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我一定一定,要把明玥提到的第一种江南美食,都一网打尽。而现在,我只能说:命运欠我一块梅花糕,我欠命运一份吃糕的心情。幸好,明玥的梅花糕是永恒的。
[作者简介] 叶倾城,作家,湖北作协会员,《读者》签约作家。
约略算算,喜欢明玥大概总有二十年了。
那时我刚刚开始写,阅读报刊是一种摸着石头为了过河的方式。平媒正值繁荣,女作者们百花齐放,忘了几时留意到她,她笔下的故事,有一种淡却并非无味的隽永。有一个我一直记得的故事,说是在咖啡厅里喝水,薄薄一片柠檬,要冲水到几次,才能尽融到舌尖尝不到酸,喉底意识到甜。那之后每逢我去咖啡厅,喝人家端来的柠檬水,都想要捕捉这一刻——很惭愧,这是一种心静如宣纸才能体会的况味吧。我的心,粗糙得像张陈年的旧报纸。
说不上交情几时开始:我们给同一家刊物写稿;她是编辑,我给她投稿;我也做过编辑,用过她的稿子。那时已经进入21世纪,绝大多数作者都用电子邮件,只有明玥,每周开信箱,她的稿件会掉出来,清秀字迹,工整地抄在方格稿纸里。这样的话,写稿子要多费多少时间?也或者,每次抄写都是一种修行?我佩服也为之心有不安,每次删改都像一种亏欠。我完全相信她的字斟句酌,一字不能改易,但报纸版面却有限……
总觉得我对她有别样的了解,一方面我们经常会电话聊天——没错,电话。她是老派人,我估计她不用微博微信;另一方面来源于我对她文字的阅读。渐渐地,我眼前出现了两个明玥:一个她过着柴米油盐的烦恼人生,家累只有比我更重,她说过孩子才几个月,她便带着孩子独自出差,把孩子小心地放在卧铺的里侧;另一个她则是隐逸江南的高人,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挖挖马兰头,酿酿酒,品品小馄饨。她的文字令我着迷,令我想要跳起来,披衣出门,去探访一瓶白酱油。连酱油的酿造过程,在她笔下,都像中世纪术士的炼金,充满难以言喻的神学意味,又这么平平常常地端上桌来,感觉筷子一动,就是禅意。
我对明玥的第二层面是有艳羡的:我不是不能体会人世细微流离之美,但好像有无数重担在身,让我每天在为如何更快更高更强拼搏。细细阅读,慢慢写字,细嚼每一口食物的回甘,都像谈一场漫长的恋爱,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所以,明玥的书,更加让我馋涎欲滴,不因为她笔下的江南风情,只在于,她的静。
这么多年来,岁月不曾放过我,也不曾饶过她,我们絮絮地,彼此交换过悲伤。我读到她写的大海,分明体会她落笔的心情。而在一切繁忙之外,她还能为自己,留一方心之阁楼,在那里,她还是童话里的长发女子,把随手写下的诗,绾上发丝向人间抛洒。山谷幽静,有没有人看到这些诗,读懂她的心事,她全然不管。
我能懂得一点她的好,其实我也经常想象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景象:一个小院子,小鸡小鸭数只——猪就算了。有寬带,能上网,我与三两个朋友喝杯清茶聊个天,红泥小火炉上鸡汤小小咕嘟着,好香。谁在敲门?原来是送快递的。
到那时,我一定一定,要把明玥提到的第一种江南美食,都一网打尽。而现在,我只能说:命运欠我一块梅花糕,我欠命运一份吃糕的心情。
幸好,明玥的梅花糕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