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刚
一些贪官污吏被查处后,网友翻出他们在台上时慷慨激昂、对党和国家表达忠诚的讲话,以此证明这些人有多虚伪。
这样的人,古往今来都不缺乏。荀子有言:“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遇到“国妖”是很麻烦的事,国妖“口言善”不用多说,关键是国妖所做的事情,善恶好坏总是混杂在一起,不一定每件事都称得上大奸大恶,所以鉴别国妖的难度很大,一辈子安然无事,得以寿终正寝的国妖所在多有。
国妖问题涉及何为忠诚,忠诚为何,说起来都是大得不得了的话题。韩非子则直接运用权术的政治运作方式,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晋文公流亡在外,箕郑提着食壶跟随着。后来箕郑迷了路,和晋文公走散了,他饿得在路上哭泣,但即便越来越饥饿,也不敢吃掉食物。
等到晋文公返回,起兵攻打原国并占领了它。晋文公说:“能够忍饥挨饿而坚持不吃食壶里的东西,这样的人将不会在原国的故地叛变。”于是任命箕郑做原国故地的最高长官。
但大夫浑轩听到这条任命后却极力反对,他说:“因为不动食壶中的东西,就相信他不会凭借原国故地反叛,不就是不懂权术吗?所谓贤明的君王,是不靠别人不背叛我,而要靠我的不可背叛;不靠别人不欺骗我,而要靠我的不可欺骗。”
在这个故事中,君臣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孔子所说的“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忠诚的品格在韩非子这里没有位置,维系君臣关系的方式,是使臣子不敢反叛、不能反叛。为此就需要一些制度设计,另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齐桓公准备给予管仲尊贵的地位,给群臣下令说:“寡人准备立管仲为仲父。赞成的进门后站在左边,不赞成的进门后站在右边。”
东郭牙进门后在中间站着。齐桓公问道:“我要立管仲为仲父,已经下令赞成的站左边,反对的站右边,你为什么站在中间?”
东郭牙反问道:“以管仲的才智,能够谋取天下吗?”齐桓公回答道:“能。”东郭牙又问:“凭他的果断,他敢做一番大事业吗?”齐桓公回答说:“敢。”
东郭牙说:“如果管仲的才智能够谋取天下,行事果断敢干大事业,而君王您把专属于您的最高权力交给了他,管仲以自己的才能,借您的权势来治理齐国,您难道不怕他有一天取而代之?”齐桓公说:“你说得对。”于是下令让隰朋主内,管仲主外,两人相互牵制。
两位重量级下属的权力相互制衡,作为君王的齐桓公就“安全”了。韩非子认为,掌握类似权术,远比忠诚这种品格靠得住。
这种思路,与现代政治思想中的权力制衡多有合辙。不过完全排斥道德上对忠诚的鼓励,当下属明白上级在玩弄权术时,上级同样可能被聪明的下属玩弄,而且同样可以心狠手辣。玩弄权术者死于权术的例证并不鲜见。
从制度设计上看,韩非子认识到政治运作中忠诚的不可得,转而求助于权力制衡,这一点无疑有深刻洞见。但是在君王具有无上权力的时代,这种天才般的制度设计只能巩固专制暴君的权力,加重民众的负担。
【原载2015年6月13日《新民晚报·专栏》】
插图 / 似是而非 / 张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