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
1994年夏天,厦门到武汉,武汉到宜昌,再逆水而上至重庆,之后到贵阳和安顺黄果树瀑布,一个月之久的长途旅行。与几个朋友同行,但心底始终仿佛一个人在走。山里长大的姑娘平生头次乘船。一路上所乘的都是三等舱或者四等舱,通常是6人或者8人合住一间,而且大家买不到同一间的床位,于是几个人分在不同房间里。和陌生人同住,这在我也是平生头一回,本应有不安和不适,但我竟然很愿意那样。我晕船。浑浊的江水上船晃来晃去,我的头也跟着晃,尤其是夜晚,船上昏暗的灯光让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我吃了晕船药,让自己一直昏睡。船过神女峰之时,我还在药劲之中,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欢呼雀跃,一个人躺在床上晃晃悠悠,觉着不看那山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一次的坐火车经历也让我难以忘记。重庆到遵义的夜班火车,站票。夏天的硬座车厢里空气浑浊,拥挤的人群散发出的浓烈味道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昏昏欲睡,但又不敢睡着,担心有人偷了行李。开始站着打盹,左右脚轮流支撑身体重量,累了就换只脚,不时睁眼瞅瞅行李架上的背包是否还在。后來实在撑不住,找了张旧报纸垫着坐在车厢地板上,抱头酣睡。越睡越迷糊,渐渐忘了要照看行李。天什么时候亮了?我醒来,发现自己和两只鸡躺在一起。 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火车成为我的主要交通工具。很多陌生人,因为乘坐同一次列车而熟悉。一起看窗外的风景, 一起吃碗装的方便面和10元钱一份的快餐,一起在列车广播声中埋头大睡,一起讲述各自以往旅途中的故事。 列车每次停靠时都有人离开。后到了终点,满车的旅客下车出站,带上各自的行李四散离去。我又只剩下自己。
后来我开始乘坐卧铺,上了火车只做三件事,吃东西,睡觉,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发呆。照例是一上火车就犯困。天没黑就爬到上铺睡觉。睡觉消耗了很多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车厢里已经熄灯,只有走廊上的夜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很多隧道,一个紧接一个,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车轮在铁轨上行进,在安静的夜色里响声特别清晰, 轰隆轰隆轰隆。这个时候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拉开窗帘,看玻璃外的世界。那时人们多已熟睡,列车行驶在山野间,看得见星星在轮廓分明的山峦上发亮。树和山的剪影格外清晰,与蓝色的夜空相比,它们更显凝重。真希望火车永远这样行驶下去,没有尽头。野地里没有灯火,深深浅浅的植物剪影飞快掠过。心却安静下来,白日里的浮躁随风而去。窗外的灯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又一个车站即将到来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十多年过去。经常想起那时的三峡行,到了后一站重庆,我们满街吃着麻辣烫和火锅。那时候的火锅蘸料是香油里加蒜蓉和别的调料,同行的林和张曾想过要带一整桶香油回家。他们是我大学亲密无间的朋友。而今我们散落天涯。我也逐渐明白一个道理,即使亲近的人,也需要一个距离,隔着这个距离可以彼此牵挂。因此我喜欢上和陌生人交往,和他们在一起可以流露孤独,也喜欢热闹喧哗的场面,那种时候可以忙碌得忘了孤独。热闹散尽,曲终人散,狂欢之后孤独接踵而来,而且比任何时候都强烈。记忆很近,仿佛触手可及。但当我伸出手,它忽地一下便散开了,我明白,生命怎么也战胜不了时间,感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