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之后

2015-07-06 00:51楚横声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景阳车祸路段

楚横声

民政局要建一栋家属楼,我想承包下家属楼电气方面的工程赚点钱,但我没有熟人,跟人家说不上话,于是找到韩峰帮忙。这天下午,韩峰开车带我来到民政局,刚要下车,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爸的号码,我接起来,却听到一个陌生人焦急地说:“你是机主的儿子吧?你爸出车祸了。”

我脑袋“嗡”地一声,手机险些脱手掉落。只听那人继续说道,他叫魏景阳,在高速公路刚过对青山路段处,看到一辆撞出防护栏的轿车,车上的两个人均已昏迷不醒。他一边送伤者赶往市医院,一边从他们的手机里调出“儿子”这个号码拨过来。

韩峰奇怪地问:“谁的电话?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爸和你爸,出事了。”我颤抖着声音说,“现在生死不知,这个姓魏的好心大哥正送他们去市医院——”

我和韩峰其实关系一般,但他爸和我爸却有着几十年的交情。为了让他帮忙,我求父亲出面宴请他们父子俩。韩峰迫于他父亲的压力,才勉为其难帮这个忙的。半小时前我们几人一起吃完饭,他爸和我爸开车前往市里,参加一个老朋友的生日宴会,结果却出了这等祸事。

韓峰一把夺过手机,大叫:“魏大哥,求你一定尽快把他们送到医院,到时候我必有重谢。我这就联系那边医院做好抢救准备。”

十多分钟后,韩峰托朋友联系好了医院和专家,这时车也驶进了高速公路,他猛踩油门风驰电掣般地狂奔起来。我虽然也心急如火,但还是提醒韩峰:“现在你着急也没有用,别开那么快,多危险啊。”

韩峰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说:“你觉得出事的时候,是谁开的车?”

我一愣,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冷汗。因为在外包活经常拉料,所以我买了辆半截子货车,但又没有司机,于是就让我爸考了个驾照。前些日子我爸驾照拿到了手,可是开车技术却还不过关。今天吃饭时我提醒爸爸,说到了高速公路路段时让他开车,抓紧一切机会提高驾驶水平。

我结结巴巴地说:“难道——是我爸开的车?”

“不是你爸还能是谁?我爸十几年驾龄,车开得比我都好,绝对不可能是他出的事。”韩峰愤愤地说,“高速公路是练车的地方吗?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还撺掇你爸在那儿练车?这次我爸没什么事也就算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

我一阵气往上冲,这家伙仗着混得好、有钱,从来都瞧不起我,如今又说出这等话来,可是偏偏因为我的建议导致了车祸,我只好忍气吞声沉默不语。

很快我们来到了对青山路段,只见一辆车撞断了路障翻在路边,一滩滩血迹清晰可见。韩峰铁青着脸,脚下用力又将车速提高了一些。他这一路狂奔,一个多小时终于赶到了市医院。等在那里的魏景阳告诉我们,韩峰的父亲伤势较轻,曾经有过短暂的清醒,我的父亲则伤得较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现在医生正对他们进行急救。

我和韩峰再三向魏景阳表示感谢,然后我迫不及待地问:“你知道我爸他们车祸的原因是什么?当时坐在驾驶位的是谁?”

魏景阳摇摇头,说他当时离出事车辆挺远,只看到前面的车速很快,突然转向后撞断路障翻了车。驾驶位上的人是韩峰的父亲,他清醒时和魏景阳有过短暂的交流,说是从路边突然蹿出一只松鼠,为了不撞到松鼠,他方向盘打得太狠了,结果出了车祸。

虽然父亲生死未卜,但我还是感到了一阵轻松,对韩峰说:“是你爸开车肇事,现在你该饶了我吧?”

听着我略带嘲讽的话,韩峰脸色一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韩叔手术十个小时后苏醒过来,听说我爸依然昏迷不醒,忍不住痛哭失声,一个劲埋怨自己大意害了老友。我强压下悲伤心情,宽慰了他几句,然后说:“韩叔,市里医疗水平毕竟有限,我爸这次伤得挺重,您看是不是从省里找两个专家过来?”

不等韩叔说话,韩峰抢着答应下来。可是专家也没能让我爸清醒过来,专家说我爸的神经受损,或许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我衣不解带地在我爸床前守了三天三夜,期盼的心变得一点点冷却,而怨气则一点点沸腾起来。从我记事起,我爸和韩叔就是好朋友,他们是同事,都是出力干活的。后来韩叔辞职下海赚了一些钱,和我家来往渐少。但他家里但凡有点什么事,都要找我爸去帮忙,我爸总是随叫随到。我对此极其不满,可我爸却不以为然,说人家那是没跟自己见外,多少年的朋友,帮点忙很正常。

如果说我爸和韩叔的关系我还能接受的话,但韩峰的态度令我格外难以忍受。韩峰处处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式,眼里从来就没有我。就在来的路上,这混蛋还要把肇事责任强加给我爸,现在知道是他家的责任了,又态度一变忙前忙后十分殷勤,可是,我爸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我爸可能真醒不过来了,只是生活还得继续。我昏天黑地地睡了二十多个小时,然后找到韩峰,让韩峰先去把工程的事情办下来。我们再次来到民政局,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韩峰的朋友说,电气工程昨天刚被包出去。

我终于发作了,冲韩峰嚷道:“本来几天前就应该办妥的事,因为你爸开车肇事,全给耽误了。赚不到钱,我拿什么给我爸治病?韩峰,这事你得给我一个交待!”

韩峰说:“大鹏,这次你爸的事情,我们家会负责到底的,不管周叔将来怎么样,费用方面都由我出,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我冷笑道,“我爸虽然退休了,可一直在帮我忙活,哪年不赚三万五万的?就算医药费你出了,这些损失怎么办?”

韩峰一愣,随即冷笑着说:“你的意思是,这笔钱我也该给你?行,我们韩家认账,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我只要我应该要的,其他没有要求,你以为我是要用我爸的事情讹你吗?”

我觉得自己的要求并无过分之处,但我没有想到,韩峰虽然满口答应了,可是在韩叔那里居然出了问题。韩叔把我叫到病房,说:“你的要求,韩峰都跟我说了,我思前想后,觉得有些事情,现在应该告诉你。其实,开车肇事的不是我,是你爸。”

我大吃一驚,随即感到了一阵悲哀,为了逃避责任省些钱,韩叔居然不惜颠倒黑白了。韩叔继续说道,当天他们上了高速之后,我爸见路上车辆不多,就起了练车的心思。韩叔觉得单行道不会出什么问题,也就由着我爸驾驶。后来的事情就像他说的那样,路边蹿出一只松鼠,为了躲它结果出了车祸。

我冷笑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魏景阳说是你开的车?”

“在到医院之前,我有过短暂的清醒,是我求魏景阳这么说的。”韩叔苦笑道,“我知道这事我说你不会相信,那就让魏景阳跟你说吧。”

魏景阳不是本地人,救人当天便离开了,韩叔拨通了他的电话,让他把当天的事情原委告诉我。原来,韩叔的车没上强险,如果驾驶者是我爸的话,我爸就该承担所有的责任,而以我家的经济条件,应付自己的医药费都吃力,因此韩叔决定把这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他知道韩峰绝不会同意,索性让魏景阳帮忙撒谎,魏景阳被他们俩的友谊感动,于是就照他的话去做了。

我听了之后十分震惊,可随即感觉到不对劲,问:“韩叔,这事儿听起来的确让人感动,可你既然都打算做无名英雄了,为什么今天又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万一传到韩峰那里,不还是会惹出一堆麻烦?”

“这是我为我朋友做的事情,本来我是没想告诉你的。”老韩悲哀地说,“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把账算得那么清楚,我是担心你……你会得寸进尺提更多要求,那样的话韩峰不会答应,到最后只有彻底撕破脸面,无论如何我不能让那种情况发生啊。”

我急剧转动着脑筋,韩叔给出了合理解释,可是,韩叔真的会为我爸想那么多、做那么多吗?当时魏景阳救人后,可是拿了韩峰的一万元酬金走的,会不会是韩峰出了更多的钱,买通他帮忙欺骗我呢?

如果这是谎言,等我爸醒来后,韩叔将如何面对他?一念及此,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错了,我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可是随后的几天里,韩峰对我更加冷淡,摆出一副“我已经给了你钱,我不欠你什么”的态度,这让我十分气愤。

我爸始终沉睡不醒,我陪在医院也无济于事,这天我正在外面干活,突然接到医院电话,说我爸病情突然恶化。等我赶到医院时,我爸已经停止了呼吸。我痛不欲生,可就在模糊的泪眼中,我看到韩峰的脸上,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是的,他们韩家终于解脱了,再也不必为一个植物人支付巨额的医药费。可我呢?我失去了爱我的爸爸,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亲人。

那一刻,我心里恨死了韩家父子,我突然醒悟到,韩叔那番言之凿凿的说辞,都是为了逃脱罪责的谎言。毕竟医生说过,我爸醒来的可能性很小,韩叔的谎言被戳穿的可能性也很小,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欺骗我,可笑我差点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我擦干眼泪,对韩峰说:“有一件事必须在我爸出殡前解决,我爸爸没了,你们打算出多少赔偿金?”

韩峰惊愕地看着我,好半天才问:“你打算要多少?”

“该给的你一分都不能少,不该要的我一分钱不多要。”我一字一句地说,“或者,咱们可以通过法律渠道解决。”

“孩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就算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用把事情做这么绝啊!”韩叔坐着轮椅缓缓过来,一脸悲伤绝望的表情,“你爸还没走远,他在看着我们呢。”

“你说话没有证据,所以我不信,我不能让我爸死不瞑目。”我淡淡地说,“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我相信我爸也是这个意思。”

韩峰气急败坏想要和我理论,却被韩叔用严厉的目光制止。韩叔叹了口气,说:“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一百万,够了吗?”

这些钱不但够了,而且太多了。或者韩叔的意思,是想以退为进的手段打动我,但我已经看透他了,又怎么能上他的当?我爸若在天有灵,也不会再把韩叔这样的人当成朋友。我托朋友咨询了律师,最后按律师算出的数字收下了赔偿。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这一天,韩峰突然打来电话,我本不想接,可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听他说什么,于是接了起来。韩峰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昨天我爸接到高速超速罚单,就是和你爸出事的对青山路段。刚才我来交警队交罚款,调出了电子警察抓拍的超速照片,我发给你,你看一下。”

我打开收到的彩信,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照片十分清晰,甚至连我爸和韩叔说笑的表情都看得十分清楚,而坐在驾驶位置上的,正是我爸。

对青山路段有个测超速的摄像头,就设在韩叔和我爸出事路段的前五十米处,也就是说,出事的时候开车的是我爸。

我的多疑,让我伤害了我爸一生的挚友,我心里涌起深深的悔意。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去向韩叔道歉,不求得到他的原谅,只希望他不会因为我的无知、无情而对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感到失望……

〔本刊责任编辑吴 俊〕

〔原载《新故事》2014年9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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