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的诗歌

2015-07-21 15:16小海
山花 2015年12期
关键词:凌河影子身体

小海

代表作(十首)

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

男孩和女孩

像他们的父母那样

在拔草

男孩的姑妈朝脸上擦粉

女孩正哀悼一只猫

有时候

他停下来

看手背

也看看自己的脚跟

那些草

一直到她的膝盖

如果不让它们枯掉

谁来除害虫

男孩和女孩

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

日落时分

好像一切都躲入丛林

草地上布满星星

你是第一颗星

你在天上飞翔

不时飘舞羽毛

像远古的一位圣贤

在这个城市上空

常常有火焰噼噼啪啪

你应该告诉我

你拒绝什么

那些夜晚

幸福又空灵

有人抱着石头

有人拿着花朵

夜晚的街道灿烂辉煌

我们就在树下

享受这一切

田 园

在我劳动的地方

我对每棵庄稼

都斤斤计较

人们看见我

在自己的田园里

劳动,直到天黑

太阳甚至招呼也不打

黑暗早把它吓坏了

但我,在这黑暗中还能辨清东西

因为在我的田地

我习惯天黑后

再坚持一会儿

然后,沿着看不见的小径

回家

留下那片土地

黑暗中显得惨白

那是贫瘠造成的后果

它要照耀我的生命

最终让我什么都看不见

陌生得成为它

饥腹的果物

我的心思己不在这块土地上了

“也许会有新的变化”

我怀着绝望的期冀

任由那最后的夜潮

拍打我的田园

北凌河

五岁的时候

父亲带我去集市

他指给我一条大河

我第一次认识了北凌河

船头上站着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

十五岁以后

我经常坐在北凌河边

河水依然没有变样

现在我三十一岁了

那河上

鸟仍在飞

草仍在岸边出生、枯灭

尘埃飘落在河水里

像那船上的孩子

只是河水依然没有改变

我必将一年比一年衰老

不变的只是河水

鸟仍在飞

草仍在生长

我爱的人

会和我一样老去

失去的仅仅是一些白昼、黑夜

永远不变的是那条流动的大河

精神病院访客

恶魔在睡梦中轻声低语

像落入陷阱

梦触犯身体

发出刺耳的噪声

一种天生的女性气质

使他就范

看上去不适合

他可以走过来走过去

像聊斋中的女狐

哪怕他什么也听不出

这个高大的化了淡妆的男人

你可以尝试把手放在他肩上

轻轻拍打

对世界完全丧失了耐心的人儿

闪烁不足,如这个星球上

拯救者的脸

他的反抗如此强烈

又极端疲倦、虚弱

反省、抵抗、错误

慢慢又回复到过去

一个人梦中会如此深入而无助

不断地模仿和学习新生事物

清洁、善良和美德

——黑暗大地上的匿名朋友

有多少悲伤粉碎了

不是仅仅审视一下便能轻轻蹑足而过

失传的,沦丧的……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今天,我感受到那股气息

却不能持久 不能应和

像沉闷的月明之夜

我抒写过一个呈现之夜

一个沉痛之夜

一个敦煌的飞天女神

和无法相应的音律

一个失传之夜

万物的灵长

大地承接了我的身体和欲念

而心灵是否

就是那对着苍松解读明月的人

就是那个潜入长安的花间词人

“要记住,你们所有的众生

都有着同一颗心……”

但我却盲聋喑哑

年年征战 无法解脱

就像这地心的引力啊

它让我仅仅成为这个人

——一个漫游者

却又偷偷移走了

我周围的空气……

劝喻

今天,我发现了一双脚印

在后坡的荒地上

又深又大

像天外来的陨石砸下的

我竟然想不起

谁会这么早

斜穿这块地

它只通向北边更贫瘠的沙碱地

这是双足有四十八码的胶鞋印

当有个人以这样的方式走过

你就会不得己而紧跟

虽然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这冬天未垦地上的脚印

着实令我紧张兴奋起来

一直不合我心意的这块坡地

曾经搁荒很久

有一年,连那楝树上筑巢的鸟儿

也放弃了它们结实的窝

今天,当我见到有人用脚尺量这块地

我有个预感

就像风雨之夜向我开启的大门

我确信,在这附近

还没有谁有这样的一双大脚

而且,在这个季节

匆匆穿过这不成形的荒芜的坡地

这是只有我才能感知到的

一只神奇的大脚

而不是惯常

我一早起来,仅仅收获它的薄雾

村庄组诗(之二十一)

那人中第一的村庄沐着阳光

皂角树,在咸涩的低地生长

仿佛从我的胸口裂开

北凌河,还能将我带去多远

从溺死孩子的新坟上……皂角树

你向天空长

就像大地对苦难的逃避

你在深冬的风中喧哗

狭小而寒冷

你像那折断的成百双小小手臂

抓住无形的黑暗

摇动虚妄

就像一到时辰就开花的杏树

吐着苦水和梦想

又挤在春天盲目的大路上

老地方

两个人朝村里走

垂弯下来的大槐树下

两个人碰了面却不招呼

这老哥儿俩

被这棵槐树遮住了

没人注意到

一前一后

两人进了村

“把它锯了真可惜

它是老大的

逢到阵雨呀,躲都来不及”

“迟早会被雷劈了

生这么大个儿

还能让它戳破了天”

垂弯下来的老槐听了

渐渐由枯变黄

怀中的鸟巢也开始一无遮挡

两个人往村里来

头顶上一群鸟儿收了翅膀呱呱叫

“这儿,从前是棵大槐树

垂弯了腰好让人喘口气,歇歇脚……”

“真叫活见鬼,我在村里长大

从没见识过,空荡荡一望到头……”

弹棉花小店之歌

弹棉花小店,在巷口

两个伙计,带着口罩

木讷讷的,只露眼睛、耳朵

抱着棉被,一天到晚哼歌

空中飘浮的棉絮

只想着沉溺松软恢复弹性

就像伙计们的弹唱词

“嘭嘭嘭嘭嘭嘭

飘飘扬扬,挥挥洒洒

我就隐匿在简单事物背后

(就像弓弦)

你可以找到这个事物

(整个大木弓)

你找不着我”

新作

影子之歌(262-277)

262

一个淘气的孩子

点燃自己的影子玩

父亲在背后将火踩灭

263

影子的罗网啊

迄今为止

没有一条船倾覆

没有一架飞机坠毁

没有一列火车出轨

没有

影子伪造了自己的死亡

264

她:“——您好。”

我:“嗯?你谁?从何地而来?”

她:“来了很久了。我,影子,您的追随者。”

我: “哦,干嘛来了?”

她: “之前,不就和您说好了吗?”

我:“我忘了。”

她: “我提示您,铜镜、白马、无忧圣地,还有——”

我:“忘了。一丝一毫痕迹也没有。”

265

作为诗歌中的强大母题,影子也表现文化的毒性、地下的起义和反叛的图式。影子也表现差异性、创伤、权力意志甚至阶级分化。影子的密集哲学是自我侵害的残留,一个视觉、梦幻与超验领域以及歌颂界限的装置。影子承载被分解的身体与欲念,是心灵疏离的彻底暴露——影子默默离开了支撑它本应支撑的身体与岗位——呈现两性身体狂欢后的消解与焦虑——就像附着于身体内部的阴影与质变——影子背叛了身体,将身体直接定格为衰败。

266

影子,总是落在离自身不远的地方

捕捉到自己的影子

定要放生,但捕捉到

黑艄公脚下的舢板

就且在岸上踏歌行舟

267

影子将自己认作一只虎

四肢贴地跑得飞快

影子认为自己飞的时候

就是一只金雕

而非屋檐下的筑巢燕

影子的本能是猎杀

穿越物质的尽头

直接否定进化

268

影子在无忧无虑的桃花源

桃李开花

桃李吃掉落英

桃李结果

桃李吃掉落下的果实

269

这一天终将到来

影子是眼睛

一个个否定的答案

手杖,沸水,甚至还有一条领带

诗歌的天堂

看上去就像一个茶馆

举止文雅的老人们

在一个倒霉的大风天谈论风筝

270

影子在摄像头或者画架前扒光了我们的衣饰,再帮我们穿上了隐形的外套——死亡的制服。影子用存在主义的旧手法裸露和改造我们,就仿佛来自一种深厚的文化传承。影子覆盖着女性气质,是脆弱的流放,心灵的地图集。影子身后令人困惑的虚空却又像恐惧的虎穴一样。影子让我们的赤裸变成了一种文化——终于突围并重启了文化的新秩序——模仿上帝和建立人类次文明结构。

271

梦中鞋带总是松开

影子独自站在身后

不能呼吸

落发为僧的前世

影子和我作了交换

272

影子失踪了

在一个封闭的世界

哦,我们的血流尽了

血管中不再有鲜血

只有影子,影子

在我们的血管奔突、流淌

273

影子,你见过海

红色的海,和

灰色的海

在两者中间

你选择无色的

大海

当你翻滚过

喜马拉雅山顶

那些泡沫

装饰了你的裙裾

你见过一只

唤作精卫的鸟儿

穿越积雪山巅

请闭上眼睛

正常呼吸

——外面的大海

已空空荡荡

影子,你是海底的

钟声,荡漾

274

纯粹的影子与作为意象的影子并不共存,前者是无意义的象征,后者是作为有意思的意象。发挥作用的是意思而不是意义。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我们似乎看见纯粹的影子,可又不能为我们渴望的自由增添点什么;影子忙忙碌碌,穿梭往来,窜行于大地和人世,无非只是拆散些我诗歌中自以为是的一些句子。

275

影子即生活的形式和判断

影子就是生活的声色犬马

276

在影子与现实的交汇之处,影子即是现实

在影子与时间的交汇之处,影子即是时间

在影子与空间的交汇之处,影子即是空间

影子即历史

影子是时间与空间交叉处的历史

影子是时空与现实交叉处的历史

277

影子在阳光下的清澈与明晰将生命完全抽象

影子干净如火

影子真实的裸体和死亡避难所的身份又让岁月摧残的

善与美得以保留和沉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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