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炜
“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女都是演员。”这是莎翁的论点。后来有一个社会学家,名叫欧文·戈夫曼,把这个论点发展成了一个社会互动理论,叫作戏剧理论。欧文·戈夫曼基本上把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演绎成了“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他把生活这个大舞台分为前台与后台,在前台,我们遵循社会角色规范所要求的一切,彬彬有礼而不失体统。但在后台,我们放松下来,打嗝放屁说脏话,身心松弛,露出本性。
被穿帮的老毕
现代社会的正常运转,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前台与后台分离,不能串了,一旦“穿帮”,会出大事。毕福剑最近就“被穿帮”了,一个私底下饭局里的玩笑段子,被人发到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结果是,此前他在“前台”所建立起来的形象受到质疑,被嘲笑被批评。
这个事情闹得很大,还感觉不到舆论要怎么收场。一方面,有人觉得他虚伪,恶意嘲弄、攻击领袖、人民军队和历史,应该出来道歉,受到道德的谴责,并接受相应的处罚;但另外一方面,如果真要这么做,又会陷入人人自危的局面,私人场合的玩笑、段子,被上纲上线,无限放大,不符合现代开放社会的原则。
事情出来后,央视微博很快发表了声明,表示毕福剑的言论造成了严重社会影响,央视将认真调查并做出严肃处理。
其实,抛开这事涉及到的“左右”分歧,对立的双方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双方都觉得把饭局上的私人玩笑放到公共平台,是不合适的、不道德的。一句话,公私要分明。对立双方核心的分歧在于,如何理解公私之间存在的断裂和不一致。也就是说,怎么理解老毕在台上老实巴交,扮演姥爷、亲民角色,台下却一副玩世不恭、犬儒主义的样子。是把这种不一致,理解为道德上的虚伪,还是把这种不一致,理解为正常。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大话王》。金凯瑞演的主人公弗莱切,被自己的儿子施了魔咒,从此无法再撒谎。结果,弗莱切在真实的生活中特别的狼狈。他在电梯里,无法控制私念,盯着女人的胸部,说出了真实的欲念,被人扇了耳光;在公司开会的时候,把上司的假发给掀了,还大放厥词(虽然说的都是真话),差点丢了工作。
后来,弗莱切意识到自己是被儿子施了魔咒。他请求儿子解除,对儿子讲了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孩子,成人的世界是没法不说谎的。”
谁该受谴责
这是一部喜剧,表面看起来是为了控诉喜爱撒谎的人,但它却揭示了公共生活中的一个道理:公共生活要安全、平稳和正常地运转,有些私性感受,是不能公开说的,得放在肚子里,即使你想说,也必须在私密的空间里说,不能宣扬出去。这个电影还有一个关键点,就是实施“不能撒谎”魔法的,是一个年幼不更事的孩子。这也就意味着,懂得合理地、恰当地撒谎、掩饰,是一个成人必备的生活技能,是一个人“成熟的”基本条件。很多人理解不了,人在公共生活中为什么要撒谎。包括我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也无法消化这个事实。如果大家在公共生活中都这么虚伪,那这个世界难道不可怕吗?但悖论的是,如果要求大家无论在私人场合,还是在公共场合,都必须表里如一,这个世界才真正可怕。
区别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关键,就在于懂得如何区别应该隐藏的东西和应该显示的东西。公共生活,是人类积极生活的需求,试图超越人性的弱点,追求单个人所没法达到的价值高度。但另外一方面,作为单个的人,却又是极其人性的,而人性就必然有真实的自然需求,必须尊重。一个成熟的现代社会和一个成熟的现代人,是能够理解两者之间存在不一致的。在公共生活中,如果一个人懂得隐藏自己的私性感受和需求,并扮演好公共生活所要求的角色规范,那他就已经为更高的人类价值做出了贡献。而在非公共生活领域和时段,他有权利表达私性感受,只要不影响他曾经为公共生活做出的贡献即可。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觉得毕福剑是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的。他在电视上的表现,不能被简单地谴责为虚伪,他过去在扮演公共角色的过程中,很成功,没有出现过什么纰漏,为引导公众追求更高的社会价值,做出了贡献。这一次,之所以穿帮,也是因为其他人有意或者无意的破坏,而这不是他的责任,何况这个段子也未必就代表任何价值倾向,只是一个玩笑段子。要谴责的不是老毕,而是那个上传视频的人。当然,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毕福剑有必要出面澄清,自己没有意图公布这段视频,并尽力保护他曾经为公共生活做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