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中国地图,人们发现,引发学者思考的中西陆路国际大通道有两大“路结”:一是由昆仑山、喀拉昆仑山、天山、喜马拉雅山等山脉汇聚的帕米尔高原,在这里,发源了塔里木河、伊犁河、印度河、恒河等;另一条是由祁连山、西秦岭、小积石山等在甘肃、青海交界地汇聚,大夏河、洮河、湟水、大通河、庄浪河等黄河上游的几大支流在这一带汇入黄河。
这两大“路结”就像两个坚实的桥墩,支撑起了东西文化交流的桥梁。而穿越过陇原大地的玉帛之路,就是构成这座桥梁的主体脉络。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中国玉石之路与齐家文化研讨会”暨“玉帛之路文化考察活动”立足甘青大地,走过史前古道上一个个驿站,去寻找有关玉的遗存和由此派生的精神憩息的家园。
(图12、13、14、15,可做胶片式,集中展示制作团队)
距今7500年前,人类进入仰韶文化晚期。那时候,渭水上游至陇东一带出现了秦安大地湾那样的大型中心聚落。这是我国目前发现最大、最完整的村落遗址之一,堪称“陇原第一村”。
1924年,安特生在甘肃定西发现了距今5700多年的马家窑文化。其以陇西黄土高原为中心,东起渭河上游,西到河西走廊和青海东北部,北达宁夏自治区南部,南抵四川北部。30多年后,考古专家通过调查马家窑类型叠压在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之上的地层关系,认定它是仰韶文化向西发展的一种地方类型,是中原仰韶文化晚期在甘肃的继承和发展。据出土于马家窑的人骨鉴定,创造马家窑文化的原始居民与中原仰韶文化创造者同属一个种族,他们的居民当是戎、羌族系的祖先。
(图16)
【字幕:2014年7月26日 甘肃定西云山窑遗址】
这里是位于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香泉镇的云山窑遗址。2014年7月26日,“中国玉石之路与齐家文化研讨会”暨“玉帛之路文化考察活动”考察团的成员来到了这里。据甘肃马家窑文化研究会的专家介绍,云山窑遗址有大量马家窑类型彩陶片,从地层分布断面上可清晰地看到三个文化层:最底下为灰、黄夹砂陶灰坑木炭层,相当于仰韶中期;中间是石岭下类型;最上层是马家窑类型。
(画外音)走进云水窑遗址,考察团成员低头行走在荒山野岭里,寻寻觅觅,那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路边的绿草丛中,偶有史前的陶片出现。根据它们的质地和器型推测,可能属于马家窑早期,或许更早。新疆师范大学刘学堂教授猜测,此地距离大地湾遗址不远,或许存在着一种大地湾向马家窑过渡的文化类型。
专家考证,马家窑文化经历了石岭下、马家窑、半山和马厂类型。马厂类型结束后,马家窑文化分两支继续发展:一支发展为齐家文化;另一支沿河西走廊向西北发展,逐渐演变为四坝文化。而给马家窑彩陶文化划上句号的是辛店文化和沙井文化。
当安特生走过临夏广河齐家坪村洮河西岸的时候,齐家文化走向了世人。1943年,经著名考古学家夏鼐调查考证,齐家坪遗址是晚于仰韶文化遗存的另一种不同于仰韶文化系统的文化遗存,是新石器时代晚期至青铜时代早期的文化,应该是和夏代文化同时甚至稍早的一个古国的文化。
【中国社会科学院比较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会长叶舒宪:齐家文化是距今大约4000年前生活在河西走廊及其东部地区的一个史前文化。大约持续了有600年之久,这个时段相当于我们说的秦汉魏晋加起来或者是把元明清三代加起来。因为600年,中国没有一个王朝有这么长时间,在西北地区史前时代的这个齐家王国,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王朝、王国,它的地域主要是在甘肃青海的部分地区、宁夏,甚至波及到陕西、山西、内蒙古的一些边缘地带。】
齐家文化的发现,以确凿的证据告诉人们,黄土高原和中原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一样,是中华民族重要的发祥地。而从河西走廊的齐家玉器,到中原史前玉器的关联性,可以看到中国文化东部板块与西部板块千百年来凝聚为一体的关键要素。叶舒宪说,中国古代玉文化延续了8000年之久,位于玉石之路上的齐家文化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
【中国社会科学院比较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会长叶舒宪:我们意识到研究中国的玉石之路离不开从新疆到中原之间的这个广阔地域的齐家文化的分布。因为它处在中介的位置,年代距今4000年前后,正是我们重点讨论的对象。】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新疆考古队队长巫新华认为,根据最新的考古发现,最早的和田玉采玉人应为齐家文化背景的齐家人。齐家文化部落人众即为我国上古历史中长期存在的西戎,主要活动在西部黄河上游地区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的中间地带,这里又是亚欧大陆东西向陆路交通中东亚区域面向中亚的咽喉地带。独特的地理位置与环境条件,使这一地区成为上古时期东西方文化交流和人类迁徙的要冲,并率先接受青铜、游牧文化的洗礼,逐渐成了中国上古时期文化的中心之一。
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又开。
因从老僧饭,更上夫人台。
清唱云不去,弹弦风飒来。
应须一倒载,还似山公来。
正是边塞三月梨花盛开的时候。这一日,羁居在凉州的岑参受尹台寺老僧的邀请,再次登上了凉州尹夫人台。这座台,又名窦融台、皇娘娘台。
这是一座英雄的古台,它留记着西汉末年担任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五郡大将军的属国都尉窦融苦心经营“通货羌胡、市日四合”河西盛景的丰功伟绩,更留记着“李尹政权”励精图治成就凉州“兵无血刃,坐定千里”的繁荣盛景。
皇娘娘台,更是一座史前文化的高台。1957~1975年,考古学家相继在这里进行了四次发掘。资料显示,皇娘娘台是距今4000多年前黄河上游西北地区齐家文化遗址代表性之一。
【字幕:2014年7月15日 甘肃武威皇娘娘台遗址】
(画外音)7月15日,玉帛之路与齐家文化考察团前往位于武威城西的皇娘娘台遗址。今天,随着武威新城区的规划建设,川流不息的建筑用车和轰鸣的机械打破了曾有的宁静。一座座现代建筑群在这里应运而生,这里已经构成了一个新型的“城市森林”。传说中皇娘娘台曾有的雕梁画宇已随史风吹远,考古学家发掘出的那段更古老的历史已沉隐在地下。
一直从事考古研究的刘学堂教授用诗意的语言向人们诠释着皇娘娘台考古的内涵。刘学堂说,在那遥远的史前时期,皇娘娘台迎来了披着文明曙光的齐家文化人群。这里的墓地,给人们揭示了一个处于文明前夜的人世。那时期,一直平和的氏族社会里成员间相亲相爱、和谐无间的生活渐渐远去,成为背景。人们有了贵贱高低,拉开了男尊女卑历史的序幕。
叶舒宪教授最关注的是玉。他认为,皇娘娘台出土了象征权力和财富的玉斧、玉璧、玉璜等大量的齐家玉器。从数量和质量来讲,说明此地曾是“西玉东输”的必经之地。在一定意义上,其代表着美玉文化的西渐。
【中国社会科学院比较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会长叶舒宪:玉石之路的开启时代应该和齐家文化是同时的。齐家文化的主要区域在甘肃,武威是齐家文化最靠西边的一个重镇,皇娘娘台出土的将近百把十块玉器,应该在4000年前是中国玉文化达到的最西端,再往西,成规模的玉礼器不多见,这个意义是非常大的。】
【字幕:2014年10月26日 甘肃武威皇娘娘台遗址】
在专家学者的建议下,武威市全面拉开了皇娘娘台遗址保护工作。按照规划,这里将有一大片遗址保护区。受甘肃省文物局委托,河南探测考古队利用钻孔取土探测技术确定皇娘娘台的保护范围。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建起皇娘台遗址公园,沉睡数千年的皇娘娘台正在露出笑脸。
(图17)
齐家文化发现后的90多年来,在甘、青两省发现的齐家文化遗址累计达到1000多处。学界根据地区和文化特色的不同,一般把齐家文化分为七里墩类型、秦魏家类型和皇娘娘台类型三个类型。作为甘肃近40年前正式发掘的三大齐家文化遗址,除了位于河西走廊东端的皇娘娘台遗址,在哑铃的另一头,秦魏家遗址和大何庄遗址已永远沉睡在刘家峡水库之下。
【字幕:2014年7月24日 甘肃临夏州永靖县】
2014年7月24日,考察团一行来到了甘肃省临夏州永靖县。永靖县素称“河州北乡”,是刘家峡、盐锅峡、八盘峡三座水库的重点移民县。相传,这里是大禹治水故事的发生地。滔滔的黄河在这里缓缓地、静静地自东流去。雨后天晴,河面上微波荡漾。在当地文博人员的建议下,考察团成员乘坐冲锋舟,考察属于齐家文化、辛店文化的王家坡遗址。
(画外音)这是一次难得的水上考察。开阔的湖面、飞翔的水鸟、美丽的山崖,使大禹治水之地显现出黄河别样的磅礴大气和温婉柔情。来自新疆的作家卢法政无限感慨。他说,谁能想象这是干涸的甘肃,如此美景该是江南。
这一段水路,是此次考察团行程中唯一的水路行走。但它在某种象征意义上已经在喻示着一个不可否认的推测与事实:昔日的玉帛之路,或许更多的是水路行进。
(画外音)一艘废弃的铁船孤单地栖息在河岸上,时间在它身上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作家冯玉雷引发这样的感慨:
齐家文化,就像一艘古船,
停泊在4000年前的历史港湾。
黄河边,厚厚的黄土里,
夹着齐家文化层……
考察团的成员们在河滩里捡陶片、找石器、寻觅齐家玉器。在这里,不时有打磨过的石器出现,偶尔会有4000多年前的红陶片出现在泥沙之中。那只被称之为“夏羊”的绵羊,沿着田埂来回走秀。
爬上一段窄而陡的黄土高坡,便进入绿树成荫、鸡鸣狗吠的村庄。1975年发现的灰土层就分布在这个村子里。风雨沧桑,先民生活垃圾经过岁月洗礼,变成飘溢文化气息的可靠证据。在甘肃,像这样随意埋藏在黄土高坡上的一层灰土,就能把人们带回到4000年前的时代。
在村民王待朋家里,考察团成员饶有兴趣地进行着人类学调查。
【现场交流同期音效】
叶舒宪购下了三片玉璧残片,冯玉雷买下了完整的黑色陶环和灰色玉璧残片。考察团的成员异常兴奋。因为这是此次考察活动以来他们第一次亲手接触属于自己的齐家玉,而且是在黄河岸边采集到的史前玉石器标本。
乘船飞驰在黄河水上,叶舒宪一直在思考着黄河与玉的玄机。他说,黄河两岸,从上游到中游,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邂逅史前文化玉器。这对于玉帛之路的研究,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在这位学者的眼前,有苍茫的水岸,有载着重重的玉石的筏子。那些象征财富、王权的具有灵性的石头,或顺水而下,或逆流而上,一站一站,缓缓流向中原……
临夏回族自治州,自古以来就是人类发祥繁衍的理想栖息地。安特生在这里揭开了黄河上游史前文化研究的序幕。考察团成员在参观过临夏州博物馆之后,晚游齐家文化遗存——罗家尕原遗址,欣赏夜色中的大夏河。
【字幕:2014年7月24日 甘肃临夏州罗家尕原遗址】
(画外音)罗家尕原遗址紧挨大夏河。沿着“之”字形山路走到长满荒草的山顶台地的时候,太阳已经沉落下去。华灯初上,夜色浅浅浮现。太子山杳如梦幻,大夏河隐隐绰绰。大量的文化层在灰暗的光线里依稀可辨,打磨的残缺石器俯拾即得。芳草萋萋,山野清凉,草虫乱飞,空气如蜜。
临夏州广河县境内有广通河、洮河两条较大河流。水量虽小但激情充沛的广通河与高速公路相依而行,逶迤穿越过古老的荒原。广河,由此得名。这是丝绸之路南道、唐蕃古道必经之地,汉时称为“羌中道”,南北朝时称“吐谷浑路”。当河西走廊战乱不休、交通阻隔时,这条道就显得尤为重要。
【字幕:2014年7月25日 甘肃广河县齐家坪遗址】
(画外音)这里便是齐家文化的发现地。1924年的那个夏季,安特生在此发现了与仰韶文化截然不同的单色压花陶器以及与古希腊、罗马安佛拉瓶造型类似的双大耳罐,并命名为齐家文化。今天,人们在这里修建了齐家文化纪念馆。齐家坪遗址石碑就立在纪念馆前的草坪上,朴实无华,沉着冷静。
齐家玉是齐家文化的重要符号,在中国玉器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齐家人崇尚素洁,齐家坪出土的玉琮古朴素雅,赏心悦目。以至于安特生惊叹道:“最足引人注意者,莫如仰韶期之墓地中,发现曾琢磨之玉片及玉瑗数件,其形质吾人常认为来自新疆和阗者也。解说者谓甘肃石铜器时代过渡期之民族,与新疆似有贸易上之联络,但就吾人所知,仰韶期之民族缺乏金属,则彼等竟能作脆薄如瑗、坚韧如玉之器物,宁不足怪也。”由此可见,安徒生当年已经注意到史前新疆与内地的联系。
专家说,批量生产和使用玉礼器是齐家文化的突出特色。积石山新庄坪遗址、青海喇家齐家文化遗址都曾发现过大量的礼仪玉器,静宁县治平乡齐家文化祭祀坑里出土过“静宁齐家七宝”,它们和后来发现的陕北石峁文化都是“西玉东输”黄河沿岸的重要史前方国的遗址,是文学人类学派追寻的中国文化“大传统”最重要的案例据点。齐家文化崇玉的风气,就是对“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的最好注解和呼应。
随着黄河上游、中游齐家文化遗址的考古发现,一条齐家文化时代向中原输送美玉原料的玉石之路逐渐显现出大概的轮廓。叶舒宪推测,当年的运玉之路主要分为水道和陆路。水道以黄河及洮河、渭河为主,陆路则几乎贯通了整个甘肃。研究和了解这条远古的文化通道,齐家文化是绕不开的一个支点。在文明诞生的前夜,中原地区的玉礼器技术和体系在“东玉西传”中影响到了齐家文化玉器生产;在“西玉东输”的过程中,产生了齐家文化玉器。齐家玉器又通过继续的“西玉东输”,和中原二里头文化玉器发生了关系。他们的交汇时间,就在距今4000年之际。那时,正是夏文化发展为华夏第一王朝的年代。他们的交汇地点,应该是齐家文化所在的核心区。
甘肃的一些鉴藏家认为,马家窑彩陶和齐家文化玉器是人类艺术和文明的先驱。借鉴、继承了马家窑文化的齐家人在原有文明的基础上,更重视玉礼器的制作与运用。甘肃榆中马衔山、青海昆仑玉、祁连山玉、河西马鬃山玉、武山鸳鸯镇一带的鸳鸯玉,加上来自新疆的和田美玉,这些丰富的玉矿促使齐家玉文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飞跃式发展。通过对马衔山周边地区博物馆和民间收藏界史前玉器的调查,可以肯定马衔山的玉料是齐家文化玉器原料来源之一。类似的玉器在甘肃东部地区也有发现,说明走在4000年玉帛之路上的玉,不单单是新疆和田玉,还有甘肃地区出产的玉料。甘肃一带,同样是玉石资源的所在地和集散地。
【中国社会科学院比较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会长叶舒宪:在齐家文化生产的大量玉礼器中,无论是专业的考古学界博物馆学的人士,还是民间收藏的人士,基本上倾向于这样一种看法,就是齐家文化的玉器所采用的玉料基本上就地取材,主要是甘肃境内临洮一个马衔山,也有叫马含山,它的这个古代玉矿资源开发的很多。那除此以外,这个齐家文化玉器有少一部分占的比例不是太多,10%左右是来自新疆的和田玉。这样一来,我们研究齐家文化,刚好可以把中国的玉石之路从新疆、从甘肃的最西或者最北部到中原之间这条线索的年代和空间分布可以在比较确凿的意义上排出一个程序来。这也就是我们要把齐家文化和玉石之路结合起来做探讨。】
齐家古玉被文博界列为中国三大古玉之一,其知名度和良渚、红山古玉不相上下。4000年前后,一支原本生活在鄂尔多斯高原的游牧部族,也许是因为自然的重大变故,一路南下寻找温暖和水草。他们在陇中扎根后,这里就成为齐家人展示东西方不同文化的场所。也许还是因为气候的原因,抑或是其它原因,齐家先民们在这里生活了三四百年后又走向更为广阔的地域。
倏然消失的齐家人,只留下了一件件精美的玉器诉说着昔日的故事。
那一块块齐家玉,在4000年的岁月,像一条事不关己的河流,在身边缓缓而过。城市,财富,王权,得失,在岁月里不堪一击。而玉,却在时间的沉淀里源远流长。
玉帛朝回望帝乡,乌孙归去不称王。电视纪录片《敦煌》里曾经这样描述过运玉的场景:“这些美丽的石头,在中原能给商队带来巨大的利润。艰难的沙漠旅行中,他们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在历经几个月沙漠旅行的磨难后,当商队终于看到敦煌城墙的时候,所有人都真正松了口气。从这里再往东,就是安全并且相对舒适的河西走廊,再走两个月就可以到达他们的目的地长安了。”
根据民族学的判断,乌孙和月氏一样,可能就是活跃在西域地区的印欧民族后裔。
乌孙人为什么热衷玉石贸易而不再称王?为什么在4000年前后就在河西地区开始了“西玉东输”的贸易呢?是不是华夏国家玉石贸易的强烈需求和玉料运输的巨大利益,将不同民族不同族群的人们链接在一个文化共同体之中?这样的“不称王”,是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诠释着“化干戈为玉帛”的内涵?
有专家猜测,在河西走廊的四坝文化先民,很可能属于乌孙人的先祖。
《中国国家地理》上说,苍苍茫茫的祁连山,在来自太平洋季风的吹拂下,成了伸进西北干旱区的一座湿岛。这座又名为“南山”的祁连山不仅养育了河西走廊,保护了丝绸之路,更重要的是,它让中国的政治和文化渡过了西北的沙漠,与新疆的天山握手相接了。中国,在祁连山的护卫下走向了天山和帕米尔高原。
连绵雄伟的祁连山,莽莽苍苍,险峻无比。千万年降落的常年积雪积成万世冰川,万世冰川构成一座巨大的冰川水库,冬积雪,夏流淌,涓涓荡荡于阡陌之间,汇集成道道河流,形成了古代称之为谷水、弱水、冥水,现代称之为石羊河、黑河、疏勒河的河西三大内陆河。这些河流与他们的分支纵横于河西走廊,使之成了西部旱区中得天独厚的绿洲群,也成了孕育当地文明的“母亲河”。
长长的河西走廊,自古以来就是中原与西域相通的枢纽地带。因为她的美丽富饶和贯通东西的独特地理位置,成为羌人、大月氏人、乌孙人、匈奴人、鲜卑人、吐谷浑人、西域诸族人角争的所在。在历史的长河里,大禹、周穆王、张骞、玄奘、鸠摩罗什,乃至上古世界中的伏羲、神农、黄帝,及至近现代史上的林则徐、范长江、张大千,都曾经从这里走过,都曾在这里留下过岁月的痕迹。
有人说,河西走廊是一道天然堑道,是一把尺度,是一枚标杆。而在人文学者和考古者心里,她犹如一把插入西北部这把沉默的锁子的钥匙,悄然地开启着岁月的大门,时不时地释放出远古而来的点滴信息。
站立河西走廊,专家和学者们有着许多的疑问和悬念——
在远古时代,那一条“西玉东输”的大通道经过了怎样的路线?
在文明诞生的前夜,西北文化与中原文化如何实现着相互的交汇?
依托玉帛之路,玉文化是否先行实现了对华夏文明的一统?
河西走廊这片热土下,究竟埋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文化秘密?
两侧青山相对出,无垠戈壁有通途。武威以西,齐家文化的影子渐去渐淡。进入专家学者视野的,是河西走廊孕育的另一种全新的文化形态——四坝文化。
【中国社会科学院比较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会长叶舒宪:从武威向东,是齐家文化和齐家文化玉器生产、使用分布的一个大致的边界。武威往西,我们没有看到齐家文化玉器的批量的存在,只有少量的绿松石、玛瑙装饰品这样的。这跟齐家文化的玉礼器这个规模性的存在还是不一样的。那么在张掖再往西到河西走廊的西端存在的史前文化,我们看到的比较明确,叫四坝文化。这个四坝文化,我们从张掖山丹、民乐的东灰山、西灰山这些古代遗址一个一个探察下去,它是以红色夹砂陶为特征的这个史前文化。】
在河西走廊上,奔驰着现代化交通工具的新亚欧大陆桥、甘新铁路,逶迤而去的长城,荒漠、青山,还有洒落其间的星星点点的历史古迹,时松时紧,时平时交,以一种独特的生命密码的方式有机而神秘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大西部苍茫的独特风情线。
【字幕:2014年7月15日 甘肃张掖市四坝滩文化遗址】
伴随着河西七月炽热的阳光,玉帛之路暨齐家文化考察团走进了位于山丹县城西南大沙河东岸的四坝滩遗址。
【现场交流同期音效】
四坝滩文化遗址分布在一条干涸的大沙河岸上,整个遗址面积约4万平方米,灰土层厚0.5~2米。出土文物有石器、陶器、青铜、骨器等。四坝滩遗址是陶、石器和铜器并存的青铜器时代文化遗迹,形成于中原地区的夏代纪年内。经多项测定,早在4000年左右的四坝先民就已经用智慧的双手点燃了古代文明的星火。专家们认为,四坝文化应该是中原文化与西域文化交汇的结果。
(画外音)站立四坝滩,西望,东眺,眼前出现的是史前的人们挈家以从、跋履险阻的场景。向着中原而去的人们,停下他们疲惫的脚步,放下他们沉沉的行囊,在这里搭起帐篷,准备起一日的晚餐和今夜的露宿。在他们的行囊里,也许有着来自昆仑的玉。在他们的工具或饰器里,也许拥有着一块两块或者更多用玉作成的东西。也许,他们正在完成着一次家族的迁徙。
就在这样的走走停停里,史前的文明滚动着、交融着、更新着、跌落着。他们不知道,几千年后的某一天,会有这样那样的人们,捡起岁月的残片,来破译他们没有留诸于史册的生生死死。
今天,这里异常的静美。四周,是茂盛的大麦田地,还有成片种植的燕麦。在夏日阳光的激荡下,大麦、燕麦们散发出青春的麦香,撩人心扉。
(图18)
当地志书上记载,1946年,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新西兰著名社会活动家路易·艾黎带领培黎工艺学校师生在这里开荒,突然发现了散落和掩埋其间的陶、铜、石、骨等。1953年,著名考古学家安志敏走进这片土地,考察认为这是早于沙井文化的一种新文化,命名为四坝文化。
民乐县东灰山文化遗址属于典型的四坝文化。这是一片由灰土与沙土堆积而成的沙土丘,当地的人们称之为“灰山子”。上世纪8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这里发掘出了石器、陶片、炭化粮食及兽骨。通过碳14测定,这里有我国境内年代最早的小麦标本,出现了在国内是首次、在世界上也极其罕见的小麦、大麦、粟、稷、高粱五种作物的炭化籽粒。有专家说,此举改写了世界农业史。
这样的一个遗址,在数千年后的今天成为解秘史前文化的“博物馆”。这里的先民怎样走过刀耕火种的岁月?
这样的一个村落,在数千年的光阴里悄然消失。这个部落走向了哪里?
(画外音)漫步东灰山遗址,岁月的残片随处可见。在南北走向的水渠切面上,厚达两米左右的文化灰层带无声地显示着四坝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稀疏的盐生草本植物抵挡不住风沙的肆虐,劲风刮走了地表的浮土,露出众多陶片、石器和兽骨。我们仿佛走进了古人的生活区,时间在这里被瞬间真空,仿佛一夜之间一座古城骤然蒸发,留下可感可触的生活痕迹。
阳光下的东灰山畔,金黄的向日葵、绿油油的玉米作物勃勃向上。祁连雪水穿滩而过,问候着昨天,哺育着今天。玉帛之路,那条远古以来就踏将出的文明通道,就这样绵绵而行。
(图19、20)
与东灰山遥遥相望的,是坐落在民乐县六坝乡西北约10公里处的西灰山。从打制石器时代进化到陶器时代,东、西灰山的四坝先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又一辈。四坝先民,创造了张掖史前文明。
在时光的大川里,在河西走廊的大川里,民族融合成为几千年里最为精彩的演出。这里至少在4300多年前就有丰富发达的史前文化,中西文化交流早在4000年前就已拉开了大幕。
【作家、西藏大学讲师孙海芳:一站一站的文化传递就像驿站一样。它不是说是一批人一直走到和田取到了玉然后再回来。它是通过一站一站的一个传递,那么相应的文化类型也应该是这样的。就是通过一站一站的一个传递,来完成文明薪火的一种传送。】
而黑水国遗址的考证,再次证明了河西走廊文化的传递。这里,由马厂文化晚期遗存到过渡类型时期遗存,再到四坝文化早期遗存三期较为完整的具有叠压关系的文化序列,为进一步开展四坝文化、马厂文化、齐家文化、沙井文化及其相互之间的关系研究提供了翔实的资料和确凿的地层证据。
【字幕:2014年7月18日 甘肃玉门市火烧沟遗址】
位于河西走廊上玉门市的火烧沟文化遗址,因当地沟壑纵横、山峦起伏、沟峁多呈火红色而得名。1976年以来,考古工作者先后在这里发现了312座古墓葬。那些墓葬神奇地呈现为上、中、下三层,处在上面的一层主要是魏晋墓和汉墓,中间一层多是汉墓,而最下面的是新石器时代后期的墓葬。它在地下沉睡了3700年左右的时间。在这些大约与夏代同时的墓葬里,出土了大量珍贵的陶器、铜器、玉器、骨器和部分金银器。专家们认为,沉睡在地底下的这一文化层是火烧沟文化最珍贵的部分,它们属于四坝文化类型,但有些方面又有自己独特的表现。专家们便为之另立门户,名之为“火烧沟文化”。 根据古代文献记载推测,火烧沟文化创造者大概是古代的羌族部落。
(图21、22)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甘肃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这里被列为甘肃六大古文化遗址之一,也是位列全国100个“最具中华文明的考古发现”之一。
(画外音)走进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火烧沟遗址,远处,山体赭红。身畔,高铁高速遥遥而去。天空里,正飘着沥沥的雨。没有绿洲,没有清泉,听不到埙声,只有伴着寒意的缕缕风声。在缥缈的风雨里,火烧沟异常安静。
【作家、西藏大学讲师孙海芳:在传送的过程中,文化与文化之间会有影响。比如说火烧沟,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从东而来或者从西而来形成一种交汇,形成自己的一种文化。跟现在如今的河西走廊的文化还是一样的,它有西来的文化,也有东来的文化,形成了自己的一种文化类型。】
【字幕:2014年7月19日 甘肃酒泉兔葫芦遗址】
苜蓿峰边逢立春,葫芦河上泪沾巾。这是位于布隆吉乡双塔村西南茫茫荒漠中的兔葫芦遗址。布隆吉,蒙古语为“露头泉水多”,“水草丰茂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是优美的牧场。在东西8公里左右、南北宽2公里左右的兔葫芦遗址区,随处散落着许多石刀、石斧、石镰、夹沙陶罐及少量彩陶片。这是史前人类的遗存物,当属新石器时代的四坝文化。
(画外音)在这里,胶泥、黄沙、枯根、衰草,演绎着生态的变化和文化的更迭。行进其间,能够强烈感觉到时光的倒流,仿佛要走回洪荒远古时代。在这里,考察团的成员们发现了大量的陶、铜、石、贝、铁器,发现了类似和田籽料的玉石标本,看到了大量玉石加工的半成品。这样的发现,证明了此地玉石文化的兴盛。
【中国社会科学院比较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会长叶舒宪:大约从3700多年叫四坝文化开始,到后来的元朝、明朝、清朝,一直有重要的文化贸易关口存在。特别是在这个兔葫芦遗址找到了一些被切割过的玉石原料,这个是很有说服力的。就说那个地方它是一个各地方玉石资源进中原的一个中转站,或者说是一个码头一样。为什么要切割呢?因为玉石的毛料非常重,非常大,所以要把这个毛料的边角,那些没有作用的部分去掉,可以大大地减少运输中的成本。在这个地方看到的这些,看起来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仔细看上面有切割的痕迹。那具体这个玉石码头的存在究竟是在史前,还是在这个汉代?唐代?这个还需要以后进一步的深入的调查。证实了这个玉石之路不仅存在,而且在瓜州以外或许有多条线路存在。】
(图23、24)
熟悉中华古诗词者无人不知玉门关,她是华夏边塞诗最常见的母题。玉门关在何处,设立玉门关有何意义,一直是史学界和考古学界寻找和探讨的问题。把昆仑山系和祁连山系联系起来,将和田、敦煌、瓜州和肃北马鬃山、嘉峪关玉石山、陇中马衔山等联系成一个西部美玉资源的整体来看,叶舒宪提出了“游动的玉门关”。而据瓜州地区文物工作者的考证,在兔葫芦遗址的周围就有四个不同时代的玉门关存在。那么,这里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个“西玉东输”的中转站呢?
兔葫芦遗址位于丝绸之路通往新疆的两条路线“敦煌道”和“伊吾道”的交会处,正是“西玉东输”的三岔口位置。根据这里发现的大量玉料的存在,可以判断出存在着不同地区的不同玉料汇聚瓜州的情况。
(画外音)四坝先民们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然后像风卷残云般神秘地消失在岁月长河里。此后,历朝历代的人们都在这里上演一番不同的生活情景剧,不管悠闲还是从容,都要极尽繁华绚烂之后,重归平淡。
如果早在三四千年前,联通中原文明与西域的玉帛之路已经开通的话,那么向中原运送西部美玉资源的史前之人会是什么人呢?
这是甘肃境内距离新疆最近的文化遗址之一。叶舒宪、刘学堂推测,兔葫芦,大概与吐火罗民族有关。最早的时候,天山南北的吐火罗人向东迁移,到达河西走廊,被称为月氏人。月氏人在经商的同时兼营畜牧和农业,并形成聚落作为商业中转基地。青铜器、冶炼技术及马车、小麦等传入河西、中原,也与吐火罗人有关。而四坝文化的先民可能就是月氏人。
叶舒宪认为,这个运送大军的主体,不大可能是远道跋涉而来的中原居民。可能性较大的,就是河西走廊的当地人。他们究竟是谁?他们拥有什么样的出身和族群血统?通过考察,可以大体上锁定一个首要目标,那就是四坝文化的先民。
(画外音)走在兔葫芦遗址区,有人采集到了一片元青花碎片,有人看到了古代野马的残骸,有人找到了火烧沟文化的青铜古剑。当地的文物工作者说,这里还出土了大量汉、唐文物。可以想见,史前至汉唐以来,这里曾有着怎样的生机与辉煌。将这些碎片的符号予以文化的串接,这些不同时代的文物遗迹无疑在说明着一个事实:兔葫芦遗址曾经长期充当玉帛之路运输的要塞或中转站。
【考古学家、新疆师范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院长刘学堂:路是我们现代人想给的一个建构。古代人当然要沿着绿洲,沿着更容易生存的地方走。他不是走,他是传递,不是一个人有目的带着某一个东西往那边去。是文化的传递,文化传递自有内在的关联,自有它的动力所在。】
驿路寻玉,一个个驿站无声地在向今人诉说着关于玉的旅行的多种故事版本。而穿越这一个个版本,人们在无数射线般放射的隧道里清晰地感受到了西部之玉的存在姿态。
驿路寻玉,沙井文化、四坝文化、卡约文化、到辛店文化和寺洼文化,现代考古学给出的这些文化遗存都是汉语书写的中国史传统之中根本无法觅其踪影的形态。而创造这些文化的主体,是继齐家文化之后活跃在河西走廊到关陇地区的氐羌族部落集团,它们从商周以来的中原文明的交往互动关系,在华夏世界的建构中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图25、26、27、28)
她们,也许来自更遥远的西部。在这里,她们只是匆匆的过客。歇歇脚,她们将继续向着东方、向着中原进发。通道也罢,起点也罢,一起身,一条由绿洲上声声驼铃或者河川上声声号子伴随着的玉帛之路、文化之路、交流之路已然开启。
今天的人们,和昨天的人们,共同相望于道,在有笑有泪中铺垫出了有滋有味的玉帛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