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龄化与下岗失业合流※
——对辽宁未来养老风险的思考

2015-07-25 18:31王立波
党政干部学刊 2015年6期
关键词:失业老龄化辽宁

王立波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老龄化与下岗失业合流※
——对辽宁未来养老风险的思考

王立波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老工业基地辽宁在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的国企改革中,逐渐成为下岗失业最为严重的地区,2000年以后数次高居全国登记失业率之首,十几年过去,当年的“4050”人员已经成为“5060”、甚至“6070”人员,与此同时,辽宁人口结构呈现出高速老龄化的趋势,预计2020年开始,将成为全国老龄化程度最为严重的省份;那么当最严重的下岗失业问题遭遇最严峻的老龄化趋势的时候,一个养老高风险群体浮出水面:他们下岗时,大多数买断,没有稳定的收入,无力缴纳养老保险,没有个人的养老积累,是独生子女的父母,缺少家庭支持系统,具有更强的相对剥夺感,辽宁社会能否处理好这个群体的养老问题,关乎社会的稳定发展。

深度老龄;高风险群体;下岗失业;老龄化

一、问题的提出

老龄化和下岗失业是最近20年中国最受关注的两大社会问题。中国的老龄化过程与大多数发达国家不同,发达国家的老龄化往往历经七八十年甚至上百年,但是在中国仅用了30年时间就高速地达到,正是由于这种提速,发达国家发生在人均国民生产总值5000美元到10000美元左右才达到的老龄化过程,在我国仅仅人均1000多美元的时候就遭遇了,“未富先老”成为中国老龄化的主要特征,而与此同时中国城镇家庭规模不断缩小,根据2013年人口统计年鉴,1990年户均人口数为3.5人,1995年降至3.23人,2000年达3.13人,2007年以后已经为2.9人。家庭规模的缩小使家庭的基本功能发生巨大的变化,传统大家庭财富流动的方向是单向向上的,即幼辈的财富流向长辈,长辈是家庭经济的主宰,家庭养老成为主要的养老模式,然而家庭规模的小型化,家庭财富流几乎是单向向下,尤其在独生子女所形成的421倒三角形家庭格局中,未富先老又遭遇了家庭养老功能的不断弱化。

在大多数发达国家,老龄化和家庭规模的小型化也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只是发生在社会保障制度不断健全的社会背景下,家庭养老功能退化的同时社会养老功能逐渐地及时地补位。德国、英国、美国和日本都在半个多世纪的不断老龄化的过程中,建构出不同的社会养老保障模式。但是在中国,不仅由于老龄化和家庭小型化过程的提早到来,使中国在经济尚不发达的“发展中”的状态下仓促应对老龄化过程,而且中国的老龄化过程还发生在社会转型期,在计划经济时代单位制养老体系的解体,新的社会养老保障体系尚未健全的过程中,因此对于最近20年的中国老龄人口来说,他们在这样的特定的历史时期遭遇了社会结构的快速变迁、遭遇家庭结构的迅速缩小、许多人还同时在经历着体制转型所带来的制度身份的变化过程中进入老龄化。

下岗失业是中国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的大规模国企改革的伴生现象,由于原有工业基础不同,下岗失业问题在不同地区的覆盖面和影响程度也存在较大的差异。辽宁是计划经济时代国有大中型企业高度集中、被誉为“共和国长子”的老工业基地,曾经是京津沪直辖市以外城市化水平最高的区域,也曾经是产业工人比例最高的省份之一,因而在国企改革的时代,也成为下岗失业问题最为严重的地区;2000年以后数次成为全国登记失业率最高的省份[1]。

尽管近二十年来国家和省市对于“4050”的下岗失业工人给予更多的关怀,颁布了一系列的政策,国家也完善了城乡低保政策,使包括下岗工人在内的城乡居民能够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甚至还出台了退休前交满十五年就可以领养老金的特殊优惠政策等,以解除大多数的下岗失业人员养老的后顾之忧,一旦达到退休年龄,领取到养老金,那么下岗失业问题就可以得到缓解,他们就可以有一笔稳定的养老收入。然而在我们的前期研究中发现,还有一定数量的下岗失业工人,特别是买断工龄的下岗失业工人,他们由于种种原因没有经济能力延续养老保险,无法交满十五年。

时光流逝,当年的“4050”人员早已成为“5060”甚至“6070”人员,再就业政策几乎与他们无缘,再就业的可能性也与他们渐行渐远;虽然当下他们以自己的体力仍旧活跃在非正规就业领域,如零工,街边小贩等等,作为年轻的老人(75岁之前的老年人)还能够谋生,但是如果再过十年,进入高龄老人(75岁以上)丧失劳动能力的时候,他们将会面临怎样的养老机遇?为此社会将给与怎样预警机制?这就是我们研究的出发点。

二、2020年辽宁将是全国老龄化最为严重的地区

众所周知,上海是当今中国老龄化最为严峻的地区,但是根据2010年中国人口普查数据的推算,从2020年开始,辽宁将取代上海成为全国城市老龄化最严重的地区,并且这个过程还将持续到2030年。

(一)各地区(城市)70岁以上人口比例上海最高,辽宁第二

根据2010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见表1),全国(城市)三十一个省份中,70岁以上人口所占比例,上海占据首位(7.39%),辽宁第二占7.2%,比上海低0.19个百分点,比全国平均值(5.1%)高出2.1个百分点,辽宁的70岁以上人口比例是广东的2.19倍。

(二)辽宁60岁组和50岁组人口比例在全国(城市)最高

从60岁组人口所占比例和50岁年龄组人口所占比例来看,辽宁均为全国三十一个省份的最高,60岁组辽宁为7.88%,高出全国平均1.58个百分点,高出北京1.72个百分点、更高出上海0.01个百分点,而50岁组辽宁达到了16.82%,高出全国平均(11.56%)比例5.06个百分点,高出北京4.07个百分点,更高出上海0.55个百分点,按照人口推移,当50岁组和60岁组成为老龄人口主体的时候,辽宁将成为全国老龄化之最。

(三)65岁以上人口比例也为全国(城市)最高

尽管目前70岁以上人口比例上海最高,辽宁位居第二位,但是根据六普数据[2]如果考察全国(城市)65岁以上人口比例,则辽宁为10.50%,超过上海(10.20%)成为全国比例最高的省份,比全国平均(7.68%)高出2.52个百分点,同样老年扶养比也为全国最高,达到13.13%,比全国平均值(9.59)高出3.54个百分点。而在2000年的五普数据,辽宁65岁以上人口比例还仅仅排第四,位居京津沪三个直辖市以后,辽宁的老龄化速度更快。

(四)根据人口推移辽宁将率先进入深度老龄社会

辽宁50岁以上人口比例达到31.70%,比上海(31.33%)高出0.37个百分点,比全国平均(23.03%)高出8.67个百分点,随着人口推移,当50岁组进入老龄化以后,辽宁将成为全国老龄化最为严重的区域,而进一步考虑下一个年龄组,则发现辽宁40岁以上人口比例更为三十一个省份的最高,达到50.77%,比上海(46.7%)已经高出4.07个百分点,更比全国平均值(40.42%)高出10.35个百分点(见表1)。

因此,根据人口推移来测算人口老龄化的趋势,到了2020年,当50岁组进入60岁以后,辽宁的老龄人口比例将达到全国第一高,成为老龄化最为严峻的区域,而到了2030年当40岁组进入老龄以后,辽宁人口老龄化的程度将进一步加深,并依旧领先全国,保持着全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地位,与此同时辽宁城市0-14岁儿童占总人口比重是京津沪直辖市以外最低的省份,仅为9.52%(见表1),比全国平均值的12.23%,低2.71个百分点[3],2011年辽宁人口已经负增长:出生率5.71‰;死亡率6.05‰;人口自然增长率-0.34‰[4];这将使辽宁老龄化程度更加雪上加霜。

2010年辽宁55岁以上人口比例已占22.73%,到了2020年,随着人口的推移,辽宁将确定无疑地率先进入深度老龄社会(65岁以上人口占14%);而如果再考虑到辽宁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在2013年仅仅不到上海的一半(20818元:42174元[5]),当辽宁超过上海成为全国老龄化最严峻区域的时候,辽宁将如何应对?

三、辽宁是下岗失业最为严重的地区

然而在深度老龄社会日趋逼近的同时,承载着历史重负的辽宁还必须面对下岗失业问题。在全国一盘棋的背景下,以东南沿海地区为示范的发展模式和政策模式中,下岗几乎已经成为历史名词,在许多地区业已成为陈年旧账[6],消失在经济繁荣和增长的洪流之中,但是在东北的辽宁,下岗失业依旧是社会挥之不去的痛。

(一)2002-2007年辽宁登记失业率全国最高

“从1996年到2001年,中国累计的下岗职工有2500多万人,”尽管具体的准确数字掌握还比较困难,但是“东北地区成为中国失业最严重的地区”[7]是无容置疑的。根据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也可以发现“全国城镇失业率超过10%的省、自治区、直辖市达十个,其中最高的辽宁省为17.68%”[8],同样根据2002-2009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全国各地区登记失业人数和比例的数据汇总,从2002-2007年六年间辽宁一直是全国登记失业率最高的省份,甚至在2002、2003、2004年辽宁的登记失业率一直比全国平均值高出50%左右,尽管登记失业率是一个颇有争议的指标,但是毕竟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冰山的一角。

(二)政府实施优惠政策,解决下岗失业人员养老问题

下岗失业问题出现以来,政府一直在致力于失业工人的再就业努力,实施了就业优惠政策,税收减免政策、工商登记优惠政策、行政性收费优惠政策以及信贷优惠政策;不断扩大社会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的覆盖面,对下岗失业工人采取较灵活的退休政策,养老金支付年限的政策;与此同时国家还完善了城乡低保政策,使包括下岗工人在内的城乡居民能够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等,以解除大量下岗失业人员养老的后顾之忧。

(三)再就业形势严峻,大量失业工人沦为城市贫困群体

但是,根据《2002-2003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总报告》人口与就业的数据分析,中国1998年的再就业率是50%,但是到2001年再就业率只有30%,2002年是15%左右[9]。这些下岗失业工人大多是4050人员,低学历、低技能人员,难以再就业。对此断裂论认为他们“第一,回到社会的主导产业中去已没有可能;第二,在目前的体制之下,回到原来那种稳定的就业体制中去也没有可能;第三,朝阳产业不会向他们提供多少就业机会”[10]。因此相当数量的失业工人经济地位迅速下滑,沦为城市的贫困群体,或者徘徊在贫困的边缘。

在城市贫困的研究中,学者们普遍认为“城市贫困群体主要来自国有企业改革和产业调整失业的群体”而这种贫困群体的规模从“民政部和一些地方政府开展的调研情况看,城市贫困人口通常是享受低保人数的2倍之多”[11]。他们往往是“通过领取一次性买断工龄的下岗职工没有任何保障,生活极端贫困”[12]。

(四)一定数量的失业工人无力缴纳养老保险

从1986年通过《破产法》,到2005年逐渐确立清晰明确和法制化的城镇基本养老保险制度,这二十年的时间中,由于企业萎缩、倒闭和存在法律争议的“买断工龄”操作,很多基本养老保险缴费(或视同缴费工龄)不足十五年的职工被推向社会成为失业群体[13]。

由于企业的破产倒闭他们必须按照自由职业者需交纳更高的养老保险费用,而另一方面由于没有稳定的就业,生活的贫困使他们没有能力持续养老保险。“国有企业福利功能的消失和养老保险制度的全面建立之间,存在着一个不可忽视的福利真空期[14],那么无法交纳养老保险群体的规模有多大,有关调查显示“大约有56.0%的下岗失业人员中断了”缴纳养老保险费[15]。而在另外的零工市场的研究中发现,城市出身的零工“87.9%没有养老保险”,他们大多数是失业工人[16],在2010年的调查中发现零工市场的下岗失业工人依旧有63%没有养老保险。

四、合流:下岗失业遭遇老龄化的洪流

20世纪90年代的“4050”人员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无情地变成“5060”人员,并且很快将在下一个十年变成“6070”人员,当下岗失业问题最为严峻的省份辽宁,遭遇到最严峻的老龄化人口推移的时候,将会面临怎样的局面?我们对沈阳、抚顺、阜新通过滚雪球抽样,对没有缴纳养老保险的23位失业工人进行了个案访谈,初步探索了在这个合流过程中将浮出水面的养老高风险群体。

(一)失业人员收入较低、不稳定,无力缴纳养老保险

这些人都已经50多岁,曾经有过计划经济的职业历史,曾属于某个单位,大多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随着国企改革而下岗失业。

“我原来在供销系统,集体企业,打工超年龄,就能干点零活,老伴半身不遂,养老金四年没交了,一个月七八百,交不起了”(阜新,55岁,男,ZM)

“原先抚顺第五粮库,2002年给买断了,当时给了一万多块钱,28年工龄,我是咱单位给最多的”,“十六岁下乡,后来当兵,在39军,再后来上五粮库”,“买断后,打零工,当保安,找不着好工作,没钱缴养老保险,生活都靠亲戚这个给点,那个给点”,“没领低保,媳妇带孩子走了,没钱呗,也没办离婚手续。”“头几天有地方招保安,要50岁以下,我去了说我49岁,人家把我撵出来。”(抚顺市,下岗工人,男,59岁MY)

“1997年就下岗,后来买断了,开始几年还能交上,后来她厂子也黄了,也下岗了,社保年年涨,一年都到6000多了,咱俩她保洁,我在装饰城拉脚,一个月挣点钱将够吃饭的,交不起了,2005年左右咱俩的都停了,可是岁数越来越大,找工作越来越难,有病都不敢上医院,孩子一个月给人家卖货也就挣一两千块钱还不够他自己花的,社保说是以后可以接上,可是越差越多,社保钱越来越多,咱们越来越老,什么时候能有钱续上呀!”(55岁,沈阳市,男,下岗工人ZM)

(二)低工资的职业生涯使个体缺少养老资金储备

养老是个人生命周期必然存在的一个阶段,在稳定的社会发展过程中,人们会努力创造个体的养老积累,即使没有社会养老保险也能依靠个人的养老积累应对自己的老龄生活,并且在大多数稳定发展的国家,老年人都是社会财富的代名词,老年人掌握着大量的社会财富,拥有足够的个人养老储备。

但是在中国的这一代人,他们的职业生涯主要嵌入在计划经济时代和改革开放初期,当时高积累低消费政策下,长期的低工资使他们几乎没有养老资金的储备,即使有一点,由于物价上涨也杯水车薪;“原先攒点钱,几千块,加上买断的钱,下岗头几年东一头,西一头地都得瑟光了”(沈阳市,55岁,男,下岗工人,ZM)“那时候也没想到会下岗呀!谁能合计单位儿还能黄,谁不合计一辈子都能靠单位呀!没攒钱,说实在的就是攒,挣那么少够干啥的。”(沈阳市,工人,53岁,男WG)而在中国蓬勃发展的新千年以后,他们已经下岗失业,没有稳定收入,靠在边缘劳动力市场的不稳定工作维持生存都比较困难,因此缺少养老储备的他们如果没有养老保险,老龄生活将面临危机,访谈中他们常常羡慕农民,农村的老年人至少还有一块土地可以让自己挺直腰板,还可能谋生,甚至有机会征地致富,但是他们一无所有。

(三)独生子女,家庭养老功能薄弱

在传统社会,养老一直是家庭的基本功能,由于代际财富流单向向上,即幼辈的财富流向长辈[17],因此家长,长辈不仅具有家庭的决策权,也具有家庭的财产权,多子多福与养儿防老成为传统社会家庭的基本功能。

但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计划生育政策,使这个群体成为了第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现代社会虽然财富流单向向下,但是如果有较多的子女,不仅可以分担养老的责任,而且出现有经济能力子女的概率也会相对较高;而该群体一方面独生子女的家庭结构,使家庭的养老功能弱化,另一方面,或许由于他们下岗失业正值子女初高中阶段,经济地位的下滑影响了子女的受教育程度?他们子女成为“新失业群体”的概率更高,“三公司(沈阳市第三建筑工程公司)抹灰队的,1978年接我妈班,那时三公司全民,工资高,后来好几年不开资,黄了,养老保险给交到2004年,我一直没正经工作交不起,孩子不省心,不学习,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都干不长,他妈现在给一朋友帮忙一个月给两千块钱,还得管孩子,生活都不够,混一天算一天”(沈阳市,工人,53岁,男WG)不论怎样这都使这些失业工人的未来养老缺少了传统的家庭保障。

(四)家族性失业严重,家庭支持系统匮乏

这一代人的就业阶段,无论是下乡返城、还是留城安置,在当时的条件下大多是靠父母单位来实现的,因此子承父业的接班在当时条件下非常普遍,并因此造成辽宁的较强的代际封闭性[18],正因为如此,这一代下岗工人的社会网络的同质性非常强,家族性失业非常普遍,而家族性失业使他们往往兄弟姐妹处于同样的经济窘境,缺乏家庭支持系统,调查中许多人在下岗早期能够得到父母退休金的支持,而随着父母的去世,这一支持也逐渐丧失。

“咱单位300多人,破产了,大部分交不起(养老保险),能交的主要是亲戚帮忙”(抚顺市,下岗工人,男,59岁,MY)“买断的钱一万多,不够交两年,剩下自己交;开始使劲交,连老妈退休金都攒下帮我交,后来越涨越高,老妈也没了,实在交不起两人的了,她退休早就交她的,明年她50岁了,能退休就能有个1400多块钱,我五年没交了,一个月咱俩不到3000元,交不起俩人的”(男,55岁,阜新市,原来集体企业,MJS)

“我原来在省二建,水暖工,1976年下乡,1979年回城,两口子都在一个单位儿,现在孩子上大学,我打零工,干别的也找不着,一个月孩子咋地也得七八百块,还有学费,他妈干保姆,给人打扫房间做饭,一个月挣一千多,我也能挣一千多,她的养老保险她姐给交的,有个好姐,我的以后等孩子毕业再说吧!”(沈阳市,TGN,56岁,男)

(五)职业流动大幅度向下流动,相对剥夺感更强

职业流动的总体是向上流动的,这样才能保证社会成员有努力的希望,有进取的动力,向下流动当然存在,但是往往只是少数人的暂时的现象,但是下岗失业工人的规模之大,形成了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都比较少见的大规模的向下流动的群体,向下流动往往带来人们的沮丧,自责,甚至仇恨社会。

我们在零工市场调查中发现农民工往往具有相对平和的心态,而下岗失业工人则明显暴躁异常,对社会的抵触情绪也多于其他群体,调查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他们当年的职业令他们骄傲,许多人谈到过去的辉煌眼神都熠熠生辉,然而现在缺少稳定的收入,向下流动使他们相对剥夺感更强,在访谈中甚至个别人表现出对社会的仇恨。

下岗失业工人与传统农业中的个体不同,也与其他的自我雇用的群体不同,他们由于各种原因的分化,使他们境遇不同,并因此也表现出集体无声[19],但是他们毕竟在同一个组织中共同工作了几十年,因此共同的境遇,使他们习惯于抱团取暖,在无声的表象下,各地的上访,甚至各种极端的事件,都能发现他们群体的身影,同时现在沟通网络的便捷,QQ、微信、论坛、各种各样的途径都可以发现下岗失业群体的身影,在那里他们还存在较大的呼声。

总而言之,虽然我们不能准确地把握这个群体规模,但是在辽宁,我们估计该群体规模并不小,“咱们粮库估计得一半交不起(养老保险)”(抚顺市,下岗工人,男,59岁MY)。在发达国家,随着少子化进程,社会普遍构建起养老体系,通过健全的社会保障实现对老龄人口老有所养,但是这个群体恰逢中国的社会转型期、养老体系的转型期,他们大多由于买断而离开了原有的企业,或者他们曾经依赖的单位破产、倒闭,而他们的养老保险或者从此无法被纳入社会养老保险体系,或者被纳入然而没有能力持续地缴纳。

那么当他们有劳动能力谋生,还能够忍辱负重,仅仅是发泄牢骚;而一旦丧失劳动能力,又没有赖以生存的养老保障,那么他们是否会陷入绝境?而一旦陷入绝境,将会采取何种态度应对社会?如果一个社会存在一个较大的老无所养的群体,这无疑是可持续发展的巨大风险。已有研究显示,下岗失业工人具有更高的犯罪率,其中攻击性犯罪比例更高[20]。

五、结论与思考

上个世纪90年代的“4050”人员,已经迈向老年,这二十年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富裕起来的国民财富流向全世界;市场化给中国经济带来了极大的活力,给国民生活带来了极大富裕,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不应该忽略在这一过程中还存在着一个较大的向下流动群体,他们的规模之大,下沉距离之长都是罕见的。

他们的养老风险不完全是个人的职业选择。如果在完全市场化的国家,个人职业经历是个人理性选择及职业机遇的结果;但是在中国,他们是遭遇社会转型的一代,其职业生涯早期是国家的制度安排:被分配到某个职业,又是低工资低消费的制度安排使他们在青壮年没有形成个体养老积累;同时由于社会保障制度的转型,他们由于种种原因被抛到保障体系之外,因此事实上他们是改革的代价。

他们的养老风险也包含着国家制度安排的结果。这不仅是指计划经济时代的国家的分配制度,工资制度;同时改革开放以后,国家也有计划地采取了不同行业、不同的市场化过程,因而不同行业的国企工人往往面临着不同的转型命运,因此他们的命运更多的不是自我选择、而是更大程度地被国家所安排所决定。

这是一个不可再生的群体。下岗失业对于不同的年龄群体具有不同的意义,30岁以下的失业工人,具有更多的从头再来的能力,而接近退休的群体,由于很快能够获得退休金,并没有经历更多的跌宕起伏,只有“4050”人员,他们必须在漫长的再就业的路上历尽折磨,因此这也是利益受损的年龄群体,在这个意义上对这个群体的关注和关怀不仅是国家的历史担当,社会的历史责任,也是体现代际间的社会公平。

(一)实行差别化区域政策,将养老问题作为辽宁的工作重心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使国家的经济能力,动员能力和控制能力有了质的提升,失地农民,农民工问题等等发达地区所面临的主要问题都在全国范围内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并得到了很好的解决。然而对于辽宁而言,发达地区快速城市化和工业化过程中,带有自我职业选择特征的农民工问题在这里并不明显,取而代之的却是后工业社会的带有制度安排特征的结构性失业和转轨性失业问题。因此当“上海的下岗已经成为历史名词”[21],但是在辽宁,失业工人群体还大规模地存在,他们甚至没能缴纳养老保险,因此在全国一盘棋的背景下,体现区域特色的工作重心不仅是党的群众路线的基本体现,更是应对老龄化与下岗失业合流的不可回避的选择。

(二)把握养老高风险群体的边界,探讨对失业群体的制度补偿

通过大规模的社会调查,精确把握养老高风险群体的边界;国内的少数发达城市上海、广州等已经试点城镇居民养老保险制度,对于经济并不发达的辽宁,尽快推行普惠型的基础养老保险同样是一个缓解养老风险的措施,同时对于失业工人群体,国家曾经对其有过制度承诺,因此在推行普惠型养老保险的同时,给予一定的与城市无业者存在差异的制度补偿,不仅是社会稳定的需要,更是辽宁最大的民心工程。

(三)呼唤全社会对下岗失业群体的关怀

经历二十年的改革阵痛,中国已经形成了一大批具有国际影响的企业,甚至慈善事业也遍布全世界,在这样的情况下,呼唤企业对前国企下岗失业工人的关注,应该是辽宁企业最大的社会责任;同时呼唤社会各界、社会的慈善组织关注这个成为了改革代价的群体,使他们也能够分享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成果,这也是全社会的责任,更是当下辽宁社会的责任。

(四)完善社会服务体系

辽宁老龄化的洪流势不可挡,贫困失业工人养老问题将是相当长时期内辽宁普遍的社会问题。社区养老是一种福利事业,不以盈利为目的,可以使贫困失业工人得到最基本的养老服务。因此迅速建立健全社区养老服务体系,未雨绸缪地应对这个养老高风险群体,应该是社区以及基层政府的重要工作内容;同时发挥民间公益慈善部门的作用,提倡民间组织的社会保护功能,比如民间的福利性养老机构,互助性医疗保障体系,以及由企业资助的一些福利基金会等一些NGO组织等,通过社会各界的帮助,使贫困老年人能够改善生活状况,至少不至于陷入生存危机,这也是缓解养老高风险的必要措施。

总而言之,下岗失业工人曾经是共和国的英雄,曾经节衣缩食为共和国贡献,曾经是计划经济时代的“类中产阶级”,即使他们退出产业工人的队伍,他们的困窘也不仅是自己的伤,同样是社会挥之不去的痛;改革开放的辉煌成就也应该引领和照耀他们与社会一同幸福。而对于具有严峻的老龄化趋势的辽宁社会只有未雨绸缪地关注这些存在养老高风险的群体,才能够体现基本的社会公平,才有可能保障社会的稳定发展。

[1]2002-2007年《中国人口统计年鉴》,中国国家统计局网站[N].年度统计http://data.stats.gov.cn/workspace/index.

[2]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N].表3-3a《各地区人口年龄构成和抚养比(二)(城市)》http://www.stats.gov.cn/tjsj/pcsj/rkpc/6rp/indexch.htm.

[3]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N].表3-3a《各地区人口年龄构成和抚养比(二)(城市)》http://www.stats.gov.cn/tjsj/pcsj/rkpc/6rp/indexch.htm.

[4]2011年辽宁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N].http://district.ce.cn/newarea/roll/201202/20/t20120220_23088387_2.shtml.

[5]国家统计局.2013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N].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402/t20140224_514970.html.

[6]张俊才.上海百万下岗工人消失,下岗成历史名词[N].中国经济周刊,2008-10-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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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小莉

C913

A

1672-2426(2015)06-0060-07

王立波(1958-),女,辽宁沈阳人,沈阳师范大学社会学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社会分层。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社会转型期女性流动与社会分层研究”(11BSH029)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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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机 会有时——飞行员的失业时代
健康老龄化与养医结合
应对老龄化 中法共同课题
不同类型失业青年的生存现状与发展趋势
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