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春
水塘村有一姓郭的人家,祖上给留下一杆小秤。小秤是檀木做的,秤杆呈紫红色,秤盘和秤砣是铜的。虽是16两一斤的秤,可同如今10两一斤的秤称出的东西一样,不差分毫。姓郭的人家把这一杆秤视为传家宝贝,轻易是不往外借的。
郭家的大小子叫郭振中,对象是黄沟村乔家的小女儿,叫乔喜梅。郭振中和乔喜梅大学毕业,同在一个城市打工。
乔喜梅的母亲得知女儿恋爱了,十分担心,不止一次地说:“水塘村同咱黄沟村虽说相隔8里,可也像一个村。姓郭的女人挺刁钻的,你过去了,不会舒眉展眼的。”
一次,乔喜梅又听母亲这样念叨,就说:“你担心啥?我找的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再刁钻,又能把我咋的?再说,我也不是省油的灯盏……”母亲一听,惊恐地说:“灰女子,你可不能由着性子来,那样,你是打我和你爹的脸了!”打这以后,母亲啥也不说了。
不久,乔喜梅和郭振中结婚了。新婚燕尔,起得迟点,也说得过去。可是,乔喜梅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大意。每天一大早她不等公婆起来,便穿上衣服,悄然出门,烧火做饭。
乔喜梅见了公婆,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妈。郭振中父母看到儿媳这等贤惠,心上喜滋滋的。
这天,一位村人拿着一个塑料袋装的蜂蜜,来到郭家,让称一下分量是否够。郭振中父亲从炕上下来,揭开柜盖,取出用红布缠裹的檀木小秤,问:“是多少?”来人听了,说:“你先称一下吧。”
乔喜梅正忙着给来人沏茶水,看见小秤,感到十分新奇。她想凑上前仔细地看看,又觉得有些冒失,只得站在一边,看着公公称。
郭振中父亲称完,把秤杆抬起,俯头,数着一个一个小黄点,而后说:“一斤——整整16两,一点不少。”
村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喜形于色,说:“对,是一斤。那个南蛮子还够个人,我以为他会缺斤少两的。”
郭振中父亲一笑,说:“他远天远地来放蜂,那样干了,不是自找麻烦嘛。”说完,郭振中父亲把秤用红布包好,又放回柜中,并上了一把锁。
村人从郭振中家里出来,向别人一再称赞,郭振中娶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媳妇,是郭家祖上积攒下的阴德。
晚上,乔喜梅窝在郭振中的怀中,说:“原来你家还有一杆小秤……”郭振中不等乔喜梅说完,接过话头,说:“你不知道,这一杆小秤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有些年头了,父母看得金贵,像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嘻,以后这一杆小秤还得传给咱们……”
“咳咳”,从隔间传来郭振中奶奶的咳嗽声。郭振中的奶奶78岁了,瘦骨嶙峋,每天坐在炕上。
乔喜梅发现,每次吃饭,婆婆用一只固定的小碗给奶奶盛小半碗饭。乔喜梅以为奶奶人老了,吃不动了。后来,她买回一些零食,如蛋糕、饼干等,拿个小碗,放上一些,送给老人,老人接过,很快就吃光了。
一次,乔喜梅又买了些零食送给奶奶吃,她刚放下准备离开,转身发现婆婆站在她身后,板着脸,像黑铁皮一样。乔喜梅脸上挂着微笑,说:“妈,你回来了?”婆婆也没吭声,把乔喜梅买回的一塑料袋吃食提溜起来,去另一间窑洞里了。乔喜梅怔怔地站着,有些纳闷,是自己做错什么事,让婆婆不高兴了?
奶奶盯着门口,叹息一声。
乔喜梅晓得了,奶奶不是吃不动了,恰恰相反,是吃不饱啊!乔喜梅不止一次地对郭振中说,那样对待奶奶是丧良心的。郭振中摊着两手,说:“我经常在外,也不能守在奶奶身边。再说,我爹是黄米耳朵,太软,我妈说啥是啥,又太刁钻,对她,谁也不能劝说。“
这天晚上,乔喜梅撺掇郭振中,非要让他取来那杆祖传小秤看一下。
郭振中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从父母住的窑洞里取来小秤。乔喜梅爬起,极仔细地看着,并轻轻地抚摸着秤杆,一再思忖,蓦地她看一眼郭振中,笑了。
一大早,乔喜梅做好了早饭,是下挂面,又滴了几个荷包蛋。饭做好了,乔喜梅便唤奶奶、婆婆、公公吃飯。
郭振中母亲又拿来一只小碗,搛了一筷子挂面,又舀了半勺子汤。乔喜梅忙说:“妈,你别急,等一会儿。”
婆婆有些不解,眨着两眼,问:“啥事儿?”
乔喜梅转身,从柜顶上拿过小秤,心平气和地说:“这是我让振中拿过来用一下的。”她拿起盛挂面的小碗,放到秤盘里,称了起来。乔喜梅把秤杆送到婆婆面前,说:“妈,你看清了吧?哦,是15两半。这下妥了,饭是9两。”一时间,家里人都面面相觑,不知乔喜梅葫芦里卖的啥药。
猛地,郭振中晓得了。乔喜梅举着小秤,说:“这杆小秤的确是传家宝贝!妈,你到了七八十岁,给你吃多少,我不用犯愁了,有了这杆小秤,每顿给你9两,不差分毫,行吧?”
郭振中母亲满面通红,啥也没说,拿起一个大碗,给婆婆盛了一碗挂面,又搛了两个荷包蛋,双手递给老人,说:“妈,你吃吧。”
郭振中母亲的举止言谈让一家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都会心地笑了。
又过了些日子,乔喜梅回到娘家,母亲看着乔喜梅,问:“郭家对你咋样?”乔喜梅歪着头,嘻嘻直笑,说:“你是怀疑我掉到火坑里了?”
母亲嗔怪,说:“我打探过了,你婆婆对待老人是有风言风语的……”
乔喜梅一副吃惊的模样,说:“你听谁说的?这是狼吃鬼哩,无影的事儿。”乔喜梅把婆婆孝敬老人的几件小事一一说了,譬如,婆婆给老人洗脚,买回吃食先给老人,等等。
母亲听了,松了一口气,说:“看来那些腌臜的话都是唾臭郭家的。”
乔喜梅点头,说:“他们攒聚一起,都瞎说呢,不能当真。”
母亲一笑,说:“看你这样,我悬着的心也跌进肚里了。”
乔喜梅不久又要同郭振中到城里打工了。
临走前,婆婆拉着乔喜梅的手,久久不放,眼里闪着泪花,哽咽地说:“喜梅,你和振中放心,妈会很好地待你奶奶的……”
此后,村人发现郭振中父母住的石窑正面墙上挂着一杆小秤。他们都很好奇,郭家的宝贝疙瘩咋不用红布裹着,放到柜里,再上一把锁呢?
〔本刊责任编辑吴 俊〕
〔原载《民间传奇故事》
2014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