”即帮助当事人能更进一步地发现、证实与确认自己力量与优势之所在(De Jong & Berg,2007),而此力量与优势也将成为当事人面对、承受、因应、处理或化解困境的重要资源。其中,SFBT例外问句及应对问句,就是非常重要的介入技巧(许维素,2014)。
1例外经验吐露一线生机
SFBT咨询师需要在表示理解接纳当事人的痛苦与挣扎的同时,也试着朝着可能性与解决之道迈进(Fiske,2008)。尽管处于困境中的当事人平日多为沮丧不安,但是在这样的生活中,一定也有某些较为顺利的时刻或成功之处,或是当事人已经做了某些有效行为或产生正面影响的好事,至少,当事人并没有放弃改变生命与生活的积极意图(许维素,2013)。
“例外”,包括预约后到来晤谈之间的“晤谈前的改变”,往往是目标及解决之道的前驱之身(Pichot & Dolan,2003)。例外可赋能地帮助当事人确认“生活中问题不存在、较不严重、发生较短的时刻”,并可进一步帮助当事人发现一些当事人忘记了或是没有注意到的技能与资源(Pichot & Dolan,2003);甚至,例外问句还可帮助当事人与咨询师更加觉察到在当事人过去与现在的日子里,与其目标相关连的成功经验与有用策略。亦即,例外的成功经验能发掘当事人生命中确实发生的美好经验,而能令人产生愉悦的感觉,进而容易促使当事人开始觉得:未来能够拥有满意人生的这份可能性,是存在的、值得再追求与再拥有的,而开始对未来产生希望感,而增加对建构解决之道的兴趣。SFBT相信,无论当事人心情多低落,情况多复杂,一定存在着不同层次与不同程度的例外;这对处于困境中的当事人,是特别有意义的(De Jong & Berg,2007)。
多元、多层次的例外存在于历经困境的日子中,咨询师可尝试询问的例外问句包括(Fiske,2003,2008):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心里是容易波动的,但是在这几天中,有没有何时觉得有一些些平静的时刻(或与家人比较接近的、对自己的工作稍有满足的)?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你在做些什么?”
“在这几天里,对未来感到如此无望与痛苦的情况下,是否曾闪过对未来一丝丝的期许与希望?”
“最近有没有一些时候,虽然情绪比较高涨,却没有产生自杀是一个选择的念头?”
“最近,何时比较能控制想割腕的念头?”“什么人事物能帮助得了你?”
“当自杀的念头来临时,你注意到它会停留多久?”“你又是如何使这些念头消失离去的?”
“你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与优势,可以帮助你在难过的时候,再次冷静下来?”
“还有呢?”
在当事人提出了一个例外时,咨询师便可接着以合适强度的赞美或振奋性引导接续回应之。赞美,将可以让咨询师与当事人了解到这些顺利的、成功的情况与意图,是可以如何产生与维持的好方法(Berg & Dolan,2001)。赞美是SFBT的核心思维;赞美往往会让处于问题冲击下的当事人开始放松、深呼吸,甚至会滚滚落泪;赞美使人有一种自由性,可以恢复当事人的尊严,并且确认与肯定自己的需求。而振奋性引导“你是怎么办到的?”亦蕴含赞美当事人的姿态,肯定当事人已经做了一些有助其达成目标或降低问题严重度的有用行为,也表达了咨询师对当事人胜任能力的确认与假定。有时,对于极度受苦的当事人,除了可以直接赞美之外,咨询师还可以把当事人表现出例外之处的重点,当场用纸笔写下来,藉此强化与暗示这些重点是如此有效,同时也表示当事人的努力是特别具有意义、特别存有价值,以及特别值得肯定的(Berg & Dolan,2001)。
不过,例外乃散落在与当事人的谈话中,需要训练有素的咨询师之耳去确认与珍视之(Pichot & Dolan,2003)。例外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当事人有意识去创造的“意识化例外”,一种是当事人未注意如何发生的“偶发型例外”;以咨询的目的来说,前者的效益是更高的。所以,当咨询师发现了当事人的小小例外时,询问如何再发生或维持的细节,就能促进当事人更有意识地再次制造例外;即使有一些仪式化的行为可能会让当事人觉得平稳些,但这些仪式都需要由当事人自己想到与设计。
然而,并非每一个例外都会受到当事人的珍惜,此时,咨询师要能相信:只要有正确的解答在其中,当事人就有能力从例外中看到可能的解决之道;也因此,如果当事人决定要从这个例外走开,就表示当事人不认为这例外中有发展正确解答的可能,或者认为这例外已不再有效,于是,咨询师便需要跟随当事人而扬弃之。特别对处于危机中的当事人,SFBT咨询师千万不要走在当事人之前,或者尝试去说服当事人目前还未相信与接受的例外,以免变成另一种对当事人的压力。此外,倘若当事人坚持指称是别人造成该例外时,则该例外就不适用于目标的建构;或可进而转用奇迹问句来发展当事人本身可以做到的目标(Berg & Reuss,1998; Pichot & Dolan,2003)。
2以应对问句发掘生命宝藏
在高情绪甚或处于危机中的当事人,很有可能在一开始晤谈时,无法想象与回答他们想要什么改变或进入奇迹问句的引导;若咨询师一直邀请当事人谈论未来如何更好些的目标,当事人可能无法接受,甚至会觉得咨询师不理解他。所以,此时咨询师可以尝试引导他们觉察生命中既存的力量及资源,让当事人的自尊、能量感及希望感有所提升时,当事人才比较容易跟随奇迹问句,开始描绘与想象所要的目标与愿景。盼望,是需要能量承载的。创造希望与判断当事人的状态,即是咨询师的智慧所在(许维素,2009,2013, 2014)。
应对问句的应用,即是提升当事人能量的最佳媒介:
“到目前为止,你发现什么人或事物对你会有一些帮助?”
“你是怎么能撑这么久的?”
“你怎么愿意持续努力(或不放弃)想要拯救自己的生命?”
“在这件事情中,最令你感到困难的是什么?你又是如何度过的?”
有时,若当事人诉说很多的苦楚,咨询师敏感于他可能有自杀的意念,也需真诚地询问“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有想过自杀的事情吗?”若当事人表示没有,咨询师则更需要以应对问句来加以引导。因为,应对问句乃尊重当事人现在所知觉的无力感,但仍邀请他们看到自己如何存活、如何持续承受或对抗此一困境的小小资源、方法与力量,对于觉得自己已经被困境事件所淹没的当事人来说,特别有意义。
应对问句以现实为基础(reality-based),从晤谈对话中提取出微小且不可否认的当事人成功之处,而暗示当事人非常值得去讨论既存成功与隐含力量。应对问句引发当事人及咨询师共同探讨与发掘当事人为对抗困境所作的挣扎与努力;这将是一个相互协助的发现之旅,因为咨询师本来并不知道当事人的这些应对方式,而当事人往往也没有特别看重之。其实,应对问句就是探究既存例外的一种形式,应对问句的答案,往往会成为拓展其他策略的重大基础(De Jong & Berg,2007)。
当咨询师以一种愿意了解的好奇与尊重的态度去询问应对问句时,咨询师往往会听到令人感动的力量与人性尊严。应对问句非常难得的是,它不仅暗示当事人已发现、已做到一些有用的方式,而可以开始去适应因困境或创伤事件带来的影响与生活;甚至,透过应对问句,咨询师对当事人自发产生的策略展现出尊重与看重,因而能将当事人专注在害怕、寂寞及惊恐的事件之心力重新转向,而专注与肯定当事人已在为其生存所作的付出(Hansen,2005)。
3具体深究与强化蕴含生机的日常行动
对于处于困境或危机中的当事人,例外问句及应对问句的询问特别要放在非常小的、不起眼的、但确实是真实已经执行的诸多生活细节上。例如,当事人一直受到失去亲人的影响,咨询师不必试图让当事人从丧失亲人的悲伤历程中转移到别处,而是去了解目前何时会有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什么样的事情,会对他们有一些帮助?比如,整天待在室内的帮助是什么?当事人如何发现降下窗帘让房间变暗是有帮助的?或者,进行了哪些仪式化的行动而觉得好一点点,这些仪式具有了哪些意义?进而慢慢引导当事人寻找到目前任何有助于自己的方式,甚至能发展成一个长远有效的策略(Berg & Dolan,2001)。例如:
“我知道你先生过世后,对你影响很大……但是,你早上是如何让自己起床的?”“如何面对新的一天?”“这对你来说困难吗?”“你是怎么帮助自己做到的?”
“何时睡觉可以睡得长一点?”“有睡觉时跟没有睡着时有什么不同?”“在这么难过的情况下,上次是怎么帮助自己睡着的?”
强调每一天、每一片刻的因应,是很重要的,因为对身陷危机与挫折的人来说,能起床、吃饭、穿衣、出门,都是需要花费很多能量的(De Jong & Berg,2012)。
再者,例外问句及应对问句更可着重于当事人未曾看重但却蕴含生机的重点。例如:
“你做了什么让自己在此危机事件中活了下来?”“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你有多常想到要自杀?想到自杀的时间比率有多高?”“何时不会想到?那时你在做什么?”
这个方向的提问,将可以让当事人发现他的大脑并不是无时无刻被可怕的念头所盘据;有时,咨询师还会惊讶地发现,有些当事人竟然可在两次的沮丧之间去做些上班、接孩子、煮饭……等有功能的事。当咨询师注意到当事人在痛苦中仍能做些“不一样”的日常行动时,便可以直接提出(Fiske,2003 ; Hansen,2005):
“在你目前觉得自己是如此忧郁的情况下,你是如何能继续照顾好孩子的生活及日常所需的?”
“发生被人骚扰的这件事,对你的影响是什么?”“你当时做了什么而没有让更糟、更差的事情发生?”“之后,你是如何能让你的生命扉页可以开启另一章而包含了其他面向?”
想象一下,处于困境的当事人常常觉得忙了一天、花了很多的能量,却仍在原地打转,这种没有进步的感觉自然是很令人挫败的。若再加上有其他人指责当事人没有任何进展时,往往会令当事人更为痛苦。当咨询师能以一种真诚、好奇的态度来询问例外及应对问句时,当事人往往会有不可置信的惊讶反应(Berg & Reuss,1998)。然而,要有心理准备的是,有些处于困境中的当事人可能会否定咨询师询问例外与应对问句的意义,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因为他们只是“暂时”还没有发现这些问句所意图询问相关举动的意义;咨询师之后于合适时机可以再试着强调这些小例外及自发行动的可贵性(Berg & Reuss,1998)。
倘若当事人已经很认真在思考回答时,咨询师便可立即以关系问句、振奋性引导及差异问句来多加引导,让当事人停留于思考这些已然是例外行动的细节,而能发现被忽略的力量,或是找到让情况没有更糟的资源(Fiske,2008),例如:
“你当时怎么能做到的?”“你第一步先做了什么?”“你当时是怎么告诉你自己的?”“还有什么力量帮助你做到的?”
“你的先生会说,你是如何熬过这种种挑战的?”“周围的人看到你的力量时,会如何表现出他们对你的这个发现?你又会如何坚持保持这个力量?”
“在这件可怕的绑架事情发生的当时及之后,你觉得你做了什么对的事情?”“你是怎么想到的?”“你是否觉得这些事要继续多做吗?”“如果多做会有什么不同?”
4例外优势及应对能耐常为立即可用的策略
当事人需要经验到小小的成功,以能维持继续努力的动力(Berg & Reuss,1998),因为改变往往是困难的,而例外会带来一丝希望,让人觉得改变是可能的、可以掌握的、可以发生在现实中。一旦当事人能找出例外优势与应对策略并认可之,不管这个例外经验多么模糊不清,咨询师的角色就是要探索及揭露这些例外经验的细节,或者去探索这小小例外的影响,或是澄清造就了这小小例外的差异之智慧与方式,除了清楚让当事人确认之外,还要能进一步得知:要使小小的例外经验与应对策略再次发生,需要什么重要元素的再复制或掌握(Pichot & Dolan,2003)。而积极探问与优先使用例外及应对问句,将能把晤谈焦点转移至自发的应对策略上,不仅具有深度同理与鼓舞性,还有立即可行的具体行动策略,将可帮助当事人动用自身优势,重建对其情绪与生活之掌控感,进而能协助当事人承受生命不可预期的挑战。
SFBT咨询师需持另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念是:处于困境中的当事人已经花了很多力气让自己没有更糟了。询问例外及应对问句可以帮助当事人看到他是如何帮助自己没有变得更糟。尤其,处于困境中的当事人常不容易学习新的策略,而例外与应对问句之答案中的策略,往往是当事人“立即”可以再多加应用而不让自己更糟的策略(Berg & Reuss,1998)。同理,在之后的反馈阶段,咨询师会将例外及应对问句答案中当事人所在意的人事物加以汇整、鼓励并提出,并提醒“优先”“多加”应用产生小小例外的应对策略,以稳定现况或小小突破之,甚至还连结更大的、原有的资源支持系统;这对处于困境或危机中的当事人是特别受用的。如此一来,如果当事人目前尚未找到有效的应对策略时,当事人也会容易自知需要更多其他外力的加入,咨询师也可于危机与安全性评估与介入上,更有把握地引用社区相关资源(De Jong & Berg,2012)。
探讨例外与因应所获得的内涵,甚至可谓为防止当事人更为恶化的重要保护性因素(Fiske,2008)。尤其,应对问句帮助当事人充分觉察、探讨与了解自己自发而为的行动,往往可使当事人觉察与认可自己乃已在“复原”的路上,而非如想象的那样陷于原来认定的困局中;此时知觉转换已然发生。即使当事人没有立刻因为采用例外或应对问句中的方法,但是当他能开始确认、欣赏、珍惜、感谢自己的付出或与困难对峙时,将位于一个比较好的位置去作改变。这些重要的觉察与练习,将会协助当事人建构对抗与处理困境的希望与动机,同时,也将能帮助当事人离开“受害者”的位置,而能以“生存者”“应对者”的角度来看待历经生命挑战中的自己(De Jong & Berg,2007; Hansen,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