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莉
摘 要:《老生》是贾平凹2014年的扛鼎之作,文中透过人物层层二元对立的描写形成对中国历史的解构,当传统价值观对于人性的判断回归到特定的历史时代时,我们得到的是恶有善报、善有恶报的悖论,而在这悖论的背后,才是人真正的本性。
关键词: 老生;贾平凹;二元对立;善与恶;人性
入选新浪2014年度十大好书之首《老生》是贾平凹2014年的扛鼎之作,“通过一位几乎长生不死的灵魂人物,以客观、冷静的视角,将陕南自20世纪初至今的百年历史娓娓道来,浓缩为现代中国历史缩影。”[1]《老生》里四个时代的故事截然不同,不同故事里又应着众多人物的出现,不仅加剧了故事的复杂性,而且使故事情节纷繁缭乱,让读者读来煞费苦心。但若是跳出这些具体的故事细节之外,我们便会发现这些“要素与要素之间的关系在一系列的变形过程中保持着不变的特性。”[2]虽然《老生》结构上看似有众多迷雾,但整体上看,《老生》表层结构是由四个小故事独立组成的,在每个小故事之前和中间又分别有一篇《山海经》牵连全文,将全篇工工整整分为八个部分。井井有条的四个故事都是通过“老”与“生”两组势力相互交织对立而成,人物行为与结局的悖论是内在的一条引线,贯穿唱师一生的所见所闻。
一、 二元对立的人物叙事
《老生》的百年史是透过“陕南游击队”、“土改”、“文革”、“改革开放”四个小窗口来展现整个中国近代发展的历史。这四个点是中国能够发展至今的四个基点,在中国近代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而选取秦岭这个地方也是有其蕴含所在的,故事中秦岭是革命根据地,是农村的代表,是传统文化根基最深的地方,唱师见证了这里的人和事是如何从古老破落的传统村落到改革开放以后现代化的农村致富之路,最有说服力的展现了中国百年来社会变革的面貌。当然,《老生》所展现的并不仅仅是中国百年史的浮沉,还“抒写了人和社会、人和物、人和人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它们有着清白和温暖,混乱和凄苦,更有着残酷、血腥、丑恶、荒唐。”[3]百年中国的历史,是人的历史,风云变化下的社会是如何将历史的车轮记录前行的?那必然应着众多人物的命运起伏,人物之间的关系是贾平凹精心布局文章的一个关键点,他在《老生》的后记中有这么一句话,书中的每一个故事里,人物中总有一个名字里有老字,总有一个名字里有生字,“缝纫机和洋伞在解剖台上的不期而遇,决不是偶然的,而是掩盖着的神秘意义作用的总和”。[4]任何故事的人物结构都不是偶然的命名,也不是随意的排列组合。“老”和“生”的对立也一定有它内在的含义存在。那么,“老”与“生”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这两组关系的人物会提醒着“人过的日子,必是一日遇佛一日遇魔,风刮很累,花开花也疼”?那么,我们就需要从《老生》里这四个相似的结构框架下编织的层层故事里去寻找不断地发生悖论的地方。着手去探寻这些人物身份与行为的悖论、行为与结局的悖论、善与恶的悖论、史与实的悖论,找出更深层次的意义。但是,“具体的叙述话语同产生这些话语的整个文化背景之间存在着超出话语字面的深层意义关系”[6]想要了解老生里人物之间复杂的关系,我们必须把人物还原到产生这些话语的特定历史环境中,才能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我们可以按照一定的法则从《老生》四个故事里抽取一些事件元素,透过这些元素的整合和对比来看《老生》背后张扬的人性与悖谬。
(一)“老”与“生”对立下的情节解说
《老生》故事里两组主要行动元,以“老”字为代表的人物是行动元X,以“生”字为代表的人物是对立行动元Y,分别是故事一中的老黑和以王世贞为代表的镇党部人员,故事二中王财东、张高桂和李长夏为代表的地主和戏生,故事三中的老皮和墓生,故事四中的老余和戏生。四个故事里虽然人物的身份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但是“在情节发展过程中所完成的行为却是一致的,即其发挥的功能是恒定不变的。”[7]两组人物对立又融合的交融关系是推動故事发展的重要行动元,也是贾平凹揭示历史本真面目的证明人。
那么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如何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故事一的老黑既是王世贞的忠诚者,是共谋者,不为艰险为其出生入死;后来受表哥李得胜的影响又是王世贞的杀害者,是其对立面。老黑作为镇党部一派的跟随,是共匪的对立面,老黑参加游击队,身份的转变带来的是后文与保安队的一系列斗争,由于其思想不明确性又导致结果的必然失败,及至被保安队残虐的杀害,正是行动者X和行动者Y之间一系列的对立与消融,使得故事在跌宕起伏中发展,历史也在人物的“互动”关系中不断变迁。故事二里,在没有划分地主之前,王财东和马生,一个富裕且善良者,一个贫困流氓者,二者并无绝对的对立。共和国的成立,土改的进行,有了阶级划分,作为贫困者的马生摇身一变成了农改会的主任,作为富有者的王财东因为土地多自然被划为敌对分子的地主。两者的关系在土改的历史事件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来富有地位高的王财东成了人人喊打的坏地主,没有土地混吃喝地位低下的马生成为拥有土地拥护党的主任,土地的划分使得二者的地位发生颠倒,在进行土改整风运动时,被批斗的王财东等地主的善良与以马生为代表的群众的愚昧凶残相辅相成,展现了土改过程中的人性悖谬和残忍。后两个故事里,老皮和墓生,老徐和戏生,看似是两组同向者,实则后者是前者的铺垫和映衬,前者为主,后者是被主宰者。然而,再仔细分析,我们便看出,二者之间还存在地位不平等的对立,老皮和老徐在身份上明显高于后者一等,前者是强者,后者是弱者,墓生是孤儿被欺凌者,戏生就像其名字,一直被戏弄着,“戏生配合你,你不是给他擦不完的屁股吗?”。[8]在行动者X与行动者Y中,老与生的关系始终是不断对立又相辅相成,两者的性格和命运都是对方的参照物,一方的消失都不能推动故事情节的继续,也无法展现中国百年史中被遗漏的历史画面里人性的善与恶。所有的对立最终都以一方生一方死而消解。但对立被解构之后,行动元行为的意义并没有立即消失。
(二)身份与行为对立下的历史解说
文学自诞生以来就与社会生活息息相关,社会的变迁折射到文学上,一部文学史也就透着对政治经济历史的审判。中国发展至今,每一步走过的脚印犹如万里长城,蜿蜒曲折,中国共产党的执政,使得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在怀着深深感恩和敬意的时刻,却忘记了人性的复杂性被蒙蔽,任何一种道路的发展都是在或左或右的偏向中扭转前进,《老生》中人物身份和行为的对立与现实史实又构成深一层的矛盾对立,不得不让我们思索中国百年史在摸索道路中遇到的种种问题,也批判了由于政治环境等外界原因而致使塑造的党中央人物一律“高大全”的模式,真正的还原了那个特定时代人性的本来面目。我们对人性的思索,不能停留在绝对的好与绝对的坏,人性的揭发比历史的高尚更值得我们去尊重,去敬畏。作为中国共产党雏形的游击队,是使中国面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但是,《老生》中向我们展现的老黑一帮人刚开始参加游击队却并不知它为何物。农民自身最终投身革命的不彻底性和狭隘性,很自然的让我们想到鲁迅笔下的阿Q在参加辛亥革命时把一根筷子插在头上大摇大摆的说“老子也要革命”却不知道革命为何物的戏谑样子,任何一个事物的发展都是由一个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假如一开始就像当今的某些报道那样把我党浮夸到供奉的位置,反而有失真实,老黑等人思想的外显不会增加党的污点,而是让我们更能看清中国共产党发展的艰辛历程。这与“十七年”间影响极大的那批“革命历史小说” 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照。革命历史小说“是‘在意识形态的规限内,讲述既定的历史题材, 以达成既定的意识形态目的,它主要讲述‘革命的起源的故事,讲述革命在经历了曲折的过程之后,如何最终走向胜利。”[9]革命历史题材的小说能够感召我们的精神,对党报以神圣之心,然而,在《老生》里,我们看到“他们虽然打着革命的幌子,但究其实质,却也无非不过是打劫富户或者冤冤相报而已, 其间充满着极度背离人性的血腥和暴力。”故事二到四展现了中国从土改到改革开放以后的历史面貌,在骄傲的看到我们祖国取得世界性成就的同时,我们还应更多地看到并且要警戒的是,无论马生,还是老余、老徐亦或是戏生,作为政府的重要干部,意见政策的执行者,在为民服务的过程中,他们打着政府和党的旗帜,做着为自己谋私的事情。作为农会主任的马生为己谋私,强奸民女玉镯;作为公社书记的老皮,实施专政,虚荣自满,致使人们内乱;作为副镇长的老余,买农药掺假、制造假老虎事件。。。。。。民生哀怨的迭起究其原因不得不让我们产生深思,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取得历史成就的背后,《老生》让我们看到了光鲜亮丽之下人性的骨感,并不是华丽服饰上人性的丰满。身份的至上和行为的龌龊,文章里身份和行为的对立冲突,才是悖论的关键点,也是贾平凹让我们真正思考的地方。
二、“老”与“生”的结局——“善良”之人活遭惨死的悖论
要想真正理解《老生》里“老”与“生”人物对立的内涵,单单孤立地看每一个完整的小故事还是不够的,由于《山海经》的出现,以及百年不死的唱师天上地下全知的角色,无疑都给《老生》蒙上了一层像神话一样的神秘色彩,当我们在沉醉于其每一个故事紧张的情节的时候,也不要忘了用一种阅读神话的思维去纵向观看四个故事相互的通性,“不仅要一行接着一行,从左到右的读,而且要像阅读管弦乐普一样竖着看,从全页乃至全曲中把握这一行五线谱的意义。”就单个的故事里,我们看到“老”与“生之间的对立融合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并看到历史遗漏的另一幅画面,而只有纵观全书,我们才能发现人物行为与结果最终的悖论。由于现实的黑暗和挫败,人们需要一个精神寄托,所以,“凡是历史上不团圆的,在小说里往往给他团圆;没有报应的给他报应,互相骗骗。”传统小说叙事模型一般是好人有好报,行恶的遭报应,行善的有善终,一般主人公历经坎坷之后结局必是大团圆。然而,这种叙述模式在《老生》的四个故事里却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价值判断。人性的复杂,无法将人绝对的分成好与坏,是与非,善与恶,因此这里的善良加了一个引号,但是在文本中,如果不求全责备的话,相比较之下,我们还是可以寻到一套善恶观的。在上表中行为和结果的元素里提取某些对立为引子:
老黑是游击队,作为农民觉醒的第一物,虽然不是真正的革命者,思想也是愚昧的,但在行为上却又拥有“善”的东西,有人性的光辉,对四凤感情的守一,对李得胜的守义,面对死忙时的英勇无畏。但他们的结果是老黑被钉门上、卵子被砸碎、心被挖。三海先被割头、再被一刀一刀割去尘根……行善的最终死去,作恶的继续风光,每一个“老”字和每一个“生”字善行与恶果对立的背后,贾平凹想要告诉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呢?
何谓正与善?又何谓所说的罪与罚?贾平凹的《老生》里,人物与人物之间,人物与行为之间,行为与结果之间一系列的对立,不断的混淆了界限,小说围绕中国百年发展的历史中善良与罪恶、正义与邪恶的深层结构,层层解构着我们外在的善恶观。当我们一说起“地主”二字脑海中立马浮现恶霸,一提起党干部就想起“高大全”是不对的,我们应当回到那个特定的历史时代,从历史事实出发,还原人性真正的善恶,在评判所谓的剥削阶级和所谓的坏人时,不能再以所谓的身份地位来简单的评判,人性没有阶级。人的本性与外在光环无关,无论是身份、地位、财富亦或是荣耀,在历史上无名亦或是永垂,都不是人性的审判标准,它更多地是来自原始人性的自然张力。
三、“老”与“生”的悖论意义
贾平凹就这样冷冷的把现实剖开,生活坦胸露乳的被抛在一边就不管不问了,审判留给读者,欢喜与憎恶也抛给读它的人,一件作品完成,熔铸时呕心沥血,完成时,纵深情感却丝毫不曾显现。然而,我们却对《老生》久久不能忘怀,不仅是传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观,善恶观统统被解构;而且也是对我们以往没有悬念的中国历史的解构,“如果说当年的那些‘革命历史小说的确是在以文学的方式 ‘为新的社会的真理性做出证明,以具象的方式,推动对历史的既定叙述的合法化的话,那么,贾平凹的《老生》也就完全可以被看作是对于这些‘革命历史小说的解构与颠覆之作。”我们在现实与故事里不断挣扎,现实中人性的一刀切在《老生》里,我们突然犹疑不决了。其实,小说里的历史,不在于叙述的什么历史,而是在叙述历史的起伏中,人本身的自然的生命存在该釋放怎样的张力,来推动社会的前进;而在这前进中,又掺杂着非人性的狂暴,去打破已经建构的完美,而这,恰恰才是多元对立下的真实的人类存在。“老”与“生”,一个代表上一辈一个代表新生,但人格全都是残缺不健全的,这也注定无论最终的结局谁生谁死,都是一个悖论。这个悖论是人类发展的道路上始终相伴随的一个障碍物。
参考文献:
[1]吴娜.贾平凹:原来如此等〈老生〉[N].光明日报,2014-10-31(009).
[2 ][4]渡边公三.列维—斯特劳斯:结构[M].周维宏,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5- 50.
[3]却咏梅.贾平凹新作〈老生〉尝试民间写史[N].中国教育报,2014-11-6(010).
[5][8]贾平凹.老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9.
[6]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第四版)[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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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06,107.
(作者单位:安徽省阜阳师范学院西湖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