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社会的回归
——庄子“气化论”与尼采“权力意志”说的反思

2015-07-14 07:26陕西王小宁
名作欣赏 2015年13期
关键词:工具理性尼采主义

陕西 王小宁

理性社会的回归
——庄子“气化论”与尼采“权力意志”说的反思

陕西王小宁

庄子“气化论”认为生命本质是气之聚散,是气在宇宙中的运化生成的轮回。它作为一种中国古老的生命观,是对春秋时期戕害自然人性的人类文明的批判与反思。站在文明批判的立场上,尼采的“永恒轮回说”与庄子的思想有了交集。对西方现代理性文明的抨击,促使尼采提出世界的本质即权力意志的永恒轮回。庄子的生命观与尼采的“轮回”说,将生命的存在归结于自然的、非理性的状态,是否作为反智主义是需要重新反思的。二人从理性的深层层面价值理性的需求,对理性之工具理性单向度的发展做出了深刻批判。理性应作为工具理性与实践理性的结合,是人类社会的最终走向。

庄子 气化论 尼采 轮回说 理性社会

庄子的生命观中最为核心的是“气化论”,他将生命的本质归结于气的聚散,生命的轮回从根底上讲就是气在宇宙间的运化。庄子对生命存在的认知和他对人类理性文明的批判有着密切的关联。从对人类理性文明批判的角度而言,尼采与庄子的思想有了交集。尼采将人的直觉与本能作为生命存在的本质,提出了“权力意志永恒轮回说”。庄子与尼采对人类理性文明的驳斥与批判,不仅对中西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甚至成为人们对生命存在认知的一种固有思维范式。通过对尼采与庄子思想的交集与差异的比较,我们能从更深层次上认识到理性社会的回归才是人类社会的最终走向。

理性文明与反智主义的本质

庄子与尼采站在反智主义的立场上对人类理性文明展开了尖锐的批判,由此造就了中西历史上人们对理性文明的误读,理性文明成为人类文化进程中的众矢之的,非理性的思潮长期占据着人们的头脑。将庄子与尼采对理性文明的批判进行比较,可以见出二位哲人的反智主义的本质,进而重新认识理性文明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位置。

庄子的气化论与尼采永恒轮回说的提出有一个共同的立足点——反智主义,他们都认为理性文明是对人的自然本性与创造力的戕害,古老的理性价值观应被彻底抛弃,回到生命的本然状态。那么,庄子与尼采的反智主义是否可以简单地被我们解读为对人类理性文明的否定?只有回到历史的语境中,才能看清庄子与尼采反智主义的本质。

庄子身处春秋战国时期,目睹了上层统治者在争权夺利中不仅丧失了人性的质朴,而且将儒家推行的仁义道德作为营私利己的工具:

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

(《庄子·胠箧》)

道德作为人类理性文明的结晶,在庄子看来已经沦为了人类谋利的工具,不复其固有的价值理性。这可以说是庄子的反智主义理论——“气化论”应运而生的起点。立足于宇宙生命宏大的视野中,庄子认为生命的本质乃是气在宇宙中运化,人之生死则是气之聚散: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

(《庄子·知北游》)

气在宇宙中的大化流行成为万物生命的轮回之源,人的存在在本质上亦是气的生命运化,与人类社会的理性文明没有任何关联。可以说,庄子的反智主义是对人类理性文明的彻底抛弃,他要求人们回到自然的状态中保有未被理性文明戕害的天性。在庄子看来,人类社会秩序的混乱源自理性文明的生成:

离道以为,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庄子·缮性》)

庄子对于理性文明的批判,从表面上看是反智主义的立场,若回到历史语境仔细剖析却不尽然。庄子对人类社会理性文明的批判,是基于理性在春秋战国时期沦为贵族谋权夺利的工具。作为人类社会的理性文明,它是由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组成。工具理性是理性在人们社会生产实践中的运用,但同时它受制于价值理性,价值理性作为终极价值观始终推动着人类社会的前进。因此,庄子的反智主义实质上是对人类理性文明中工具化现象的批判,是对价值理性的追寻,是对以生存自由为核心的价值理性的建构。

与庄子相同的是,尼采在经历了19世纪西方现代工业文明引发的理性危机后,提出“重估一切价值”,破除现代西方社会理性文明对人之本能的压抑,特别是基督教笼罩下的西方传统道德对人的创造性的束缚。在这一点上,尼采同庄子是相同的,他们看到了人类理性文明在发展中的不完善。不过与庄子不同的是,尼采将人的本能、直觉(权力意志)视为人的创造力的源泉和存在的本质。他宣称权力意志的不断生成,形成的永恒轮回乃是大千世界生命运化的真相。如此推崇人的生命本能,源于尼采认识到长期以来西方现代社会机械的理性文明是对个体生命创造精神的束缚与扼杀;人类社会进步的源泉正来自于个体富于个性的创造精神。可以说,尼采的永恒轮回说透露出的是反智主义的立场,但深层上却是对理性文明缺陷的反思,是对由理性文明造就的虚无主义的批判。

让我们对世界是一部机器的信念持谨慎态度;它肯定不是为了某种完满的运行而构造的,我们以“机器”一词加给它是抬太高了。

(尼采:《上帝死了》)

理性社会的回归与价值理性的重建

庄子与尼采对理性文明的批判,是对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理性文明的不完善的清醒认知,更是对理性中固有的价值理性的追寻。在人们凭借理性不断推动社会进步的过程中,理性被曲解为工具理性,作为主流价值观制约着社会的发展与个体的存在。在工具理性盛行的今天,人类社会衍生出的理性危机已经不容忽视,从生态危机、食品安全到犯罪率的逐年上升,严重影响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在庄子和尼采的反智主义的论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对重建由价值理性主导的理性社会的探寻,这对我们今天回归理性社会是极有意义的。

庄子对理性社会中道德的虚伪性做了尖锐的批评,他认为如果人类社会的道德过于沉溺于工具理性一端,最终将导致人人陷于欲望之争中,丧失淳朴的人性:

有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庄子·骈拇》)

上文中庄子提及的“仁”非一般意义上人们所理解的“仁”,它指涉的是春秋时代贵族以仁为谋利工具的虚伪的道德。就这一点而言,庄子对道德的批判并不能视之为对实践理性的否定。反之,庄子所追求的“仁”乃是摆脱工具理性的束缚,能够保存人之真性的道德:

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

(《庄子·马蹄》)

今天,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迅猛,而与此同时却面临着严重的道德危机。我们讲要恢复传统儒家道德信仰,但如何恢复,在何种意义上恢复?庄子对道德的批判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支点,即传统道德恢复乃是建立在对人性自由尊重的基础之上,即价值理性应成为道德信仰的核心。

立足于西方理性文明发展中主客二分的倾向,尼采认为西方的理性文明是对理性的盲目崇拜,是从自我中心主义出发,用“物化”态度衡量一切生命:

我们发现自己正处在原始的盲目崇拜之中——也就是说,处在理性的盲目崇拜之中,正是这理性到处看到了行为和行为者,把意志信奉为一般原因,把“自我”信奉为存在,把自我信奉为本质,并把这种对自我本质的信念透射到一切事物上——只是在此意义上说,理性才创造出物的概念。

尼采对西方理性文明的批判是切中要害的。从柏拉图开始,主客二分就成为西方哲学研究的起点,至此,人成为审视世界本质制定标准的中心。在西方文化的发展中,主客二分构成了个人中心主义的理性价值观。随着18世纪工业文明的迅速发展,这种个人中心主义最终引发了一系列西方社会的理性危机,从个体的精神空虚、社会道德价值的滑坡到影响人们健康的生态环境的破坏,无一不体现着个人中心主义泛滥的严重后果。如今,同样的理性危机在中国这个日益强大的发展中国家也开始凸显。尼采对西方理性文明的批判,带给我们的是理性文明建设中的警醒。当代中国,在加快理性文明建设进程的同时,要避免由主客二分的价值观导致的个人中心主义的泛滥,重新重视庄子在“气化论”中提及的“万物一体化”的整体生命价值观,并运用现代化的视野,将中国万物一体的生命观整合为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价值理性,最终,使中国现代社会的发展突破个人中心主义的禁锢,走向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理性社会。

庄子与尼采思想的交集,凸显的是对人类理性文明不完善的批判。他们的言论固然存在不合理的反智主义,但二人从理性的深层层面价值理性的需求,对理性的工具理性单向度的发展做出了深刻批判。理性应作为工具理性与实践理性的结合,才是人类社会的最终走向。

作 者: 王小宁,中国传媒大学文艺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西美学、文艺学。现为陕西省宝鸡市文理学院讲师。

编 辑:张勇耀 mzxszyy@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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