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江
(镇江市行政学院 科研处,江苏 镇江 212003)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及其影响因素研究
于 江
(镇江市行政学院 科研处,江苏 镇江 212003)
通过在江苏省Z市展开的实证研究探讨大学生村官中的“陌生人”心理及其影响因素。研究发现,在该市的大学生村官群体中确实存在一种表现为焦虑、孤独、不确定感、缺乏归属感的“陌生人”心理,而职业成就、交往与性别等因素是影响这一心理形成的主要因素。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影响因素
自1995年江苏省率先招聘大学生担任农村基层干部起,全国不同地区相继开展大学生“村官”项目,有研究预测到2015年中国大学生村官数量将达到40万人,2020年将达到60万人;同时还指出,伴随着人数的快速增长,大学生村官“下不去”和隐性流失现象是该计划的主要问题[1];另一项研究也表明,“流动”成为大学生村官的常态选择、集体归宿[2]。
充满巨大流动性的大学生村官群体在基层中的角色与作用令人担忧,社会学家齐美尔在大都市研究中描述了一种“今天来了明天留下,却又保持着来去自由”的人,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所在群体,并带来这个群体本身所不具备的特征,这种人被称为“陌生人”。“陌生人”与所在群体之间存在着严重的认同障碍,一直处于群体的边缘直至离开。如果大学生村官也如同都市陌生人一般存在于基层村社,而本身不能或不愿融入新群体,同时也不为基层社会所理解接纳,既不能服务于社会,也不能实现自身价值,必定是决策者们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事实证明,大学生村官原本就包含了连通理想与现实、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政府与社会等诸多命题,蕴含着各种可能的“二元难题”, 大学生村官作为新的群体样式进入这些情境,极有可能产生所谓的“陌生人”心理,从而使大学生村官们充满着不确定感、动荡性和边缘感,甚至可能会导致整个大学生村官项目的失败。
本文基于2012年在江苏省Z市开展的一项实证研究,致力于验证大学生村官群体之中是否确实存在着“陌生人”心理,以及分析导致这一心理形成的因素,力求能够有的放矢,找到助力大学生村官真正融入基层社会,充分发挥才能,最终实现政策目标的有效路径。
2.1齐美尔的“陌生人”与假设
齐美尔在大都市研究中提出“陌生人”这一重要的社会学概念,随后,芝加哥学派代表人物罗伯特·帕克在此基础上创造出“边际人”(marginal man)的概念,继承了齐美尔关于“陌生人”的主要观点,帕克认为“陌生人”之所以存在“陌生感”是因为“新的社会环境导致的文化认同的缺失,产生‘两个或以上个体或其他范畴之间的能察觉到的亲近感的缺失’”[3],他将那些处在两种文化和两种社会的边缘人称为“边际人”,这些人是“焦虑不安、适应不良,既渴望成为新群体成员但又遭到排斥”[4]的人,并且帕克还断言,造就“陌生人”的两种文化和社会从未完全渗透与融合在一起。之后历经斯通奎斯特的拓展,“边际人”跳脱出种族差异①帕克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移民族群,对于犹太人、黑人、混血人群的研究占其研究的主要内容。的框架,将纯文化差异也列入“边际人”产生的情境,认为除了移民因素以外,教育、婚姻都可能产生边际性或者陌生感。
笔者认为,作为国家选派到基层任职的大学生村官,存在着先验的陌生感,无论是社会新鲜人身份、生活空间转换还是文化环境差异都可能造成这个群体的独特心理,所以我们进行了如下假设:1) 在大学生村官群体中存在一种影响其行为的“陌生人”心理,主要表现为外地人感受、不确定感、孤独感和缺乏归属感;2) 大学生村官的“陌生人”心理受地域转换、教育经历、文化差异、工作因素等诸多因素影响。
2.2研究方法
本研究在江苏省Z市在职的800多名大学生村官中随机发放了350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302份,并且根据问卷分析的初步结果进行了追踪访谈。
2.2.1 问卷设计
按照笔者对“陌生人”心理的理解,分别从心理表征和行为模式两个维度设计了10个项目来描述“陌生人”心理(见表1),并罗列了可能影响此心理形成的若干因素,我们利用SPSS15.0软件对问卷结果进行分析,以判断我们的假设是否成立。我们对问卷的内部信度做了测试,其Cronbach’s Alpha系数为0.705(见表2),问卷具备良好的信度。
表1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问卷项目设计
表2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问卷信度统计
2.2.2 样本情况
在302个对象组成的样本中,男女比例为1 ∶1,年龄多集中在30岁以下,本科学历,任职时间在6年以内(见表3)。
表3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问卷样本基本情况
注:本省特指本市以外本省的其他城市。
3.1大学生村官群体存在“陌生人”心理
频数统计显示,在心理表征上,大部分被试并没有“外地人的感受”(74.2%的人一点都没有外地人感受,25.8%的人有不同程度的外地人感受)。有77.2%的人有不同程度的“不确定感”,60.9%的人没有明确的“归属感”,超过50.0%的人有不同程度的“孤独感”。运用SPSS15.0软件对4种心理表征进行因素分析(factor analysis),适合度检验KMO=0.757,Bartlett球形检验达到极其显著水平(见表4),可见这4种变量(指外地人感受、不确定感、孤独感和缺乏归属感)具有明显的结构性,可以进行因素分析。当提取一个因子时,因子的方差贡献率为57.0%,我们随后提取了两个因子,其方差贡献率在75.0%以上(见表5),旋转后的因子载荷矩阵(旋转在3次迭代后收敛)表明主要有两个因素影响了大学生村官们的心理感受(见表6)。将最主要的影响因素,即因素1命名为“陌生人”心理(另一种影响因素主要解释了“外地人感受”,这与我们在频数分析时的发现相一致①我们对“外地人感受”和其他可能变量进行了相关性分析,发现“外地人感受”与籍贯有密切的联系,也就是说,虽然我们的问卷是从任职村域层面定义外地人概念的,但是被试还是以惯常的籍贯标准理解了这一试题,所以这一影响因素被我们排除在外不予讨论。)。在本文的样本中,有约53.0%的人存在此种心理倾向。
表4 4种变量KMO 和 Bartlett检验结果
表5 4种变量因素分析解释的总方差
提取方法:主成分分析。
提取方法:主成分分析法。旋转法:具有Kaiser标准化的正交旋转法。
行为项目的频数分析表明,在这一样本中,90.1%的大学生村官没有在任职地居住;51.0%的人不使用或很少会使用当地方言;6.8%的人以所在地居民为主要交往对象;对于任职期满后的选择,有23.4%的人明确表示愿意继续留在基层(或留任或留村创业),52.3%的人明确表示会离开任职村或社区,22.3%的人表示尚未确定。
将“陌生人”心理与这些行为项目进行相关性分析(见表7),发现这一心理与村官们的语言使用、交往对象选择、交往情况、职业规划、出路选择、社区印象都具有显著的相关性。具体而言,具有“陌生人”心理的村官们日常生活中倾向于使用普通话,更容易选择家人朋友为主要交往对象,与任职地居民的交往较少,职业规划不甚明确,更容易对任职社区产生负面印象,任职期满后更多地会选择离开任职地重新就业。
表7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与6种行为的皮尔逊相关系数
**:在置信度(双侧)为0.01时,相关性是显著的。
*:在置信度(双侧)为0.05时,相关性是显著的。
综上,可以证明第一个假设,即在大学生村官群体中确实存在一种影响行为选择的心理倾向,这种心理导致大学生村官群体感受到不确定性、孤独感和一定程度的外地人感受,并且使他们缺乏归属感。这些大学生村官虽然在基层社区工作生活,但他们并未真正适应基层、投身基层,具有较强的流动倾向。
3.2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的影响因素分析
借助SPSS15.0软件,我们将“陌生人”心理因素作为因变量,将性别、籍贯、年龄、婚姻、学历、专业、成长背景、任职时间、职务、主要工作、职业规划、工作建议被采纳程度、借调经历、工作分配情况、与当地居民交往情况、主要交往对象作为自变量,引入多元回归分析模型并进行相关检验,得到最佳拟合方案(见表8,表9,表10),其中预测变量为:交流对象、性别、交往情况、工作分配、职业规划、工作建议。
表8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影响因素多元回归模型摘要
表9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影响因素多元回归模型方差分析
表10 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影响因素多元回归模型系数
从分析结果看,该模型的拟合优度为0.45(表8),说明方程可以解释45.0%的差异,拟合程度较好,F值的显著性p<0.01(表9),说明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存在明显的线性关系,5个自变量系数的t检验都达到了显著水平(表10),其中有4个因素都达到了极其显著水平,说明这些因素对于“陌生人”心理的形成具有重要影响作用。具体来看,“陌生人”心理影响因素分为3类:职业因素、交往因素和自然因素。其中职业因素的影响最大,职业规划清晰、分工明确、工作建议经常被采纳的村官最不容易产生“陌生人”心理;同时,与所在地村民交往密切的村官也不容易产生“陌生人”心理;最后,相较于女性村官而言,男性村官更容易产生“陌生人”心理。
模型的最优拟合结果显示的影响因素与假设2并不完全相符,尤其是环境、教育因素并未出现在模型因素当中,对于这样的结果下文将进一步进行讨论。
关于“陌生人”心理影响因素,本研究曾假设为:环境、教育和政策,其中环境因素是指村官成长环境与任职环境在地域与城乡两个维度上的差异(即本地—外地,城市—农村);教育因素是指大学生村官作为接受了高等教育刚刚从象牙塔中走入现实社会尤其是基层社会的新手,对于社会现实具有一定的陌生感,在进一步社会化过程中必然会产生疑惑或者焦虑;政策因素是指大学生村官计划的政策设计,因为从“下得去、留得住、干得好、流得动”的基本设想可以看出,这样的制度设计可能会为投机者创造机会。事实证明,“流得动”最终成为政策投机的关键,很多人正是冲着“流得动”才选择“下得去”的,并且也将“流得动”作为就业的最终目标。“流动”是陌生人的重要标志,正如齐美尔笔下的小贩,虽然为村民带来货物和讯息,但是他们始终不会在社区永久地停留下去。一心想要离开的人,必然会与任职地保持着各种距离,成为“主观故意”的陌生人。但事实证明,这些可能的因素对于大学生村官“陌生人”心理的形成并没有产生显著的影响,反而是“职业表现”“交往因素”和“性别因素”成为三大影响因子。
4.1职业的两难
政府选拔、充实到基层的管理者,在城市和农村、传统与现代之间建起一个有效的沟通渠道和压力缓冲地带。有学者认为大学生村官是乡村民主最好的实践者,是“实现知识与社会相结合、农村与城市相结合、上层与基层相结合的适合人选”,既可以“提高村民自治水平”,又“可以提高民主决策科学性”而“避免多数人的暴政”,最终“促进国家与农村社会的良性互动”[5]。
事实上,大学生村官在实践中并不那么容易。正式的组织赋权与民主语境中的权威是基层管理者的两大合法性来源。有只是与上级部门保持一致,远离乡土的传声筒式的村官;也有融入乡土利益,成为农民代言人,并且不惜为了代言利益对抗正式组织的村官。前者不是大学生村官政策本意,后者难以成为体制内村官的理性选择(相较于传统村官,大学生村官的特殊事业人员编制凸显其体制内色彩)。能做的就是在这两条路中间,进退自如、左右逢源,这正是大学生村官们要取得职业成就的不易之处。在访谈中,很多大学生村官认为自己的能力完全能够承担起更多的基层管理责任,但却不为当地村民或是现任基层领导者所认同,基层民众和领导者认为经验和阅历才是基层工作所需要的。一些人甚至怀疑大学生村官投职基层的诚意,认为即使是一名真心实意服务基层的大学生,通过用心学习,至少也需要约5年的时间才能真正熟悉所在地的民情民俗,而对目前的大学生群体能否坚持5年,他们还有所保留,在他们眼中,这些“空降兵”并非“自己人”。
4.2交往的困境
这种不是“自己人”的定位也延伸到了交往领域。传统的基层交往模式建立在熟人社会的差序格局当中,血缘、地缘、业缘是构成交际圈的重要因素。前两大条件是大学生村官难以克服的先天不足,在本文的调查中,任职村人氏或在任职村有亲属关系者占比都不超过10%。从居住地看,也是不到10%的大学生村官会在任职村社居住,可以说,除了工作以外,他们并非这个生活共同体成员。至于业缘上的交往,联系前文所分析的职业中的困难,不难看出其中的艰难,大学生村官很难与当地居民发生深层次的交往。
这种交往的缺乏和不深入是双向的,也就是说,除了所在地居民和原管理者没有给予大学生村官太多机会以外,大学生村官本人也存在着交往消极的一面。以语言使用为例,在调查的302名村官当中,超过50%的人以普通话为主要语言,而非所在地方言,值得注意的是,该群体近66%为本市籍贯,具有方言能力。语言的使用情况是表征群体成员归属感的重要特征,也是影响交往效果的重要因素,尤其在基层社会交往中,语言的选择甚至是划分不同群体的标志。对于普通话的选择偏好反映出的可能是连大学生村官自己也不自觉的消极交往态度。当这种态度通过有限的交往传递给交往对象时,便进一步加剧了大学生村官与所在地居民的交往障碍,而导致这种消极态度的重要因素很可能就是大学生村官无心扎根基层的投机心理。
缺乏血缘、地缘关系的大学生村官没有从业缘上打开立足基层的局面,各类交往必然浮于表面,最终加深这种“陌生人”心理。
4.3性别的差异
提出假设之初,笔者认为女性对于孤独感、不确定感、不安全感和无归属感等情绪更为敏感,并且相较于男性村官可能更加难以在基层工作中获得成就,所以女性出现“陌生人”心理的几率会高于男性。但是,调查显示,男性村官比女性更容易产生“陌生人”心理。造成此结果的原因可能有二:
首先,现代社会男女的压力水平与来源并不一致。一般而言,社会对于男性的期待要高于女性,从而加重男性的压力感受,同时对于男性而言大部分压力会与职业成就有关;而社会对于女性相对宽容,尤其是在职业领域,虽然现代女性大多是职业女性,但是女性更加重视其家庭角色,当职业角色与家庭角色相矛盾时,大多数女性愿意选择牺牲职业角色,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反而降低了其职业压力的水平。也就是说,对职业成就越看重的男性村官越容易产生负面心理感受。
其次,一些对男女抗压能力和适应性的研究表明,面对同样的社会压力男女反应方式存在差异[6]:女性融入新环境的愿望比男性强烈,更加愿意主动转变角色适应新环境[7];女性的恐惧心理高于男性,对环境、稳定性、安全感的诉求和需要更高,而男性的偏执心理高于女性,不容易合群[8];女性在心理诉说和寻求社会帮助方面优于男性,所以即使女性压力高于男性时其适应力也会优于男性,不容易出现心理问题和过激行为[9]。善于寻求帮助,寻找压力的排出口是女性大学生村官不易由于陌生环境、工作压力、交往障碍而产生焦虑、不安全感的重要原因。
大学生村官这一命题本身包含着诸多的冲突和碰撞,也蕴含着更加高远的理想和目标。大学生村官当中“陌生人”心理的出现虽然并不奇怪,但是可能带来的结果却不容小觑。本文的研究显示,这种心理的出现与村官们的职业成就、交往情况和性别等因素密切相关,其中职业因素又是整个原因的核心。所以,要想对这样的负面心理进行合理调适,除了多关心大学生村官的所思所想,多给予他们适当的沟通交流,拓宽其心理调适管道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帮助他们在职业领域,即基层管理事业中取得成功。大学生村官计划不是解决大学生就业的权宜之计,也不是某种政治姿态的表达,只有成为实实在在的社会实践才能真正让这些大学生村官们体验和实现自身的价值,同时也为我国的社会管理制度创新积累宝贵的经验。
[1] 杨杰.全国在岗大学生超2/3[EB/OL]. (2012-05-20)[2014-06-11].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1026/17932405.html.
[2] 邱晨辉.2011《中国大学生村官发展报告》最新披露:“流得动”渐成现实,“下得去”仍需努力[N].中国青年报,2011-04-22(8).
[3] 胡锦山.罗伯特·帕克与美国城市移民同化问题研究[J].求是学刊,2008(1): 133-137.
[4] 余建华,张登国.国外“边缘人”研究略论[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2006(5): 54-57.
[5] 颜勇.协商民主:乡村治理模式的改革与发展:兼论大学生村官的嵌入[J].前沿,2012(6): 104-106.
[6] 张炼,张进辅.压力应对的性别差异及相关的生物学机制[J].心理科学进展,2003(2): 202-208.
[7] 孙朝阳.青年女性农民工城市融入的主动策略[J].安徽农业科学,2009(18): 8709-8711.
[8] 廖传景.青年农民工心理健康及其社会性影响与保护因素[J].中国青年研究,2010(1): 52-55.
[9] 胡宏伟,曹杨,吕伟.心理压力、城市适应、倾诉渠道与性别差异[J].青年研究,2011(3): 76-87.
〔责任编辑: 张 敏〕
Astudyonthe“stranger”psychologyofcollege-studentvillageofficialsandtheinfluencialfactors
YUJiang
(Scientific Research Department, Zhenjiang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 Zhenjiang 212003, China)
An empirical research was carried out in the Z city of Jiangsu Province to study the “stranger” psycho-logy of college-student village officials and the influencial factors.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re really exists a “stranger” psychology of college-student village officials in the Z city who show anxiety, uncertainty and lack of a sense of belonging and that the occupation achievement, communication and gender are the main factors influencing the formation of the psychology
college students; “strangers” psychology; influencial factors
2014-12-22
基本项目: 江苏省委党校立项课题(XT1250)
于 江(1982—),女,江苏镇江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社会学研究。
B842.6
: C
:1008-8148(2015)02-007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