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海三船的佛教信仰及其对汉诗创作的影响

2015-07-25 00:36刘亚迪
戏剧之家 2015年12期
关键词:鉴真佛教诗歌

刘亚迪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9)

淡海三船的佛教信仰及其对汉诗创作的影响

刘亚迪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9)

淡海三船为日本奈良时期的文学之首,通过对史料的考察,笔者发现他被“敕令还俗”并不是因为要派遣他出使唐国,而是要让他做官。三船潜心修佛,这种经历也影响了他诗歌的创作。他的诗作多与佛教活动相关,直言自己崇佛的心志,对佛陀世界的向往,拓展了诗歌的题材和内涵,对奈良诗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淡海三船;奈良诗坛;佛教;汉诗

淡海三船(722—785年),俗称三船王(或“御船王”);出家改名元开,后奉敕还俗,赐姓真人。与石上宅嗣并列为日本奈良时期文学之首,因著《唐大和上东征传》(鉴真传记)而闻名于中日交流史册。本文旨在通过分析相关史籍和相关文学作品,考察他的佛教信仰,以及佛教对他文学创作的影响。

淡海三船出自皇裔,其父为池边王,系大友皇子孙,近江天皇之后,童年即与佛结缘,遁入空门,《日本高僧传要文钞》对此有过描述。《日本高僧传要文钞》是一部专门记载日本高僧生平的著作,传记设“居士类”,对淡海三船进行了简要的介绍,三船“童年厌俗,忻尚玄明。于天平年,伏膺唐道璇大德,为息恶(沙弥的别称)。探阅三藏,披检九经。真俗兼该,名言两泯。”[1](P91)即是说三船童年即显示出佛性,厌恶世俗,向往佛教玄妙境界。

然而,天平胜宝三年,29岁的淡海三船被“敕令还俗”,赐号真人,关于这一事件《延历僧录》和《续日本纪》[2](P232)都有记载。其原因如下:第一,《续日本纪》中并未记载遣唐使不能是僧侣,如,同吉备真备一同入唐的玄昉(于公元717年入唐)就是以僧侣的身份出使唐国的。《续日本纪》中记载:“玄昉,俗姓阿刀氏。灵龟二年,入唐学问。唐天子,尊昉,准三品,令著紫袈裟。”[3](P120)玄昉不仅以僧侣身份入唐,而且还受到了唐玄宗的礼遇——“令著紫袈裟”。还有道慈、普照(于公元733年入唐),以及较晚的空海、最澄(于公元804年入唐)也都是以“学问僧”的身份入唐,没有被“敕令还俗”。即,“敕令还俗”与“遣唐”之间并无直接联系。那么,三船被“敕令还俗”的原因是什么?认为“敕令还俗”很有可能与当时的官吏制度和官吏传统有关。纵览《续日本纪》,笔者发现,日本历史上不乏敕令僧人还俗的例子。如:

“乙丑,敕令僧通德、惠俊并还俗。代度,各一人。赐通德,姓阳侯史,名久尔曾,授勤广肆。赐惠俊姓吉,名宜,授务广肆。为用其艺也。”[4](P7)

“三月丁酉,沙门义法还俗。姓大津连,名意毗登。授从五位下。为用占术也。”[5](P55)

这两次“敕令还俗”事件分别发生在文武天皇、元明天皇时期。文武天皇让僧人惠俊还俗是“为用其艺”即看重了他艺术造诣较高,想任用这样的人才,才“敕令还俗”。元明天皇让僧人义法还俗,是“为用占术”。义法这个人可能精通占卜星象,天皇为让其入朝为官才让他还俗。这些事件使得僧人与从政只见的关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因此,淡海三船“敕令还俗”与奈良时期的僧尼令以及官吏制度有关,其真实原因还有待进一步研究,不能妄下结论。

虽被敕令还俗,但是三船仍然“示有眷属,常修梵行。求会真际,故奉太微之圆觉。顺时俗,故奉法宾王。”[6](P91)

潜心修道,供奉三宝,求佛之真心可见一斑。后三船又膺服于鉴真,向鉴真学习律法。

三船幼年便与佛结缘,对于佛陀净土情志笃深,他常借用诗歌来表明他这种心志,从他的一系列的诗歌中可以看到佛教信仰对他诗歌主旨的影响。如:

《五言,初谒大和上二首并序》[7](P98-100)

我是无明客,长迷有漏津。今朝蒙善诱,怀抱绝埃尘。

道种将萌夏,空花更落春。自归三宝德,谁畏六魔嗔。

这首诗歌附于《唐大和上东正传》之后。诗歌的具体内容基本上是围绕他自身的经历展开,“无明”佛教中常用的语言,与“明”相对,谓愚钝之心无照了诸法事理之明。“迷”指心智暗于事理,不悟。“有漏”则指,贪瞋痴等烦恼种子不断地流露出来,全诗开篇称自己是落入凡俗之中、不通诸法事理之明的人,这令诗人经历生死苦恼、无法出离六道流转。“蒙善诱”说的是鉴真来到日本后对三船的启发和教导,让他出离尘世的虚幻境相,破除贪瞋痴等苦恼。“道种将萌夏,空花更落春。”这句就是说内心的佛性慧根一天天萌发增长,也就越来越远离烦恼生死等痛苦。尾句“三宝德”与“六魔嗔”相对应,一心皈依佛法,也就摒弃了贪瞋执念,依仗三宝的功德,便不再畏惧六欲魔鬼了。全诗以自叙的口吻表明自己皈依佛门的心迹,并且运用了前后对照的手法,将自己皈依前与皈依佛门后的状态做了一个对比,极言佛教信仰给他带来的变化,表露了对自己离佛陀世界的真理之境越来越近的欣慰。三船于779年撰写《东正传》,此时他已经57岁了,离他谢世也仅有6年,人生已经度过了大半,也已历经了人生的风雨起伏,此刻表明自己的心志,既是在岁月中积淀的感悟,也是对自己信仰的坚持。

《五言,于内道场观虚空藏菩萨会》[8](P136)也是一首表明自己心志的诗歌,与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在尾联写道:“幸从无漏界,长绝有为心。”“漏”,指漏泄之意,为“烦恼”之异名。佛教认为,众生贪、嗔、痴等烦恼皆由身、口、意表现出来,如水外泄,故名为“漏”。故而,有烦恼之法被称为“有漏”;离烦恼污垢之清净法被称为“无漏”。“无漏界”实质超越三界六道生死轮回的世界,非因缘聚合而生,无生灭变化,也称之为“无为”;与此相对,因缘聚合而生,要经历三界烦恼,六道轮回,则是“有为”。诗句中,“无漏界”与“有为心”是相对立的,从正反两个方面来说明自己幸得佛果,远离痴念。同时,从这句诗中还可以看到三船追求诗歌对仗工整所做出的努力。

三船诗歌的内容也表现出受到佛教影响的明显痕迹。三船与鉴真感情深厚,从他为鉴真撰写《唐大和上东征传》(受鉴真徒弟思托之邀)便可得知,《唐大和上东正传》后面保留了两首三船悼念鉴真的诗歌。《五言,初谒大和上二首并序其一》[9](P99):“摩腾游汉阙,僧会入吴宫。岂若真和上,含章渡海东。禅林戒网密,慧苑觉花丰。欲识玄津路,缁门得妙工。”此诗的前两句叙述了佛法传入中国,以及鉴真带着佛教真经来到日本的历史事件。第三句是本首诗写得最出彩的地方。佛教的戒律相当森严、完备且繁杂,众多的戒律纵横交织,就像一张密集的大网,覆盖了方方面面,三船诗言“禅林戒网密”,就是将修佛之人受到戒律的束缚,比喻为密网之中的捆缚,如此作喻,生动形象。“慧苑觉花丰”则是表明有智慧的觉悟之花,在佛门之中悄然绽放,硕果繁累。这句中,“慧苑”与“禅林”相对,“觉花”与“戒网”并举,对仗工整,贴近生活。将佛教中的术语用作前缀来修饰平常之物,既写出了出家人的真实感受,也让诗歌有情有理,情理交融。

淡海三船积极结交佛教僧侣,并与他们建立了真挚友谊,三船将这些写入诗歌,扩大了诗歌内容的表现范围。如,《五言,和藤六郎出家》[10](P136-137):“戚里辞荣亲,玄门问觉津。法云爰叠彩,惠日更重轮。乐道心逾逸,安空理转真。高风如可望,从此谢尘嚣。”由题名可知,这是一首和诗,藤六郎出家为僧,三船写诗唱和。第一句写道,藤六郎辞别亲友,遁入空门求佛法真际,是对出家这件事的叙述。第二句开始由叙事转为抒情言志,文中描写的云彩是“法云”,描写的日子是“慧日”,云本是自然之物,但加上一个“法”字作为前缀修饰语,就将自然之物赋予了佛法的秉性,赋予云朵以任持自性之感。“惠”,即智慧之意,是明白佛理、通往涅槃的基本前提。“惠日”也赋予普通的事物以玄妙之意。此两句不仅赋予平常事物以佛法色彩,而且还表明,以佛性之眼观世间万物,则万物皆沾染上佛法之色。

《五言,赠南山智上人》[11](P136)写道:“独居穷巷侧,知己在幽山。得意千年桂,同香四海兰。野人批薛衲(褐色的衣服,袈裟之意),朝隐忘衣冠。至思何处所,远在白云端。”这首诗歌是三船诗作中较为出色的一篇,小岛宪之将它作为淡海三船的代表作收录在《本朝一人一首》[12]里。这首诗是赠给南山智慧上人的,南山智上人是一位和尚,也是作者的好友。诗歌开篇即言诗人独自居住在陋巷,而知己南山智上人隐居在山林丛野。颔联是对两人友情的描述,“同香四海兰”表明我和友人虽然天各一方,但是我们的心却紧密相连,让人想到了王勃的诗歌“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颈联是对友人山林生活状态的写照,山林本来就是人迹罕至、空荡寂静的地方,是崇佛之人清心静修之所在,同时也能够与佛教所崇尚的“空”联系在一起。“空”是佛教中经常用到的语言,佛教认为万物皆由五蕴聚合而成,从因缘生,没有固定,虚幻不实,没有自性,此乃是空。没有自性,则为烦恼所覆盖,而成生死流转。诗人能够看到虚幻无常的大千世界并非真实,能见到“空”,也就能越来越远离世俗一切烦恼,三船的佛教信仰不仅影响他创作诗歌的主旨,同时也影响他对诗歌意象的营造。

淡海三船被“敕令还俗”,虽然不能于寺庙中诵经修道,但是他却始终坚持着佛教的信仰,这种执着的信仰为他开拓了诗歌的大境界。在淡海三船的诗歌中,“空”是经常出现的意象,如“是空神尚寂,即色理愈深。”(《五言于内道场观虚空藏菩萨会》)“乐道心逾逸,安空理转真。”(《五言,和藤六郎出家》)。《五言,听维摩诘经》[13](P136)一诗是三船抒写自己读佛经的感悟:“演化方文室,谈玄不二门。已观心有种,旋觉理无言。”《维摩诘经》是大乘佛教的经典之一,“不二法门”是《维摩诘经》中的重要概念。“不二”指世间万物千差万别,皆是相对而论,其实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同。如生与灭为相对,不落生边,不落灭边,即是证得了离生离灭的“不二”。“不二法门”则指平等而无差异之至道,《维摩诘经》又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14](P95)因此,“不二”的道法,虽有言说,但毕竟是不能并且不可言说的。故而有了“旋觉理五言”这一句,心有佛性,能体悟其中的道理即可,至道本是不必言说的,也是不可言说的。淡海三船感悟到佛经不可言说,只要心中有佛,则佛无处不在,这种“心净则佛土净”、“在人世中出世”的思想,不仅贯穿于《维摩诘经》全篇,也贯穿于他自己的一生。三船入仕,不论他是在潜心修道还是在朝为官,都做到了心中有佛,勤勉修行,达到了在人世中出世的境界。

奈良诗坛的文首——淡海三船自幼信仰佛教,先后服膺于唐僧道璇、鉴真的门下,跟着他们学习律法,并且受益颇多。中途虽然被朝廷录用,要求“敕令还俗”,但是仍然勤勉不怠,刻苦修行。他的佛教信仰更是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他在诗歌中频繁表明自己修行成佛的心志,叙写自己游览佛寺、与佛教友人结交的真实事件,抒发自己诵读佛经的人生感悟,并试图塑造出有佛教意味的境界。这都拓宽了诗歌的题材,扩充了诗歌内涵,这为丰富奈良时期的诗坛[15],为促进日本汉诗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附录:

《续日本纪》第三十八卷载云:

庚戌。刑部卿从四位下兼因幡守淡海真人三船卒。三船,大友亲王之曾孙也。祖葛野王正四位上式部卿,父池边王从五位上内匠头。三船,性聪敏,涉览群书,尤好笔札。宝字元年,赐姓淡海真人,起家拜式部少丞。累迁,宝字中,授从五位下,历式部少辅、参河美作守。八年,被充造池使,往近江国修造陂池。时,惠美仲麻吕道自宇治,走据近江,先遣使者,调发兵马。三船在势多,与使判官佐伯宿祢伊达等,率数百骑而至,烧断势多桥。以故贼不得渡江,奔高岛郡。以功授正五位上勋三等,除近江介。迁中务大辅兼侍从,寻补东山道巡察使,出而采访,事毕复奏,升降不慥造,颇乖朝旨。有敕谴责之,出为大宰少贰,迁刑部大辅,历大判事、大学头兼文章博士。宝龟末,授从四位下,拜刑部卿兼因幡守。卒时年六十四。

《日本高僧传要文抄》第三卷抄录的《延历僧录》中,载淡海居士传云:

海居士淡海真人三船,曰元开,近江天皇之后。锡得天枝,流海源别,赐真人姓。童年厌俗,忻尚玄明。于天平年,伏膺唐道璇大德,为息恶。探阅三藏,披检九经。真俗兼该,名言两泯。胜宝年,有敕令还俗,赐姓真人。赴唐学生,因疾制亭。虽处居家,不着三界。示有眷属,常修梵行。求会真际,故奉太微之圆觉。顺时俗,故奉法宾王。

[1][6][日]黑板胜美.日本高僧传要文抄,国史大系(第三卷)[M].东京:吉川弘文馆,2000.

[2][3][4][5][日]黑板胜美.续日本纪,国史大系(第二卷),东京:吉川弘文馆,2000.

[7][9][日]真人开元著,汪向荣校注.唐大和上东征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9.99.

[8][10][11][13][日]正宗敦夫等.日本古典全集[M].东京:日本古典刊行会,1926.

[12][日]小岛宪之.本朝一人一首[M].东京:岩波书店,1994.

[14][姚秦]鸠摩罗什译,赖永海等译注.维摩诘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0.95.

[15]收录在《怀风藻》以及收录在《经国集》、《凌云集》、《文华秀丽集》中的诗歌多为应诏宴饮游赏的诗歌,诗歌含义单薄、华而不实。参见域外汉籍珍本文库编纂出版委员会编纂,《域外汉籍珍本文库》,第一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16][日]根本誠二著.奈良時代の僧侶と社会[M].东京:雄山阁出本社,1999.

[17]严绍璗,[日]中西进主编.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6-文学卷[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

[18]杨曾文.日本佛教史[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

[19]肖瑞峰.日本汉诗发展史(第一卷)[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2.

[20]王勇,[日]半田晴久.唐代中日交流的新史料——《延历僧录》(淡海居士传)校读记[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

[21]郭天祥.论真人元开《东征传》的史料价值[J].甘肃社会科学,2004(5).

[22]陈福康.日本汉文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I052

A

1007-0125(2015)06-0260-03

刘亚迪(1990-),女,湖北潜江人,北京外国语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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