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靖涵
“嗨,老单!”
我从复杂的化学公式中抬起头来,扭了扭脖子,才注意到刚刚那个声音的来源——眼前这个姑娘。
大概是曾经印象很深刻吧,即便是在高三这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我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眼前这个姑娘的种种。但是瞬间,我便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初三时候的那个伶俐姑娘了。
记忆里笑容暖暖的她,此刻戴着银光闪闪的牙套看着我,笑的很吃力;大大小小的青春痘在额头上稀稀拉拉地扩散开来;刘海有些打绺,凌乱地粘在额角;曾经利索的短发变成了半长的披肩发,发质枯黄干燥,显得有些凌乱不堪 ;那双曾经的大眼睛,如今禁锢在一副巨大的黑色眼镜框后面,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一种麻木疲惫的神情在她脸上凝聚,失了神采的眼睛躲在反光的镜片后面,看不真切却又很真切——她不快乐。
“呃——我说,我之前问过你的那道题,是练习册上的原题吧?我大概还是不会。”
我突然想起几天前她说过的化学题,心想有话题总比沉默不语要强——可一开口,我就后悔了:我真的是被高中“洗脑”了,翻来覆去的,怎么就只有“学习”这一个话题了。
“哦……没事儿,那我再给你讲讲吧!”
正当我暗自懊恼自己话题贫乏时,她已经听话地从书包里慢慢吞吞地找起来,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和笨拙。我只好看着她把书包翻开,找到那本练习册,然后沉默地指着书的某一个地方,微微低着头,脸颊被耳旁的碎发挡住,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简单地用自认为流利的语言叙述了一遍解题思路,笔尖沙沙地划在纸上,迅速地验算出了结果。她接过笔,习惯性地握了一下,却再也没有下文。
我看着她思索时的表情。漫长的等待中,我感觉到了她的困惑不解和乏力。我开始反思自己刚刚太过流利的语言表达:是不是太快了?是不是有些地方讲得太粗略?
“嗯……我说得可能有些快?”
我心中忐忑,于是放缓了语速,也给自己留出整理思路的时间,又清晰地讲了一遍。
“不是……”她显然皱起了眉头,用笔尖下意识地画着“这儿……”她指着一个位置,“究竟是……为什么要减6?”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自顾自地低着头,深锁双眉,目光死死地盯着我验算的草稿纸——这不过一步简便的运算,以她聪慧的大脑和伶俐的性格,早应该明白了的。我的惊讶在心底缓缓划开,但还是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
“呃……为什么?”
她干脆放下笔,只是深深地低头,盯着加起来不超过七行的步骤。很快,她又抬起了头,只是盯着我看,一言不发。
我顺着她的动作抬头,看见厚重的迷茫感取代了之前的麻木。她那双大大的被镜框遮住的眼睛,看不真切却又很真切——她不快乐。
看着她严肃的侧脸,我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想缓解一下气氛。刚要拿起笔再重复一遍思路,她却粗暴地将练习册合起,一把塞进书包。
“管它呢!反正再听也是不会!化学本来就学不好——没事!”
我看着她坐在旁边,闭着的眼睛,灰白的侧脸。我想安慰一下她,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怕尴尬,更怕她的回答。现在想来,连那一句“嗨,老单”都有了强撑的欢快——她不快乐。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我挣扎着试图换个话题。
“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样!就那样吧!”她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拉上书包拉链,不再言语。
脸上的神情再次回归麻木,她有些出神地盯着前排座椅,无所思考却又若有所思。
她不快乐。我被自己一遍又一遍洞察到的她的内心所震惊。这张茫然的脸熟悉而又陌生——在哪里见过?我开始机械地一遍遍搜索着脑海里所有的脸颊。
忽然明白了,这是我身边很多人的一张脸。在一天天习惯了所谓快节奏生活的同时,伴随着课桌上的书本习题越垒越高,围绕在我周围的千百张原本千姿百态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而重叠,最后变成同样的一张脸,仿佛是一个人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的投影——不快乐。
怎么办?
一种积累了很久的恐慌感渐渐在我心中蔓延开来:有一天,我终会成为类似的,或者完全相同的那个人。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有一件事我是明白的:需要改变。
可是,她会改变吗?——我曾经熟悉的那个姑娘,老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