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江波
英国拉斐尔前派与法国印象派是欧洲近现代艺术发展史上的两个重要流派,他们都不满于当时的艺术现状,试图通过自己锐意进取的革新精神和不断努力的艺术实践改变当时落后滞闷的艺术风气,在当时和以后的美术发展中起到重大影响和承前启后的作用。
欧洲近现代资本主义发展和工业革命的成果以及新文艺的发展为绘画革新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任何艺术流派的诞生都与孕育它的时代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进入19世纪,欧洲资本主义发展和工业革命如火如荼,以摧枯拉朽之势打破封建主义堡垒,英国拉斐尔前派兄弟会成立之时正是英国宪章运动发展到高潮的一年,而法国印象派也诞生于法国大革命之后不久,以蒸汽机发明为代表的技术进步,和启蒙思想的发展推动着社会变革,不断产生的新事物挑战着人们旧有的生活状态与思维方式。在这种背景下时代需要新的艺术来慰藉人的心灵,于是拉斐尔前派主义和印象主义先后在欧洲产生了。
在当时英格兰社会动荡更多是由社会制度造成的。英国下层民众劳动环境恶劣,生活贫困,贫富矛盾和社会矛盾加剧。工业革命带来的技术进步创造出了更丰富的社会财富,而当时的社会制度并没有给更多人带来福祉。这就是拉斐尔前派那种实验性改革因素产生的社会诱因。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是什么?艺术家能做的只能是用绘画的方式表达精神的自由以此来对抗现实。他们如同一个个唐吉诃德,头脑中充满了骑士精神,他们于中的长矛指向的并非风车而是工厂。拉斐尔前派成员主张回到有信仰的、社会充满秩序的中世纪时代,以此来对抗现实;在绘画上反对英国皇家艺术学院陈陈相因的作画方式,他们认为皇家美术学院代表的是一种过时的事物,即乔治三世时代对拉斐尔艺术的绝对崇拜,以及毫无吸引力的主题性绘画,他们认为拉斐尔以前的14世纪艺术既纯粹又质朴且服务于信仰,最重要的是这一时期的画家是真切观察自然的。
与拉斐尔前派诞生背景相近的法国印象派活跃于19世纪60-90年代,在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残酷较量中,资产阶级的自由、民主、平等、博爱思想深入人心。现代社会意识的觉醒也促成了美术领域的变革。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上半叶法国美术界先后活跃着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科学领域的发展(主要是光学理论的发展使画家认识到色彩是由光的反射造成的)和方便户外写生的锡管颜料的产生,也为画家能够走出画室观察户外明亮的色彩为新画派的产生提供了必要条件。
文学艺术上的新思潮也推动着美术的革新。19世欧洲文坛流行着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两种思潮,这两种思潮席卷了整个文学艺术界。在文学上代表人物有司汤达、巴尔扎克、雨果,在绘画上有法国现实主义画派库尔贝、米勒等。在这种大的文艺思潮背景下,拉斐尔前派成员也熏染其中,他们中有不少出生在文艺家庭,与文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更多是受到浪漫主义影响。他们与当时的文学先锋华兹华斯、济慈、雪莱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们受惠于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尤其足诗人华兹华斯的主张。拉斐尔前派中有不少画家都写诗,代表性的有罗塞蒂、莫里斯、詹姆斯·科林森、布朗等。他们把生活、诗和绘画有机地联系在一起,表达一种渴望和怀旧情绪,以此创造他们浪漫的艺术传奇。当然他们也有现实主义基因,那就是英国风景画家康斯泰博尔和透纳。这些综合因素使他们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之间游走。而印象主义绘画是在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文艺共同滋养下产生的画派,更多足在现实主义基础之上发展而来的,康斯泰博尔和透纳虽然是英国画家,但他们给予法国的印象主义的启示远比本国的拉斐尔前派画家更多。
以“自然为师”重新走进自然、观察自然的勇气与努力
“忠实于自然”是拉斐尔前派兄弟会成立后在热烈的讨论中提出的艺术主张。这一主张来源于文艺复兴早期画家对于自然的虔诚态度。追随前人的足迹,他们也力图用心去观察自然,并一丝不苟地如同植物学家研究植物的叶片那样把它们描绘下来。这是一种十分艰难的作画方式,而他们将这种艰苦劳作看作一种有益的训练而欣然接受。拉斐尔前派画家作品的色彩超越了当时英国皇家艺术学院陈陈相因的酱油色调,转而用深入观察自然而得到的真实而强烈的色彩入画,他们将绿草的颜色画成亮绿色,将黄色花朵画成亮黄色,将裙子的紫色画成一种令人激动的、跳跃的紫色。这样鲜活的色彩在当时学院派画家的作品中足没有的。在虔诚地向自然学习中他们发现了真实而生动的色彩。
二十几年后与此相对应,法国印象派也主张以自然为师,代表画家莫奈、雷诺阿和毕沙罗等。他们不满于法国古典主义绘画所倡导的的理想均衡的绘画原则,反对画而中的灰暗色彩和沉闷气氛,主张走出画室到光线充足的户外去写生。借助当时物理光学的新发现——“光是色彩产生的根据”,他们舍弃了用固有色观念作画的习惯,甚至把黑色也从调色盘上去掉,改用明亮的画布作画。这一切都是为了在画布上捕捉到闪耀跳跃的户外真实色彩印象。显然印象主义画家向自然学习追求瞬间色彩印象的努力是成功的,他们的作品改变了人们对于色彩的认识和绘画的审美习惯。
在中外美术史上有很多关于绘画与自然关系的著名论述。如达芬奇在画论中提出的“镜子说”就涉及文艺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一方而,他认为文艺需师法自然,另一方而文艺必须超越自然。绘画作为人类的高级意识形态的产物,是反应人类灵魂的一而镜子,人类通过它看到的是自然之中的自己。我国古代画论中对绘画与自然的关系也有精辟论述,像唐代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造化”,即大自然,“心源”即作者内心的感悟。“外师造化”的确是产生优秀作品的有本之木活水清源,它明确了现实是艺术的根源,强调艺术家应当师法自然。正是有了这种师法自然的态度,和深入观察自然的勇气才使拉斐尔前派和印象派能够打破旧的美术样式和风气,开一派之先河。在美术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除本文论述的两派外,占希腊的雕刻、欧洲文艺复兴包括中国的宋代山水无不是在而对自然、研究自然和感悟自然的过程中使他们的作品具有蓬勃向上的朝气和感人的精神。相反,当我们抛弃面对自然的感悟而因袭一种样式的时候我们的美术作品往往会失去生命和朝气。
不管是拉斐尔前派还是印象派,这些反叛的锐意进取的年轻艺术家是时代的敏感触于。他们用自己的眼睛虔诚地观察自然,回归我们身边司空见惯而又熟视无睹的客观世界,以此换回对世界的真切体验并转化成鲜活生动的艺术形象,挽救了当时人们迟钝的神经和麻木的艺术。由此可见,只有回归艺术的真才能找到艺术的美。
一花结二果(自然对于两派绘画的意义)
同样是宣布忠实于自然,但是比较一下拉斐尔前派和法国印象派的绘画.就会看清,他们对于忠实于自然的理解竟是大相径庭,这两个画派宗旨相似,但作画方法和作品面貌却截然相反,印象派画家克劳德莫奈用很多天去观察池塘中的睡莲在不同时间和天气变化条件下的光色变化,从而反映出物象的总体印象。他的成名作《日出印象》更足表明了印象派画家是要表现特定时问和光线条件下的景物的总体印象。他们的作品笔触斑驳跳跃,色彩鲜艳明亮,如同隔着磨砂玻璃去看景物的视觉效果。而最坚定的拉斐尔前派画家赫尔曼亨特也会用好几天观察自然风景,但与莫奈不同,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像中世纪后期弗兰德斯画派那样画出自然风景里的全部细节,以求得到逼真的视觉效果。
尽览美术史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任何艺术都不是纯自然的,忠实于自然只能是艺术家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绘画与自然关系的出发点而不是终点。再自然主义的绘画也不可能达到那个纯客观的变化莫测的自然。拉斐尔前派主义在重新审视自然的时候发展了他们对于绘画,对于自我精神和美的梦。他们的创作题材大多来自于圣经、古希腊神话故事和文学作品,大多在真实环境中加入想象的人物或足给真实的人物加上想象的环境,作品运用更多隐喻、象征于法来表达一种对中世纪的缅怀,部分画家发展成了象征主义和过分唯美的风格。拉斐尔前派成员在各自的发展道路上逐渐背离他们的初衷。霍尔曼亨特热衷于他的宗教情感,在他寻找信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罗塞蒂沉迷于中世纪情怀而不能自拔,米莱斯放弃了最初对学院主义的不满最终又投入皇家美术学院的怀抱,忠实于自然变成了一个难以实现的梦。虽然对于英国美术史拉斐尔前派算是一股新鲜的血液,但后期的作品由于过多地抒发主观的浪漫主义情怀而缺少了而对自然的新鲜感悟以致失去艺术的朝气和生命力。再加上他们在维多利亚时期的柔弱华靡的审美趣味并没有跟上欧洲美术变革的脚步,以至于在世界美术史上犹如昙花一现,对于后世画家并没有过多的启发。
印象主义画派也是在忠实于自然的道路上出发的,相比拉斐尔前派他们对于自然的态度似乎更忠诚。他们确实走进了大自然的怀抱,在而对法国南部强烈的阳光时他们陶醉了,他们似乎陶醉于每一束光线照在景物上那种美感,他们那跳跃的笔触和鲜亮的色彩恰是他们面对自然那种陶醉与激动心情的最好表达。也许他们还陶醉于人类历史自有绘画以来而对自然写生中从未发现过的生动美丽的色彩。莫奈、毕沙罗、西斯莱这些标准的印象派画家一生中都在坚持印象主义的理念进行创作。相比拉斐尔前派的命运,法国的印象主义却如一股滚滚洪流席卷整个世界美术,一股印象主义之风在欧洲各国和美洲、亚洲蔚然兴起,先后出现了英国印象主义、美国印象主义,以至于影响了俄罗斯和中国的绘画。印象主义开启了现代绘画的大门,在当时确是一场绘画的革命。印象主义的贡献在于它改变了人们对于绘画的传统认识和审美习惯,确如美术界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起了连锁反应,以至于产生了后来的新印象主义、后印象主义直至现代主义的产生。当然印象主义也并非完美,它没有解决绘画上的所有问题,但它所具有的艺术活力确实是“师法自然”释放出来的。
自拉斐尔前派和印象派的诞生到现在将近两个世纪过去了,绘画对于我们还继续存在着并仍将继续存在下去,对于自然与绘画的关系仍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课题。对于我们今天的美术创作来说除了大师留给我们的丰富技法和样式要学习外,“以自然为师”仍是我们首要的学习经验和要端正的学习态度,这一点在当代的美术创作中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