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张石山
历史担当与文化对抗
——从《吕梁英雄传》到《清明无战事》
山西 张石山
2005年,张石山应前辈作家马烽之托,担纲了其小说《吕梁英雄传》的剧本写作,剧本集两代作家思想、才智于一体,充分体现了其共同的思考深度和生活厚度。2015年,适逢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作家张石山在反思战争、反思中西文化、反思目前影视创作成败的基础上创作了电影剧本《清明无战事》,不仅体现了作家在抗战题材写作上的深层掘进,同时也表明了作者立足传统文化、弘扬中华文明的知识分子立场。
历史担当 文化对抗 《吕梁英雄传》 《清明无战事》
今年是2015年,中华民族抗战胜利七十周年。
十年前,公元2005年,是抗战胜利六十周年。
2005年,中央电视台第一套节目在黄金时段播出了电视连续剧《吕梁英雄传》。该剧根据我省前辈作家马烽、西戎的原著改编,笔者担纲出任首席编剧。这部电视剧,2005年首播,十年来在多家电视台不断复播。
客观评价,比起若干同类题材的电视剧,《吕梁英雄传》也还差强人意。至于“抗日神剧”,已经遭到种种揶揄、调侃、臭骂、诅咒,被广大观众予以判决,应该将之清理出我们言说的这个平台。
小说《吕梁英雄传》号称“红色经典”,创作于1945年,在抗战胜利的前夕出版,堪称当年“与时俱进”的一部经典。时隔六十年,将这样一部经典改编为电视连续剧,事实上成为笔者投身抗战纪念活动的一次当代践行。从对原著的阅读体认到改编为电视剧的“戏剧化过程”,笔者亲历其间,有许多当时的体察与事后的思考。
对于《吕梁英雄传》编剧的人选,马烽老师生前几经掂量,最终选定由笔者来担任。这件事情当下被渲染成“马烽点将”,圈子内外,一时瞩目。其“内幕”,或曰马老师的苦心考虑,值得言说一回。
早几年,《吕梁英雄传》的摄制版权曾经出售过,由北京某著名制作单位负责制片,还请了国内成名编剧来执笔改编。于是,马老师就有机会看到了他人改编的剧本。结果,马老师的感觉非常不好,“马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在我们的印象中,马烽老师说话极其有分寸,所以,公开场合,说起他人改编的剧本,他只是相当客气地言道:“咱也不能说人家改得不对、写得不好,就是完全没有了原著的地方风味和语言风格。叫‘吕梁英雄传’,叫成‘泰山英雄传’也可以!”私下言语,情况则要严重得多,马老师这样讲:“出卖了版权,让他们随便给我折腾,我死不了看过之后也得气死!”
鉴于出售版权之后,对剧本的创作将完全失去控制,因而马老师决定,一定要在自己的监督指导下完成剧本,然后再将原著的版权与写好的剧本绑在一块来出售。
别人的本子马老师不能信任,他又没有了亲自操作剧本的心力,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出现了“马烽点将,张石山担纲创写剧本”这样一个事实。
除了小说、散文、诗歌等惯常文体创作,2000年前后,我开始涉猎剧本创作。
“张石山竟然也写电视剧!”直接、间接听到的,是很惊讶、很惋惜甚至很不屑的口吻。
“小说受到了影视冲击”,或许是部分的事实,但假如有小说家这样说,却只能证明这些小说家的无能。他们似乎需要一块世袭领地,需要政令强迫:领地臣民只许读他的小说,不得观看别人的电视剧。
“电视剧浅薄低俗”,也是部分的事实。有的小说家傲慢于自己的深厚高雅,概无不可。高雅,没有多少人来欣赏;低俗,人们趋之若鹜。对此,徒唤奈何。
“稿费再高,我也绝不去写电视剧”,这属于你的自由,但因此觉得谁去写电视剧就好像谁堕落了一样,只是一种酸葡萄心理。
笔者不这样想。我们敬仰的前辈大师赵树理,一辈子不曾放弃戏剧创作,而且至死都甘愿认为自己是个戏剧家。老百姓不识字,或者没有时间和兴趣读书,他们的主要文化娱乐,就是看戏。现在,情况同样如此。你的小说高雅,老百姓偏不来读;电视剧低俗,连你和你的老婆孩子都在看。这是一个巨大的现实,谁都无可转捩。
老百姓爱看电视剧,哪怕一边看一边骂。我们只是在一边跟着骂呢,还是进入编剧行当自己尝试一把,力争写得好一点?
1998年,受西影厂张子良先生委托,我曾经创作过二十集电视连续剧《后水浒英雄传》,剧本颇获好评。只是张子良先生突患脑溢血,拍摄事宜竟至搁浅。2003年,我为深圳万科影视公司创作了二十集电视连续剧《兄弟如手足》,2004年拍摄完成,何冰、达达担纲主演,多家卫视播映,颇获好评。
再到后来,我还创写出了历史题材的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晋文公》。2014年全国广电总局举办剧本评奖活动,《晋文公》获取全国大奖,编剧奖金五十万元。
奖金应称丰厚,我当然有几分满意。但最令我满意的,是业界对我编剧水准的认可。我曾经是个小说家,我的短篇小说曾两度全国获奖;如今我涉猎编剧,我的剧本也获取了全国大奖。
小说家并不是人人都适合写电视剧,但只要他适合写电视剧,小说家的文学眼光、写作功底、思想深度与生活厚度,都是堪可信赖的。
马烽点将,点到张石山的头上,我觉得马老师果然好眼力,堪称眼光毒辣。
自我抻量,我是一个不错的小说家,同样是一个不错的编剧。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改编好《吕梁英雄传》,能够完成马烽老师的重托,可以实现马老师、西老两位尊敬的前辈这点夙愿。况且,我是马烽、西戎、胡正、孙谦等前辈作家培养起来的晚生后辈,老师们有什么差遣,有什么吩咐,我的态度当然是积极响应,简直就像中国人打鬼子,根本不需要动员!
但在一开始,我心底里有过一些犹豫。那时,我的老爹刚刚去世,跑到马老师跟前,这不等于跑到又一个“爹”跟前去了吗?况且,我爹看我一无是处,躺在病床上臭骂我照样是狗血淋头,但他有一样赞成我,赞成他儿子会写字。用他的话说:哈哈,不用晒大日头,坐在桌子跟前就能挣钱养家,不赖呀!在马老师面前,我可就连这唯一的优点也不存在了!再说,马老师要求极严,我能否令他满意?他如果具体干预太多,我又能否适应?
然而,第一次与马老师就剧本事宜商谈,我的犹豫当即便被打消。马老师患的是哮喘,与我家老爷子的病一模一样。马老师强打精神,挺直驼背,气喘吁吁,对我说呀说。他在尽量掩饰自己的衰迈,他在奋力传达自己的迫切愿望。我突然间心尖发软了。在那一瞬间,我对马老师已经不仅仅是执弟子之礼,其心情不亚于儿子面对父亲。
所以,当马老师对我言讲:“张石山,没有制片方,先写剧本,眼下没有稿费,日后能不能拍成还不一定,这可是有风险的啊!”我当即表态,我愿意担当风险,不计代价,完成剧本创作。
前辈人打鬼子,向谁讨要过工钱呢?
马老师自己曾写过许多电影作品,他的小说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的也相当多,唯有《吕梁英雄传》始终不曾搬上荧屏。所以对于改编工作,马老师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我想探究的是:时隔六十年,对于当年那样一场伟大的抗战,前辈作家过来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重新认识的高度?对于当年的作品,原作者之一马烽老师,又有着怎样的理性评价深度?
与其他反映抗日战争的长篇小说相比,《吕梁英雄传》是唯一在抗战年代创作出版,堪称“与时俱进”的一部作品,其生活气息之清新、人物形象之鲜活,引领潮头,独步书林。
但由于原著作者当时还年轻,文学功力尚浅,写作之初又是供边区报纸连载,包括受时代局限、政策考量等原因,小说作品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如结构稍显散乱,有的人物脸谱化、概念化,过分贴近当年生活,缺乏更高的理性认知,等等。
可贵的是,马烽老师并不讳疾忌医,不曾拉“红色经典”的大旗来做虎皮。刚刚开始研讨剧本创作,马老师就坦率承认:原著结构确乎有些散乱。借改编过程,文学剧本必须要有重大修改,必须要有重新布局结构、整合故事、梳理人物关系、设置关键情节等再创作。还有,原著对地主康锡雪的描写有脸谱化的嫌疑,康锡雪扒灰什么的,是简单泼脏水;凡地主就天生爱当汉奸,是不真实、欠公允的。
当然,马老师的自我反省基本到此为止。
而从一开始,我就坦率地表达了我对抗战的理性认识。
首先,中国伟大的抗日战争究竟是不是一场全民抗战?
马老师说:我们写的是八路军抗日根据地的故事。
我说:抗日根据地,离不开全国大势;而且,即便是在抗日根据地,也是全民抗战。
我和马老师反复磋商,包括马老师的夫人段杏绵老师都介入了讨论。段老师说,在她的老家河北,最早起来打鬼子的,就是当时开明士绅们组建的地主武装。
历史的封条终于揭去,马老师打开了话匣子。老人家给我念叨:
当年,在我们的晋绥抗日根据地,开明绅士为抗战、为革命确实做出了重大贡献与重大牺牲,其中最突出、最著名的有刘少白先生和牛友兰先生。当贺龙的129师开辟根据地之初,部队大冬天还穿着单衣,牛友兰先生一次赞助就解决了一个团的冬装。牛先生家数十孔砖窑的大院,捐作晋绥边区的机关办公场所。牛先生还积极兴办工厂学校,为抗战事业殚精竭虑,无私奉献。就是这样一位先生,在后来的土改运动中,被拴了牛鼻矩游斗而死,这一不义的行为曾受到毛主席的严厉批评。
地主有家产需要保护,他们不会因为是有产者就格外欢迎日本鬼子来抢夺;他们多数读书明理,民族觉悟不会比普通农民更低;地主相对有文化而子女多为大学生,在特定社区最早倡导抗日高举义旗的恰恰是他们;地主银窖里有大洋,当下取出就能购置洋枪军火……这是历史的真实,有案可查。而在惯常的说法里,包括我们奉为“红色经典”的不少文艺作品中,对地主的描写有违历史真实,至少不够全面和公允。
愈穷愈革命,愈穷愈光荣,这样的极“左”思潮由来已久。
视文化人为异类,视有产者为寇仇,这样的倾向早该纠正。
在我开始进入改编写作后不久,马老师就病重住院了。在他弥留之际,我赶写完成了剧本,马老师欣慰地知道了这一消息。可以说,马烽老师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表达了他修正自己作品的美好愿望。
不妨说,老人家是要给历史一个交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知过必改,善莫大焉。
初步研讨之后,我首先拿出了一个整体构思平台和故事大纲,多次听取马老师的意见,反复研讨争论,终于获得了马老师的认可与肯定。老师与学生,长者与后辈,碰撞磨合,好比阴阳拮抗、太极浑成。马老师从文六十载,我学习写字四十年,百年功力,糅合交织。整体构思和故事大纲,充分体现了两代作家共同的思考深度和生活厚度,成功是显见的。
其中,对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维持会长”如何认识和评价,我和马老师有过反复的研讨论证。
鬼子占领了我们的大片国土,敌占区的老百姓不可能统统投奔延安和重庆。大家要生存,要艰难面对异族的血腥统治,暂时维持鬼子成为不得不如此的普遍选择。那么,对维持会长一类人物要客观分析,一概打成汉奸,是粗暴的,是没有道理的。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作品,对此早已有过可贵的探索,取得了可喜的突破。我在人物设置上,也对原著中的维持会长康顺风做了重大改动。
关于改编,扼要来说,我和马老师至少在以下几点取得了共识:
一、思想基点。抗日战争胜利的意义怎样评价都不会过分,具体到本剧,则要充分体现全民抗战的历史真实。在亡国灭种的严酷现实面前,一盘散沙的国人空前团结,最普通的大众,农民老百姓,被激活、焕发出无比的勇气和智慧。
二、故事新编。原著故事有些散乱,要重新结构成一个相对完整、脉络清晰、逻辑严谨的大故事。要以悬念抓人,力求高潮迭起,强调“好看”,寓教于乐。
三、重塑士绅形象。马老师一再讲说,开明士绅对抗战做出了巨大贡献。在此基础上,改编时不仅强化了原著中二先生的开明儒教形象,对地主康锡雪也进行了重新塑造。
四、重塑维持会长形象。马老师最终同意说:“我们塑造一个中间人物吧!”我想,为了一方平安,豁出身家性命出头与鬼子周旋,这样的人物难道不也是我们的吕梁英雄吗?
时隔六十年,回望历史,我当然要尽量表达我的认识与思考。
令人欣慰的是,马老师耄耋之年,尊重史实,慨然自新,谦虚纳言,从善如流。两代作家,最终取得了高度一致:以文学的良知,还历史以公道。
我所创写的剧本,后来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全文出版。白纸黑字,如假包换。剧本对原著做了极大改动,除人物名字与地名之外,主要故事都进行了重新构思创作,呈现出了我对那段历史的当代认知。
所谓剧本,即一剧之本。
但电视剧是一门综合艺术,电视剧究竟会拍成什么样子,实在不是编剧可以左右的。
依照正常情况,导演和演员对剧本还要进行再创作。况且,电视剧审查严格,审查者有他们奉行的种种标准。我原本并不指望具体拍摄能够完全依循文学剧本,大致不离谱,足矣!
马老师曾经担心出售版权之后,对原著的改编会失去把控,会让别人随便折腾。而实际情况却更为不幸、更令人大失所望:负载着马老师殷切希望的剧本,老人家亲自监督指导下完成的剧本,照样遭到了随便折腾的可悲命运。
据我所知,制片方在“红色经典最好不要改动,应该尽量靠拢原著”的说法之下,将剧本曾经努力改进过的许多地方,实际拍摄制作时几乎全部倒退了回去。
什么叫红色经典?谁来给出准确定义?剧本是在原著作者之一马烽监督指导下完成的,并非擅改;但马老师又不幸逝世,有人硬说是擅改,找谁说理去?
关于红色经典不得擅改的说法,成为某种禁令。制片人为了躲避斧钺,不得不提早自行阉割。他们看上去气派很大的样子,却也有他们的苦恼与无奈。
就此,《吕梁英雄传》的制片人张纪中给我有过解释。他说:“上头审查,不是审你的本子,是要审我们摄制完成的电视剧。咱们投入上千万,万一出点偏差,不得了啊!经济损失无法弥补,就连我们纪念抗战胜利的愿望也得泡汤呀!”
话讲到这份儿上,谁还能再说什么呢?
马烽老师曾希望原著得到好的改编,不要给他胡折腾;而如今原著属于红色经典,干脆给他来了个原封不动。
九泉之下,不知马烽老师该哭还是该笑。
将《吕梁英雄传》改编为文学剧本,马烽老师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曾经有过许多崭新的思考;编剧张石山临危受命,竭心尽智,曾经做过许多无愧的努力。这些,在后来摄制播出的电视剧中,都几乎被消解净尽。聊以自慰的是:至少,在文学的层面,在可以操控的文字范畴,我们曾经有所担当。这是历史的担当。
2005年, 二十集电视连续剧《吕梁英雄传》在央视播出。大致说来,应该算是同时期同类题材电视剧中较好的一部。但由于各方面局限,拍摄完成的作品,没有完全体现出我的剧本所达到的高度。
不觉就过了十年。
2015年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我希望自己在影视作品创作方面有所举动、有所突破,于是有了写一部相关题材电影的动机。我要写一部抗战题材的电影,这不是谁的指令部署,我在主观上有更为深层的内在驱动力。于是,我完成了剧本《清明无战事》。
全人类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过去了七十年。中华民族在世界反法西斯东方战场所付出的代价,无比巨大;对全人类优秀文明战胜法西斯所做出的贡献,无与伦比。作为影视作品来反映反思那场战争,我们和西方的差距之大,不可以道里计;即便与前苏联相比,我们同样难以望其项背。这样的状况和中国的经济发展不成比例,与东方泱泱大国的形象不符,这足以令人惭愧,令人耿耿于怀。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我们不应该简单地谴责编剧,贬斥他们无能。多年来的思维定式,束缚了人们的思想,局限了大家的眼光。严格的审查制度非常必要,但审查尺度始终不明晰,编剧动辄得咎、无所适从,于是正剧少见,闹剧层出不穷。
而怨天尤人无济于事。中国人为反法西斯战争付出了无与伦比的惨烈代价,在影视艺术的表达方面,绝不应该只是关起门来自说自话、自我欣赏、自我陶醉,早已应该走出去,或曰“打出去”。
身为一名中国作家,我是否能够超越平庸,写出具备走出国门走向世界那样水平的作品来?这要牵扯到对中国抗战的理性认识。改革开放以来,国人迎来了伟大的思想解放,重新认知抗日战争不再是禁区。这方面,国人已经达成了许多共识:
抗战对于中国,是中华民族近代百年屈辱失败史上的第一场大胜利;亡国灭种的危机,激活了中国全民的抵抗意志;这是一场全民抗战,绝非一党一军可以独自胜任。种种共识之外,我也逐步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独立思考。我认为,从全球格局来看,“二战”是全人类众多伟大文明与反人类的德日意法西斯的大决战;中国抗战,是伟大的华夏文明对日本军国主义法西斯的殊死抵抗;中国抗战,是反法西斯大格局中东方战场最伟大的事件,同时,中国抗战是华夏文明与全人类文明的协同作战。
当然,任何文学创作最忌讳外在说教,作家所有的思考必须通过讲述故事与刻画人物自然流露出来。在电影剧本《清明无战事》所讲述的故事里,我着力塑造了一位曾经的乡绅。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多是小政府大社会的格局,乡绅,在事实上成为乡土自治、维系乡间社会平衡的中坚。他们身上曾经最多地保全了中华文明、士子传统。在和平年代,他们是行为模范、道德表率;在国难当头的时节,他们毁家纾难,垂范千秋。他们多数并非虚构的阶级敌人恶霸“黄世仁”,而是山西抗战史上开明士绅刘少白、牛友兰那样的人物。理直气壮歌赞这样的人物,正是理直气壮歌赞华夏文明。
自鸦片战争以来,古老的中世纪东方帝国与西方现代文明乍然相遇,连连败退,一种极具破坏力的思潮铺天盖地:我们的文明已然落伍,不配保全,不可信赖。于是在这种思潮之下,我们将朝廷的政治腐败、经济滞后、军备落伍等,一股脑儿归罪于华夏文明。
华夏文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文明?我们要不要热爱弘扬这一文明?这个问题极其严肃。
我坚定地认为:战争或有一时之成败,但并不能就此判断文明之高下。仗恃暴力、弱肉强食,那是丛林法则,与人类文明风马牛不相及。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岂能证明当时欧亚文明落伍落后!在文明对话方面,伟大的华夏文明博大精深,强韧厚重,浩浩乎存于天地之间,卓然挺立于世界文明之林。我们的伟大文明,从来没有失败过。仁者无敌,我们的文明根本就没有敌人。全球抗击法西斯战争的伟大胜利,说到底正是全人类文明的胜利;中国抗战的胜利,则是华夏文明的伟大胜利。
在“清明无战事”这个故事里,在那一特定的历史环境中,中国曾经的乡绅身上所葆有的华夏文明,形成了与日本侵略者所推行的法西斯文化最直接的对抗。法西斯文化的残暴无耻暴露无遗,而华夏文明雍容博大、强韧无比,凸显出永远不可被战胜与征服的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清明无战事》的剧本完成之后,曾经在北京召开过研讨会,由山西省作协和中国作协《文艺报》联合举办,有国内著名剧评家李准、仲呈祥等参加。大家给出了一致的高度评价,认为这是一个有重大突破的剧本,如果拍摄成功,将不仅是中国影坛的一部好电影,而且完全可以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电影是一门综合艺术,编剧完成之后,离不开导演和演员的再度创作。单单就剧本而言,和小说颇有共通之处,可谓大同小异。当然,作为小说,需要小说式的叙述语言和叙事笔调。
《清明无战事》日后或许能够拍摄成为一部电影吧。现在,多承山西人民出版社的同仁襄赞,这个故事首先以小说的面目呈现给读者。
从《吕梁英雄传》到《清明无战事》,时间是整整十年。从“历史的担当”到“文化的对抗”,我的抗战题材写作在向深层掘进。
从当前风云变幻的国际形势来看,我们的抗战在形式上是结束了,而在历史的最终判定和文化对抗的意义上,战争并没有结束。
我在用我的笔进行战斗。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作 者: 张石山,专业作家。短篇小说曾两度全国获奖,出版有小说集、诗歌集、散文随笔集、长篇纪实文学等。近年在大陆与台湾出版长篇文化专著《洪荒的太息》《拷问经典》《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人间耳录经》等。并创作《吕梁英雄传》《兄弟如手足》等电视连续剧多部。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