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魂

2015-07-05 01:08焦楠
时代文学·下半月 2015年3期
关键词:学校老师孩子

焦楠

公元2014年9月9日,这对许多人来说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是,对于中国的教师队伍和那些关注着教育事业的人们,则是令人激动与兴奋的一天。

人民大会堂北大厅华灯璀璨。来自全国各地参加庆祝第三十个教师节暨全国教育系统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的教师代表们,将在这里受到习近平、李克强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在合影的人群中,有一位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他睿智有神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他就是全国优秀教师,来自山东山亭“枣庄共青希望学校”的校长——陆繁伟。在这次表彰大会上,在全国1476万教师中,他以其23年深山沟中感人至深的教书育人履历,被评为2014年10位“全国教书育人楷模”之一,是山东省唯一一位当选者。

第一章 大山之子的夢想

破碎的“状元梦”

长大以后,我要像故事中的那个秀才一样考上状元,当一个好老师,让山里的更多孩子考上状元,用知识改变家乡的贫穷落后面貌。

——陆繁伟

提起“山亭区”这个地名,许多人很自然把它与“山”联系起来。熟悉这里的人们知道,山亭属沂蒙山区,八成多的面积是山地丘陵,全区大大小小山头5400多座,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几乎除了山还是山。抱犊崮、熊耳山、翼云山、兔子山、老鹰山……山连着山,脉连着脉,岭接着岭。有山必有石,鲁南山区的先民们依山而居,就地取材,修建成幢幢石屋、石楼,用来遮风挡雨安身立命。至今,石碾石磨石臼等日常物件到处都是,处处散发着石头的清香。乡亲们曾经用顺口溜说这里的石头:“石头街石头岗,石槽石碾与石缸,石桌石椅石板凳,石头刻着石头床;院墙都用石头垒,房子都用石头装。”如今,这里的一些“石头世界”、“石头生活”都已被政府保护起来,开发成了文化旅游景点,成了远远近近的人们休闲娱乐的一个好去处,一个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地方。

翻过一座座山,越过一道道岭,山路走到尽头,回头看看来路,龙蛇一般盘绕山间,一直伸展到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陆繁伟就出生在这样一个三面环山的村庄——山亭区徐庄镇崔虎峪村。这是一个阳光清澈的小山村,一些简陋的石头房子散落在半山坡上,家家小院的墙上都挂着一串串金灿灿的玉米、一串串火红的辣椒,一座座麦秸垛蹲在房前屋后,卫士一般日夜守护着主人的家园。

很早以前这个村不叫“崔虎峪”,而是叫“老虎窝”。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村子后山上有只老虎,经常下山寻找食物伤畜害民,以至于家家谈虎色变,户户闭门不出。一天,这只老虎又闯到村里祸害老百姓,村里有位力大无比的陆姓年轻人自告奋勇去打虎,经过一天一夜生死搏斗,老虎被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到村子里来了,村民们从此过上了平静生活。

传说终归传说,崔虎峪村同千千万万个山村一样,几十户人家,百十口人,贫瘠的土地,漫山遍野的石头,曲折不平的山路,乡亲们守着大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这种贫瘠和单调,使得这个村成为远近闻名的“光棍村”。长期以来的闭塞落后,让很多年轻人梦想着离开,到山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一番。陆繁伟也不例外。

在父老乡亲们的眼里,陆繁伟从小就是一个聪明伶俐、勤快懂事的孩子,非常讨人喜欢。五六岁的时候他就随父亲到处拾粪,割草喂羊,下地干活。这在现今城里孩子们眼里,是陌生而不可思议的,而在当时农村,大多数孩子都是这样。

父亲性格耿直而要强,从小就对他特别严厉。耪不好地,严厉的父亲甚至用树枝条抽打过他的屁股,疼得他咧嘴呲牙满地跑。“说句实在话,如果没有父亲的影响,我这一辈子不可能在学校里挺过那么多困难,一直走过来。”提起父亲,陆繁伟一脸的感激与敬佩。很显然,在陆繁伟坎坷的路途上,有太多的力量来自于父亲当年的教诲和真正意义上的“鞭策”。

徐庄镇后峪村有一片原始森林,山场广阔,绿水掩映。里面有九洞十八峪,峪峪有泉,湖水与山色相连,峪与洞遥相呼应,山林郁郁葱葱,树木苍翠欲滴,是一处难得的自然光景。相传,元朝建国十一年,一名进京赶考的秀才在一个观内的石鼓前祈愿,后来果然考中了状元。村里的人们为激励后人好好学习,就将这面石鼓叫作“状元鼓”。

这“状元鼓”的故事,小时候的陆繁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但他的父母都目不识丁,每有需要签字或写信的时候,就求别人帮忙。那时的小繁伟心里很难受,常在心里暗想:我要是识字就好了,爹娘就不用再这么犯难。

从那时起陆繁伟便萌生了自己的梦想:他要像故事里那个秀才一样考上状元,然后当一名老师,让山里更多孩子有文化,最好能考上状元。

“人但凡有追求,世界也会为之让路。”理想的火种一旦被点燃,便会迸发出巨大的动力。为了这个梦,陆繁伟学习总是比别的孩子用功。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还担任过班干部,懂得了担当,懂得了帮助别人的价值和意义。

但是,1988年7月,陆繁伟的命运在高考面前拐了个弯——他因长期自我加压,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无缘参加高考。对于陆繁伟来讲,这是一个终身难忘的黑七月。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就像那年的那个阴雨连绵的夏季,阴沉而潮湿。

“孩子,如果咱陆家命里就没有上大学的份,咱就认命吧,今后就跟着你爹在家种地。”看到每天茶饭不思的儿子,母亲曾不止一次地这样劝导他。

母亲要他认命,自有母亲的道理和依据。在崔虎峪村村民的心目中,村里的那个三清观是一座很灵验的庙,逢年过节人们都会烧香跪拜,甚至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会专程来求愿。据说观里的神灵是有求必应,如果没应,那就是命了,甚至还会有劫难。母亲曾经去烧过香,在母亲看来,儿子没有考上学是上天专门安排的,命里注定没有。但此后的母亲,每个月仍要到庙里面跪拜,不求状元,而是祈求自己的儿子躲过劫难,今后能过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孩子,考学这条路走不通,咱就走别的路,条条大路通罗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别的咱照样能有出息。”一向严厉的父亲也理解了儿子的心,小心翼翼地鼓励着他。

慢慢地,父亲的话像一盏油灯,一点一点地驱散了陆繁伟心中的阴霾。在父亲的支持下,他白天种田、养兔子,晚上捧起了与农业和养殖有关的书本。他的心里,又有了久违的信心和梦想。

渐渐地,陆繁伟在当地开始有了一些小名气——他在村里连续创造了三个第一:第一个自费订阅科技报刊书籍;第一个采用地膜覆盖花生种植技术;第一个规模化养殖兔子。当时的辛召乡在全乡推广他的“地膜覆盖”种植花生技术,不但来家里学习的乡亲们络绎不绝,他还被邀请到临沂、济宁等周边地区作报告。随后,《大众日报》、《枣庄日报》相继刊发了他科技致富的事迹。用父亲的话说,这在他们村里是“破了天荒”。当时的辛召乡有此一说:“东咕咚子(当地方言,指胡同)有个陆繁伟,西咕咚子有个李朝珍。”足可佐证这两个人在当时的知名度和影响力。这两个人一个是养殖兔子的,一个是制作盆景的。

这是一个秋天的早晨,一轮红日从山梁上慢慢地爬出来,将天际渲染得光芒四射,无比灿烂。走出梦碎阴影的陆繁伟,站在后山上,眺望着远方延绵不断的群山,呼吸着大山的清新,听着鸟儿歌唱,看见了漫山遍野的花儿向他招手……

无悔的抉择

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山里,知道这里没有文化的苦和难。为了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我才选择了这份职业。从选择教书那天起,我就把人生目标定了下来——一生走在教书育人的路上,倾心倾力让孩子们接受更好的教育,直到人生的终点。

——陆繁伟

1989年的春天,是山亭一个多雨的季节。柔和的春雨像晨雾一样笼罩着大地,也悄悄地唤醒了沉睡的万物,无声地滋润着山里的草木。细雨滴滴答答和枝叶苏醒的啪啪之声交织在一起,竟是那么悦耳。

就在这么一个春雨中的一天,村支部书记陆宪周披着雨衣,一脸愁云地来到陆繁伟家,一进门就急切地说:“繁伟,咱村小学老师嫌工资少,卷铺盖回家不干了,二十几个学生没人教。你有文化,又年轻,村里考虑让你来教,不知你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了,我干!”陆宪周话音未落,陆繁伟就急不可待地应承了下来。只要心中有梦想,人生就有了支撑的力量,虽曾翅膀折过,陆繁伟的心,依旧在飞翔。

“不行,俺不答应。”在一旁的母亲听了后坚决反对:“咱陆家祖辈上都没有教书的,‘家有半碗粮,不当孩子王,一个破破烂烂的学校,工钱那么少,守着几个毛孩子,干这个有什么出息头。”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当时崔虎峪村小学条件非常差,只有三间破烂不堪四面透风的房子,一间当教室,一间是办公室,一间是杂物间,屋顶的瓦片已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到了雨季,外边下雨屋里漏,外边雨停屋里照样流。教室前是一个巴掌大的操场,正中央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面吊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铜钟。“黑屋子,泥孩子,又脏又乱土台子”,乡亲们的顺口溜,就是那时学校的现状。

学校离镇驻地甚远,一个单趟就要走二十来里山路,非常不方便。更为可怜的是,老师每月只能领42块钱工资,的确没有人愿意来这里教书。在这之前,有几个年轻老师先后呆过,但都只教了四五个月就不辞而别了。

母亲说:“你要是到学校去干了,就别在咱这个家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我就想干了。”从来没有顶撞过母亲的陆繁伟,这次真地豁出去了。也许,母亲并不真正知道儿子心中的梦。一气之下,母亲在床上躺了三四天。

“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当时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如果接了这个苦差,条件就是那样,很累人,母亲会挂念。”谈起当年母亲的反对,陆繁伟对母亲的苦衷非常理解。况且,当时他养殖兔子已经小有规模,每年能给家里带来六七千块钱的收入,这在八十年代偏远山区的农村,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而且在十里八乡,他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能人了。

在亲人里面,陆繁伟与奶奶的感情最深。听说大孙子要去村里学校教书,年迈的奶奶拄着拐棍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家里,一手抚摸着他的头,一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说:“小伟啊,咱老辈靠种地,照样一天三顿有饭吃,你非得去教那个书吗?”

“奶奶,俺喜欢教书,您就别操心了。”陆繁伟知道,这个时候给奶奶讲一些教书育人的大道理,肯定无济于事。但他又不想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惹奶奶生气。陆繁伟有办法,他把父亲搬了出来,让父亲做母亲和奶奶的工作。20多年过去,陆繁伟至今记得当时父亲对母亲和奶奶说的话:“要俺说,咱家孩子迷上教书这门行当,也是一件好事,就依了他吧。咱全家都是睁眼瞎,吃尽了不识字的苦,这年头没有文化出个门都难。再说了,村里娃儿们不能没人教啊,不能再让娃儿们都没文化。”听了父亲的话,母亲和奶奶都觉得在理儿,就勉强同意了。

不几天,陆繁伟要当老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村里传开。有的表示支持:“繁偉这孩子有文化,脑瓜子灵活,一定能教好。”也有村民摇头:“他自己都没有考上状元,还能教出几个状元……”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答应了村支书,就得去好好做,让孩子们读上书,这是一个承诺。而且,他生在大山长在大山,大山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养育了他,他是大山的孩子,大山的熔岩,就是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他与大山有着血缘,注定要像大山一样,接受命运的考验和风雨洗礼。

正种的地,撂下了;正养的兔子,不养了。至今仍有人不明白:如果他一直把兔子养下去,家里至少也有上百万家产了,不至于眼下还过着清贫的日子。后来曾经有人问过陆繁伟:“你为什么要选择当老师?”

陆繁伟是这样说的:“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山里,知道这里没有文化的苦和难。为了改变家乡的落后面貌,我才选择了这份职业。

一个老师的学校

有人问我,看您每天都很精神,怎样才能保持持久的工作动力?我说两个字——激情。一个人如果缺乏激情,就会胸无大志,不思进取,无所作为。只要在教育岗位上一天,我就要让生命的激情燃烧一天。

——陆繁伟

崔虎峪村小学只有两个年级,一共就24名学生,而且还是复式班——一个老师,既教语文又教数学,既教一年级也教二年级。当这样的老师,一天下来往往是口干舌燥,全身上下散了架似的。而陆繁伟,却安排得井井有条。

每天早晨6点多,有时草草吃点饭,有时顾不得吃,他就匆匆忙忙赶到学校,先把学校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然后等待孩子们陆续来到。因为就他一个老师,两个年级的学生只能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他先给一年级学生上课,让二年级学生预习看书;然后让一年级学生做作业,再给二年级学生上课。

山区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教室四壁透风,没有一块玻璃,陆繁伟找了些编织袋和报纸糊墙。窄小的教室里没有电灯,窗纸上的破洞透出些许亮光。讲课时,陆繁伟在黑板上尽量把字写得大大的,这样孩子们可以看得清。寒风呼呼地吹进来,孩子们冻得瑟瑟发抖,一个个脸蛋儿和一双双握笔的小手通红发紫,于是陆繁伟带领学生唱起歌来:“国旗国旗真美丽……”孩子们欢快地击打着节拍跺着脚,于是暖和了许多。

朗朗的读书声,沙沙的书写声,反反复复的讲解,一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一间杂物间,二十多名学生,这就是陆繁伟的整个世界。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两点一线,来来回回,日复一日,这,就是陆繁伟的人生路。

显然,除了上课当一名老师,他还兼着护工、清洁工、维修工等多重角色。在这里,他是老师,他是校长,他是保洁员,他是门卫……总之,他是校园里的一切主角。

当夜幕降临,便是他在微弱灯光下备课和批改作业的时间。校园里夜虫的鸣声婉转悠扬,如歌如蝉,一轮弯月羞答答地躲进云层,四周无边寂静。摇曳于办公室窗口的那盏灯,便是这寂静小山村里最亮的星光,它那么的微弱,却照亮乡亲们的希望,也照亮孩子们走出大山的路。

山村的夜晚,老鼠格外多。在陆繁伟安心备课批改作业时,每每就有吱吱叫着的老鼠肆无忌惮地爬上桌子,左瞧瞧右看看,胆儿大一点的,还会瞪着黑亮的小眼睛好奇地瞅着他。陆繁伟用脚一跺地,大喊一声,老鼠立刻溜之大吉。但过不了一会儿,它们还会探头探脑地出来。“一个晚上反反复复好多次,挺烦人的。”陆繁伟回忆说。

不仅仅是条件的简陋和环境艰苦,其实更有经验的缺乏和专业知识的饥渴。

刚接手学校的时候,陆繁伟并不怎么知道该怎样备课、怎么上课,更不知道如何组织考试,检验教学效果。在他教学的第一个学期期中,听说别的小学都在考试了,陆繁伟就有些措手不及,感到很茫然。为尽快掌握足够的教学方式方法,他利用业余时间钻研教辅资料,深夜挑灯是经常的事情。

陆繁伟有两个亲戚是教书的,一个是临沂市平邑县的姑父,另外一个是费县的表叔。陆繁伟从小就很崇拜他们,曾梦想着有朝一日像他们一样站在讲台上,当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如今,这个最初的梦想算是实现了。但陆繁伟明白,自己的知识和水平,要比姑父和表叔差很远。他想到了去姑父和表叔家里请教。从山亭徐庄到平邑县有80多里地的山路,要翻越四座山头;而到费县,则更是要130多里地的山路。路再远山再陡,陆繁伟都不会发怵,但不能用太多的正常上课时间啊。他能想到、能做到的,就是尽量用夜晚,用星期天。

1992年初夏的一天,陆繁伟带着十二岁的弟弟陆繁强,来到费县表叔家求教,如饥似渴地听了表叔大半天的指点。踏上返程的路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麻烦的是,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天黑路滑,伸手不见五指。顷刻间山洪爆发,大水夹杂着山石滚滚而下。狰狞的沟壑,磅礴的大雨,肆虐的山洪,弟弟被吓得大哭起来。陆繁伟一手用枯树枝牵着弟弟,一手拄着木棍,坚定而又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下山。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他们脸上,让他们睁不开眼,那可怕的洪水仿佛要吞噬这个世界。走着走着,哥俩儿在一个岔道处迷路了。陆繁伟想,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不然会非常危险。他决定找一处地方暂时避雨,待雨停后再下山。在雨中艰难寻找了很大一阵子,终于摸索进一处黑咕隆咚的山洞。也许是太累了,不一会儿哥俩就头靠着洞壁相拥睡着了,而雨,已经不知在何时停了。直到半夜三点多钟,家人和乡亲们打着火把,终于在山洞里找到了他们——熟睡中的陆繁伟怀里紧紧抱着一团破旧的塑料布,里面包裹着从表叔家里带回的备课资料。陆繁伟被叫醒后,嘴里喃喃地说:“我的备课本,我的备课本。”乡亲们说:看来这孩子是迷了……

学校里也缺少基本的教具。陆繁伟把眼光瞄在了山上那遍地的荆条树、石榴树,自创了“趣味教学法”——道理很简单,操作很简便,就是用树根制作成鸡、鸭、狗、猫等小动物的模样,然后一件件标注上阿拉伯数字、声母韵母甚至英文……上课时,引导学生自行组合自我解说,让孩子们用不同的树雕,编排出一组组数字,或者一个个自己熟悉的故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1992年全镇组织的统考中,他所教的两个年级均取得了全镇第一名的好成绩,一下子拿到了镇里颁发的五块獎牌。他再次成为了乡亲们眼中的“牛人”。

一个老师的学校,磐石一样忠诚坚守。大山深处,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那是小山村里一道最美的风景。琅琅书声不时回响在云雾缭绕的山峦间,那是小山村里最动听的歌谣。

第二章 大山之子的事业

几位挚友

教师是一种职业,更是一项事业。爱教育,就要忠诚于这份事业,痴情于这份事业。天地立心,不管社会多么浮躁,也不管外界诱惑多么大,我都选择家乡,坚守在教育的前沿。

——陆繁伟

陆繁伟是大山的儿子,大山养育了他,他自然就有了大山般的品格与胸襟——坚毅,固守,质朴,执着。乡亲们敬重他,实为敬重一种品格,一种精神。

1994年,求知若渴的陆繁伟,以民办教师身份考入了枣庄师范学校。尽管是在职自修,但他的身份发生了“质变”——他是一个公办教师了。人生路上,他再次从一个新的起点上扬帆起航了。能够成为一名正式教师,陆繁伟倍加珍惜这个人生的新机遇。

每天清晨,当别人还在梦乡时,他早已起来学习。入夜,他改完作业备好课,还要坚持研读专业课程……两年的时间,所学的16门课程,无论是必修还是选修,无论是考试课还是考察课,他都以最优异的成绩,向学校、向自己、向他自己的梦想和追求,交了一份优秀答卷。

非但如此,在随后的6年内,他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课余时间,先后自学进修到了专科、本科文凭,且没有耽误省市骨干教师培训机会,先后十几次利用节假日到枣庄、临沂、莱芜等地拜访名师。春风秋雨,酷暑寒冬,一年又一年,一条又一条弯弯山路,都留下了他求学、求知、求进的足迹。

在陆繁伟痴迷教学的故事中,有一个是他与收废品的张大哥的。

1995年6月的一天,山城街道沙河头村村民张庆国到崔虎峪村收废品,正好学校里也有一些废品需要卖掉。陆繁伟无意中发现,张庆国废品筐里有一些一二年级课程的备课本和学生试卷。问了问,张庆国说这是他从镇上学校收购过来的。陆繁伟心中一亮,这不正是自己眼下急需的备课和试卷的参考资料吗?一来省钱,二来这里面都是现成的“教学心得”和试卷模型。陆繁伟马上对他说:“今后你收的废品里如果有一二年级学生试卷和老师的备课本,就都给我找出来,我按你收的三倍的价钱给你。”陆繁伟好像捡到了宝贝。

一次,张庆国忍不住问他:“陆老师,你收这些不值钱的废品到底是做啥啊?”陆繁伟笑答道:“我是想把这些备课本拿过来借鉴一下,可以直接教学生。里面有很多老师的心血,有些试卷,我可以模仿着给学生出题。”

张庆国很是感动:“像你这样实心实意的老师,我以后什么价收来的,就什么价卖给你。”

从那以后,无论路途远近、刮风下雨,张庆国都会把当天收来的带有文字和图画的废品送给陆繁伟过目。天长日久,陆繁伟在张庆国收的废品里面淘出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有批改过的作业,有原封未动过的模拟试卷,有他没见到过的小人书,也有诸如《教育论丛》之类的书籍刊物。在陆繁伟的书柜和写字台上,这类资料慢慢成摞成堆,成箱成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与张庆国热络起来,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崔虎峪小学虽然只有20多名学生,但是,购买教学工具、学生取暖等等,也样样离不开钱。为解决经费不足的难题,陆繁伟把平时收集的树根稍加修理,制作成五颜六色、情趣横生的根雕,得空就用自行车驮到枣庄立新小学附近叫卖。那是一座名校,老师多,学生多,家境好的学生多。

细心的陆繁伟在卖根雕时发现,立新小学每逢学校“开放日”,都会举办公开课观摩活动,都有很多外校老师前来听课。他想:我要是有机会进去听听该多好啊!

可怎么进去啊,自己并不认识里面的老师。陆繁伟心生一计,每次卖完根雕,他就把身上的旧衣服脱下来,换上专门带来的“新装”,混进观摩公开课的人群,像模像样地坐在报告室里听课。一次,两次,三次……他每次都能成功混進去,校方并没有发现他这个冒充者。

终于有一次,他被校长李明湖拦住了:“这位老师,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我……”陆繁伟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没有说出来他究竟“是哪个学校的”。

李明湖说:“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每次上公开课都能见到你。”

“我是山亭区那个那个……来卖根雕的……”那时的陆繁伟,脸几乎红到脖子根,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回应着李校长的话。心底有百般滋味翻搅着、翻搅着……也许是物极必反,也许是陆繁伟骨子里固有的意志再次唤醒了他的勇气,也许,也许更是他梦想的力量,陆繁伟忽然升起一股坦诚相陈的勇气,他在瞬间丢掉了羞愧,丢掉了自卑。他定了定神,对李明湖说:“老师,您要是这会儿不很忙,我给您汇报一下我自己吧,十分钟就行。”李明湖因他忽然的转变而吃了一惊,说:“你慢慢说吧,我听听。”

陆繁伟一口气把自己无缘高考、养殖创业、受聘“老师”……一一道来。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李明湖——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老师就是学校里的校长。

李明湖被眼前这位年轻教师打动了:“陆老师,你太让人感动了,山区孩子有你这样的老师,是他们的福分。这些年来,我还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老师。今后,立新小学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所有公开课,你随时都可以进来听。”

陆繁伟偷课的故事感动了立新小学的全体师生。当月起,立新小学与陆繁伟的学校就开展了“手拉手”活动,立新小学给山里学校送来了一些教学设备和助学资金……但更重要的是,“城乡手拉手”让山里孩子有机会走出了大山,让城里孩子从山里孩子身上学到了吃苦耐劳的品质;也让城里的老师看到了大山深处的陆繁伟。

1998年9月开学之初,陆繁伟接到一个任务,让他在全镇上一堂公开课。这对一位山沟里的教师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的荣耀和机遇。

在接下来的一小段准备时间里,陆繁伟一方面在忐忑中激励着自己的信心;另一方面,更是夜以继日地筹备着他的教案。他深知这堂课对于他和他的学校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但陆繁伟也知道,要想更好地展示出自己、更好地调动好学生的情绪,显然需要高人指导一下——毕竟,自己的知识积累和经验太少了。

他想起了刚刚获评“山东省特级教师”的枣庄师范附小贺成金老师。能不能让贺老师指导一下呢。可是,自己与贺老师素昧平生,人家会帮忙吗?陆繁伟想了想,还是豁出去了,决定直接上门求教。他的直觉告诉他,贺老师不会拒绝他。

陆繁伟瞒着妻子,偷偷将家里仅有的10斤花生油带去了。

那是9月初一个星期天,凌晨4点,陆繁伟骑上自行车,沿着崎岖山路,赶往了百里之外贺成金老师的家。

由于事先并没联络,当陆繁伟来到贺老师家时,碰巧他回台儿庄老家了。

陆繁伟选择了坐在贺老师家门前等。日落西山时,贺老师终于回来了。

明白陆繁伟的来意后,贺老师热情相助,与陆繁伟解析教材,设计教案,从课堂内容到呈现方式,从教案本身到仪态礼仪,两个人几乎连口水都没喝,一直忙到晚上10点多钟。

取到“真经”的陆繁伟,又连夜摸黑骑车往回赶。由于天黑,他迷路了,在城里来回转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来。

进入山亭地界时,与6年前他去费县表叔家求教的回程相似,又是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雨才慢慢停了,路边到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有一只山鸡 “噗”地一声飞起来,还没有弄清它的来处,它便又幽灵般地消失在不知处。他大气不敢喘,硬着头皮点上了烟,一支接着一支,靠着烟头微小的亮光为自己壮胆,雄鸡报晓时,一盒香烟抽完了,他终于回到了家。

一天一夜的劳顿折腾,加上雨淋,他发起了高烧。妻子心疼地责怪道:“你真是不要命了,为了一堂课,犯得着这样拼吗?”说归说,怨归怨,贤惠的妻子还是连忙为他煎了一碗姜茶。第二天一大早,不顾妻子劝说,陆繁伟发着高烧,走上了讲台。

陆繁伟这堂公开课非常成功,听课老师和市、区教育专家们赞不绝口。

此后的陆繁伟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今后所有课都要以这次公开课为基本标准,永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贫困山区的基础教育有其自身的困窘。在宋庄小学期间,一节课结束后,他讲的内容往往只有几名学生听懂,再讲一遍,就多几名听懂,最后讲到第五遍,才能让所有学生消化。他由此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因材施教法”——无论哪门课程,都尽可能去分层教学、分类辅导。对基础较好的孩子,讲得精炼一些,多安排些自习时间和作业,对基础差一些的孩子,慢一点讲,多讲几次,少安排些作业。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0年,陆繁伟班上38名学生中,有35人考入了区重点中学,其中6人跻身全区前10名,免费进入区重点学校。

宋庄小学的这个翻身仗,在山区引起了巨大轰动。

淳朴善良的乡亲们用最朴素的方式,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心中的感激与敬意。一篮篮鸡蛋,一筐筐水果,一句句感恩的话,送给他们心目中的好老师。学生家长李仲举用地排车拉着两编织袋刚刚采收的土豆送到学校:“陆老师,俺孩子能考上城里学校,多亏了你,家里穷,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些地蛋(土豆)你别嫌孬,是俺全家的心意。”推辞再三,陆繁伟只好收下了这两麻袋土豆。

由于教学能力突出, 2001年,陆繁伟被调入共青希望小学,任副校长兼教导主任——当时这所学校在全镇教学质量最差。镇政府和区教育局领导这样安排,显然是用心良苦。不出所有人所料,短短一年时间,陆繁伟硬是把共青希望小学的教学质量,从全镇倒数第一,变成了正数第一。

付出着艰辛,也收获着喜悦。23年来,陆繁伟先后执教区级以上优质课、示范课268节,主持编写了《山雨》、《山韵》、《根雕制作》、《奇石收集与审美》等校本教材20多套,主持了省级课题《小学语文整体探究阅读教学模式》,发表《走出小学语文阅读教学的怪圈》等教学论文17篇……

心里只有学生

一个人能把简单的事做好,就是不简单;能把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为让更多山里孩子走出大山,我会一直努力!

——陸繁伟

在崔虎峪村小学任教时,一次经历让陆繁伟终身难忘。

一天,他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上课,突然狂风大作,不一会儿豆粒大小的雨点从天而降,劈里啪啦打在地上、房子上。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即使在教室里,也感觉得到那地动山摇的气势。倾盆大雨冲刷着教室外墙的泥皮,冲出了墙体腹中的碎石。风卷着雨,狠命地抽打着教室门窗。一道闪电劈掉了房前一棵大树,正好砸在了他们教室的房顶上,雨水混着瓦砾泥浆灌了进来,孩子们吓得哭成一片。

晴天太阳晒,阴天雨水淋。陆繁伟和孩子们只能这样凑合着上课。事后他多次找村里反映,但是,村里没钱修建新教室。

陆繁伟回家和母亲商量:“娘,俺跟您商量件事,学校里的教室不能用了,学生不能不上学,俺打算把结婚用的新房……”

“不行。小孩进去不吉利,这回说嘛也不行。”陆繁伟一开口就被母亲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这不能怪母亲,在当地农村有一种说法,结婚前小孩住进婚房不吉利,容易把房子里的喜气冲走。

“娘,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还信这些。”

“迷信咋了,俺就信这个。”不论陆繁伟怎么做工作,母亲就是闭口不答应。原本和他站在一条线上的父亲也沉默不语了,躲在屋子里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袋。

母亲够精明。哪怕是下地干农活时,都随身带着钥匙,晚上睡觉也是钥匙不离身子半步。

“娘,您不答应,俺就不结婚,您抱不上孙子。”陆繁伟故意吓唬母亲。但母亲还是不同意。

陆繁伟接着翻山越岭来到岳父家,和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请岳父出面做工作。很显然,岳父听了也是一万个不同意,把他狠狠地批了一顿。他只好悻悻地无功而返。

陆繁伟再也等不下去了,几近茶不思,饭不想——他盘算着要冒险了。一天,趁母亲走亲戚,陆繁伟立即把新房门锁撬开,换了一把新锁,紧接着组织学生把课桌、板凳一口气搬了进来。

下午母亲回到家,看见新房的门锁已打开了,陆繁伟正在里面给他的学生上课。

母亲推门进来,整个“教室”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鸦雀无声。陆繁伟走上前,怯怯地叫了声:“娘。”母亲只“啊”了一声,扑通一声晕倒在地上。

陆繁伟闯下了大祸,母亲再次因他的倔强而病倒。

醒来的母亲看见陆繁伟跪在跟前,生气地将脸转向一侧,有气无力地说:“你走吧,俺没你这个儿。你看这好好的屋,让这些孩子糟践成啥样了。”

看着地上长跪不起的儿子,再想想这几年儿子一个人起早贪黑教书,身子消瘦了许多,母亲的心,还是软了。

没有了新房,婚还是要结的。家里人将两间废弃多年的旧房子进行了简单的改造粉刷作他的婚房。岳父也算是一个明理之人,专门找上门来,臭骂了他一顿,并没再深究。

崔虎峪村终于决定利用村西的一个废弃坑塘重建学校。

陆繁伟找到村干部,主动接下了平整场地的任务。每天放学后,陆繁伟用洋镐刨开山石,再用地排车把石头运往坑底,削高填洼。场地整平后,他又利用业余时间从山上拉来山石,建设院墙。每天运山石六趟,风雨无阻,手上磨出了一道道血口子。

也就是在陆繁伟为建设新校而愚公移山的时候,来村里开展扶贫工作的枣庄市司法局领导,听说了他“腾婚房当教室”的故事。他们主动为村小学重建捐款5万元。很快,一座两层教学楼便在崔虎峪村拔地而起。小楼不大,却成为了枣庄市山区农村第一座真正的教学“楼”。

时任枣庄市教育局局长李红到校视察后,拍着陆繁伟的肩膀说:“虽然你很年轻,但是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山里孩子们的希望。”当即决定奖励他个人5000元。

连同区教育局奖励他的2000元,他全部拿出来用在了学校建设上。有人说他傻,妻子更是说他:“你胳膊肘子往外拐,上级奖给你的钱我们自己还没舍得花一分呢。”

2009年7月,枣庄市共青希望小学与枣庄市38中学合并为九年一贯制学校。陆繁伟临危受命,担任学校校长。

放眼学校,整个校园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教学楼严重漏雨,连个像样的学习场所都没有。更让陆繁伟揪心的是,教学质量下滑,学生大量流失……

困难和现状就摆在眼前,光发愁肯定不行。陆繁伟决定从改造教学楼开始。他带领老师们用水泥修补楼顶,但实践证明,隔行如隔山,他们是教书的,不是建筑工,干不了这事儿。有外地工匠开着机动车来村里专修楼顶的,陆繁伟便请工匠预算了一下施工费用。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连料加工,至少要15000元。这对于当时财政窘迫、“今年盼着明年好,明年裤子改成袄”的山亭区徐庄镇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陆繁伟前脚送走工匠,后脚就派了一位老师骑着摩托尾随其后——让他偷偷学习熬制屋顶补漏原料的工艺,看工匠从何处进货。那老师“跟踪”到原料进货点一问才知道,这种固体防水胶每公斤价格才1元钱,工匠却说10元。陆繁伟心里的小算盘一拨拉,不算工时费,只需1500元,是工匠要价的十分之一。

于是,陆繁伟又带领教工干了起来。

他本人负责最重也是最危险的往房顶提防水胶的任务。站在楼顶边缘,弯腰提重,一不小心踩在防水胶上,脚下一滑,他从楼顶上掉了下来,顿时不省人事,被送往医院。

因为没有钱,陆繁伟没有去公立医院,而是到了一家私人诊所。医生检查发现他伤及肝部,胆囊破裂,胆汁溢出。四个小时的手术后,陆繁伟因失血过多,整整昏迷了两天才从死亡线上回来。听说陆繁伟从楼顶摔伤住进了医院,83岁的奶奶瞒着家人去医院看一眼孙子究竟伤成了咋样。老人家独自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走到半路上被村里人好说歹说劝了回去。纯朴善良的学生家长们来了,把家里积攒了几个月的鸡蛋送来了;天真懂事的孩子们来了,朱军、李思涛、褚洪霞等十几名学生,自发凑钱买来糕点,看到躺在病床上缠着绷带的陆老师,孩子们抱着他的头失声痛哭,褚洪霞哭着说:陆老师,你好些了吗,今后学校有什么活就让俺爸替您干吧。孩子们还自发叠了许多千纸鹤,用线串起来挂在教室窗户上,祈求千纸鹤保佑陆老师平安归来。而病床上的陆繁伟,更是每天都挂念着孩子们。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他就不顾家人和医生的强烈反对,回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学校。回学校的第一天,他亲自敲响了上课的钟声……

“不务正业”的校长

用持久的真爱去善待每名学生,你的人生定会出彩;用炙热的忠诚去对待每天的工作,你定会赢得未来;用高远的境界去对待人生,你定会找到幸福。

——陆繁伟

一次,陆繁伟到枣庄立新小学听课。下午放学后,他发现城里孩子不是进特长班,就是去兴趣小组,课余生活充实而快乐。应该为山村孩子的课余生活做些什么呢?怎么才能让孩子们更快乐?陆繁伟不停地思索着这些问题。

著名教育家陶行知曾经说过:“生活即教育,是生活所原有、生活所自营、生活所必需的教育。只有和社会生活相联系的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實行生活教育应该把学校的一切融入大自然,深入到社会生活中。”

在陆繁伟看来,真正先进的教育,有意义有价值的教育,正确的教育,是让每个孩子都能因为拥有了知识,而能够在生活中找到快乐、发现秘密、健全心智、融入社会,进而成长为越来越好的自己。书本,其实只是一个工具、一条必要的路径。因此,教学不仅要围绕课本,更要融入生活、融入大自然、融入社会。

经过一番走访调研,陆繁伟决定改革课堂教学模式,推行常态化生活课堂、生态课堂、社会课堂。

第一步,他首先发动学生到山上找奇石、挖树根,举办自己的兴趣小组。

这时候,不同的声音出现了——

“学生上学就是要好好读书写字,他倒好,整天让学生到山上找那些没用的石头蛋和破树根。”

“不务正业呗,这样到啥时候也教不出好学生来。”

“穷捣鼓个啥啊?这又不能让咱孩子考上好学校。”

翼云山的峭壁拱天,抱犊崮的气势磅礴,熊耳山的挺拔俊秀,养育铸就了陆繁伟宽广的胸襟和深邃的思想。面对外界的不同声音、各色眼光,陆繁伟想用实际效果向人们证明他的正确。

为了搜集石头和树根,他几乎走遍了周边的山山水水、村村落落。他把对家乡的无比热爱倾注在了一块块奇石、一件件根雕作品之中。他要用这些大自然之美,启迪孩子们的智慧,培养孩子们健康的审美情趣,激发孩子们对家乡的热爱、对大自然的热爱、对生命的理解、对社会和美丑的认知。

奇石搜集与审美课程研究兴趣小组很快成立起来。陆繁伟亲自制定了《奇石探索与审美》课程研究方案,培养学生鉴赏奇石的本领。很快,学生们快乐地行走在了家乡的山水之间,寻访着精神家园和知识宝藏,挖掘着自然与生命的哲理……

2011年2月,陆繁伟在学校里建起了“奇石苑”和根雕展室,展出各类奇石和根雕3900多件,建成了山东省最大的校园根雕展室和枣庄市最大的校园奇石展区。

形色各异的奇石,或如展翅腾飞的和平鸽、威风凛凛的猛虎、引吭高歌的雄鸡,亦有轻捷奔跑的野兔、悠闲漫步的大象、鲜活生动的龙蛇鱼虫,如羊如鹰、如雨如水、如日如月。惟妙惟肖,形神兼备,出神入化,令人痴醉。

造型万千的根雕,则更能把人们带进美丽悠远的传说故事中美轮美奂的审美意境——嫦娥奔月,桃园结义,女娲补天,八仙过海……无不超凡脱俗,栩栩如生,如梦如幻。这些过去被山里人当作柴禾烧的树疙瘩,如今,在枣庄市共青希望学校里,成了师生们的精神家园。

一枝引得百花开。继组建根雕、奇石、彩泥画兴趣小组之后,学校又陆续成立了“红领巾小社团”、“城市规划小社团”、“科技探索小社团”以及京剧、黄梅戏、钢琴等兴趣小组。

这么多兴趣小组建起来以后,没有相应的人来辅导怎么办?陆繁伟自有办法。

一次,他去城里华艺琴行购买乐器,发现那里聚集了很多民间老艺人在吹试各种乐器,便主动靠前与他们搭讪攀谈。了解这些老人的情况后,他生出了一个大胆想法:请他们到学校开展“义教”活动。当陆繁伟知道有些老艺人爱好钓鱼时,便向老人们提出了“交换条件”——他安排老人们到学校后面的水库垂钓,老人们则负责指导孩子学习乐器。

孙中金老人就是其中一位。现在,他每个星期都要来学校辅导孩子们。在他的带动和影响下,很多有特长的老人,无论钓不钓鱼,都自愿来到学校义务辅导学生。整个学校,从此处处充满丝竹管弦、欢声笑语……

山里孩子们的思维、视觉和情感,因此变得具体、生动、形象、丰富起来。放学之后,有的在校参加兴趣小组活动,有的深入农家搞调查、走进田间做实验,有的到河边、山坡、公园捡拾垃圾……他们这是在学习着,更是在歌唱着、记录着、收获着、成长着。

艺术的种子,深深地根植在了孩子们心灵的沃土上。“我和家乡手拉手”社团举办的“我是小作家”作文大赛,让孩子们把制作根雕、搜集奇石的经历和感悟都写了出来,情感是那样的真挚,情节是那样的生动,语言是那样的朴实而优美;王腾腾、马运琳等同学制作的网络报刊,荣获全区一等奖;学校根雕制作课题组的《让根雕艺术走进山里娃的心灵》,荣获枣庄市首届中小学生“小哥白尼杯”实践与创新技能大赛优秀组织奖,并被批准为省级研究课题;2011年4月,学生陆全球制作的“地震报警器”,代表枣庄市参加了山东省实践与创新技能大赛;《奇石搜集与审美》课题荣获枣庄市第二届中小学生“小哥白尼杯”实践与创新技能大赛一等奖;彩泥画系列作品,在区、市中小学生科技成果展览大会上一展风采,得到与会老师和领导们的啧啧称赞。

汗水浇灌出素质教育之花,心血铺就高质量教育之路。

如今,枣庄市共青希望学校涌现出国家级优秀教师2人,省级骨干教师1人,市级骨干教师和课改标兵6人,区级骨干教师和课改标兵13人,综合教学成绩位居全区第一。2009年,学校被评选为“山东省教学示范化学校”;2010年,学校荣获“全国模范希望小学”称号。

陆繁伟,一颗教学之星,在巍巍群山之中冉冉升起。

第三章 大山之子的挚爱

陆爸爸

小校园,大世界。板凳上一颗凸出的钉子,校园里一块凸起的石头,都可能伤害到学生。老师的一次交谈、一个眼神,都可能改变学生的一生。

——陆繁伟

对于大山深处的孩子们来说,有一个好老师,就是一份儿难得的福气。

陆繁伟是一位好老师,更是孩子们的好“爸爸”。他把人间大爱,播撒在了茫茫群山之间,播撒在了山亭区徐庄镇父老乡亲心田里。

无论是陆繁伟走过的崔虎峪小学、宋庄小学、辛召小学,还是他两度临危受命的共青希望学校,都地处偏远的大山深处,山高路陡,学生从家到学校的距离有近有远,有的甚至20多公里,翻山越岭要一两个小时。孩子安全是最大的事情,陆繁伟很是担心。他在镇上一家摩托车修理铺购买了一辆旧摩托,每天按时送几个离家很远的孩子回家,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农忙季节,他都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冬季漫天飞舞的大雪,对于生活在暖气房里的人们来说,是美丽的麻烦,是短暂的不适。而对于陆繁偉和孩子们,却不是这样简单——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风,曲折打滑的山路,上学放学的路上充满着艰难和危险。

1999年冬季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骑着摩托车前往邢山顶村送学生回家。凛冽山风嗖嗖地往身体里钻,冻得人直哆嗦。鹅毛般的雪花在疾风中旋舞着。下坡时,陆繁伟的摩托车突然打滑,连车带人摔向山坡滑出了100多米,幸好坐在摩托车后面的学生棉衣较厚,只是手被擦破了一点皮。而陆繁伟的手、胳膊和脸都被乱石擦伤,小腿骨折,但他还是坚持把孩子送到了家。陆繁伟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妻子赶紧扶着他到村医务室包扎伤口。村医得知他是送学生回家受的伤时,说什么都不要他的钱。

无言山路目睹了陆繁伟一趟又一趟接送学生的足迹,闪烁群星看到了他辛劳奔波的身影。算一算,每天接送学生至少走30多公里山路,一个月就是600多公里,一年就是7000多公里。23年呢,大概是160000公里,相当于绕赤道4圈。这崎岖不平的山路,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走了多少回,唯一清楚的是先后骑坏了6辆自行车和2辆摩托车。

再次想起陶行知先生的一句话:“爱满天下,爱生如子。”

除了接送路远的孩子,陆繁伟还坚持不定期到学生家中进行家访,详细了解孩子们的家庭生活情况。时间久了,孩子们心中有什么话也愿意给他说,“陆爸爸”长“陆爸爸”短地叫个不停,叫得他心里暖暖的……

刚开始家里经济条件差,还买不起自行车,他就徒步翻山越岭家访。有的十来户人家就是一个村庄,有的村庄座落在海拔三四百米的山上。山路弯弯,弯弯山路,他不知多少次被蒺藜刮伤,不知摔了多少跤。他那轻快矫健的脚步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阵阵“哗哗”声,恰如那首山间歌谣:

如果大山召唤我

我就走向大山

双脚磨破

干脆再让夕阳涂抹小路

双手划烂

索性就让荆棘变成杜鹃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汪国真:《山高路远》)

一年夏天,他徒步到邢山顶村学生家中家访,下山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走累了便在一块石头上面稍作歇息。这时各种各样的声音向他涌来,风声鸟声松涛声,不明不白的嚎叫也越听越真、越听越近,一抬头,一只野狼就匍伏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我的天啊,他倒抽一口冷气,在恐惧中捡起一块石块,大喊一声扔了过去,但那野狼却并没有动静。怎么不动啊?他接着又扔了一块过去,还是不见动静。他两手各拿着一块石块,拉着架势壮着胆子往前走。走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大石头,一块像极了野狼的石头。

“亲爱的陆爸爸,在不知不觉中,六年时间转眼过去了。在我读小学五年级时,您就开始帮助我,帮我交学费,给我买衣服。是您,把挡在我面前的那堵墙挪走,让我这棵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小草见到阳光,更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亲爱的陆爸爸,对您的感激之情,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您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恩人。长大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我也会像您一样做一个好人,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这封感人至深的信,是枣庄市十八中高中一年级九班学生徐飞在2014年暑假结束开学时写给陆繁伟的。

在村里,小徐飞的家是一个特殊组合:父亲作为“倒插门”女婿“嫁”到母亲家,而她,又是父母在路边抱养的一个弃婴。虽然在外人眼里这个家庭并不太完美,但是毕竟组成了一个温馨幸福的港湾。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小徐飞无忧无虑地成长着。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老天爷往往捉弄人,在她五岁那年,母亲因病过早离开了人世,小徐飞从此与父亲相依为命。

陆繁伟是在一天下午下课时注意到小徐飞的。当时其他孩子在操场上开心地玩耍,她却独自一人倚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迷失了方向而怯生生地徘徊。这让他记起,很久以来她脸上都没有过笑容,甚至走路都显得小心翼翼、犹犹豫豫。

陆繁伟决定到她家里去看看。

这是一个谁看了都会感到辛酸的家:破烂的茅草房,窗户没有玻璃,屋门已破烂不堪,房子低矮昏暗,家里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见老师来家里,小徐飞显得措手不及,怯生生默默无言。陆繁伟问一句她就答一句,然后就是低头搓手。

陆繁伟心如刀绞。临走时把身上仅有的120块钱留给了小徐飞:“孩子,今后有什么难处,你就告诉我一声儿,老师会帮你。”

从那以后,陆繁伟时刻关注着小徐飞。没有钱交学费,他就从工资中拿出一部分替她交上,没有衣服和生活用品,他就让妻子带着小徐飞到超市里买。逢年过节,就把小徐飞接到家里,像对亲闺女一样悉心照顾。儿子陆祥坤羡慕加嫉妒地说:“你们对徐飞妹妹比对待我还好,我还是你们亲生的吗?”

渐渐地,小徐飞有了欢快的笑声,脸上充满了阳光,学习成绩一学期比一学期好,也愿意主动和老师、同学们交流了,还担任了学校“红领巾广播站”节目主持人。2014年4月,她还随歌手“新山楂妹组合”到北京参加了中央电视台《黄金100秒》节目录制。每次考完试,小徐飞就高兴地向“陆爸爸”汇报。看到小徐飞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陆繁伟心中涌起丝丝甜蜜和幸福。

李振是陆繁伟在宋庄小学时教过的一名学生。如今,他已经大学毕业,留在了云南工作。我们找到他的电话号码,采访了他。

“小时候家里穷,陆老师经常让我去他家吃饭,老师帮我补习功课,给我生活上的资助。”李振说:“最难忘的还是上高中后,一次打球时不小心摔断了胳膊,陆老师就把我接到家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自己不方便上厕所,都是陆老师跑前跑后。自己的亲爹亲娘,也就照顾到这个样吧。”说着说着,李振在电话里哽咽起来,采访临时中断。

有一天,陆繁伟发现李振愁眉不展,吃饭时不言不语。马上就要高考了,这孩子到底怎么啦?如果有个什么闪失,这几年的辛勤努力将前功尽弃。一问,李振道出了实情:他想到外地参加美术专业考试,报名费、食宿费、来回车费得1000多块钱,家里实在拿不出这一大笔钱,他打算放弃却又不甘心,告诉陆老师又不好意思开口。那时,陆繁伟家里也没有钱,但他二话没说,连忙来到离家不远的“浮德鞋店”,向老板借了1000块钱,李振如愿以偿参加了美术专业考试。

李振又把电话拨回来,但还是几度哽咽。他说,现在只要回徐庄,总是先去看看自己的陆爸爸,只要陆爸爸好好的,他就开心。

陆繁伟的母亲华明秀是个快言快语的老人。老人家跟我说:“为了接济家里穷的学生,他那每月百十块钱的工资都搭了进去。”“工资花完了,还三天两头向家里要钱,问他要钱干什么,他就编个理由,一会儿说是买教材,一会儿说是买衣服。后来一些学生家长来家里还钱,这才知道他要的钱干啥了。”

在陆繁伟23年的教学生涯里,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每个寒暑假,陆繁伟都会把一些家境贫困的学生带到家里来,与家人同吃同住。并不宽敞的房子里,经常横七竖八睡着十多个孩子,简直成了学校。

陆繁伟在家访时还发现,作为山亭区的贫困乡镇之一,徐庄镇外出务工经商的村民较多,造成了“留守儿童”这一特殊群体。留守的孩子由于生活上缺少照顾,情感上缺乏沟通,学习上缺乏指导,行为上缺乏引导,他们更易于产生自卑心理,更容易沉迷于电脑游戏、厌学逃学,甚至辍学,极易引发社会问题。正如民谣所云:

父母打工在外忙

乡下独留小儿郎

爷爷奶奶管不住

浑噩度日心惶惶

2011年初,陆繁伟萌发了创办留守儿童关爱中心的想法。他以枣庄共青希望学校为依托,面向社会公开招募22名辅导员,创建了徐庄镇留守儿童关爱中心,开设了手工制作、国画、舞蹈等10门课程,对全镇留守儿童实行集中管理。

每逢周末和节假日,在爷爷奶奶护送下,留守儿童纷纷来到关爱中心,或唱歌绘画或下棋打球,还可以通过QQ视频与在外地打工的父母“见面”对话。灿烂的笑容再次洋溢在了这些孩子们的小脸儿上。

后安村有个留守儿童叫张敏。爸爸妈妈为了生计常年在外奔波打工,把她和5歲的弟弟留在家中。每到星期六星期天, 小张敏和弟弟就站在自家大门口,两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朝着爸爸妈妈去打工的方向凝望。每当电闪雷鸣的雨夜,“汪汪”的犬吠声也会吓得姐弟俩蜷缩在床上不敢睡觉。洗衣做饭、喂羊喂猪、照看弟弟,全部重担落在了小张敏瘦小柔软的肩上。知道这事儿后,陆繁伟专门在关爱中心腾出一间房子,免费为姐弟俩提供吃住并减免了学杂费。

由于距家较远,一些留守孩子的午饭只能凑合着吃,这同样揪着陆繁伟的心。他在校园里专门开辟了一块“农场”,用自产的蔬菜办起了“爱心餐厅”,倡导没课的老师献爱心,轮流为留守孩子做饭,并亲自把关饭菜质量。为弥补爱心餐厅资金不足,他经常自掏腰包。有一次他把妻子打工挣来的1800元钱“偷”了出来,被发现后挨了一顿“骂”。

太多太多的农村留守儿童孤单着、无助着,而徐庄镇的留守儿童却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有个陆爸爸。

黑脸校长

从一名民办老师到正式教师,从普通代课教师,到教导主任,到一名校长,经历告诉我,责任胜于能力。遇到一些顽冥不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刺头”,作为校长,就要挺起腰板,勇于担当,敢于负责,我永远相信邪不压正。

——陆繁伟

社会公平正义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党的十八大报告说,公平正义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内在要求。原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也说过:“公平正义比太阳还要有光辉。”对于教育公平正义,陆繁伟是这样理解的:“有时候,维护教育公平正义需要付出勇气和代价,否则很难把一方教育做好。”

山的延绵,山的巍峨,山的淳朴,一层一层地融进陆繁伟的血液里,一天天地发酵成他的性格。大山在他的心里,大山在他的血液里。陆繁伟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不太讲私情,也不太怕得罪人。用他的话说,为私谁愿得罪人,为公才去得罪人。

2003年陆繁伟担任辛召学区校长时,他有一个希望,改变当时的学校环境。可是,由于学校所在地村风民风不怎么正,常有人三天两头到学校闹事,也有的老师依靠各种关系在学校摆摊设点,甚至在楼道里卖小吃,搞得整个学校乱哄哄的。前几任校长也都曾想清理整顿,可是刚刚开始便有各种关系纷纷找上门来,最后都不了了之,有的校长甚至被迫无奈请求调走。

陆繁伟上任后说,哪怕自己不当校长,也要整顿好学校的基本秩序。村里有位村民仰仗自己亲戚是当地一个“小混混”,便在学校里开了个小卖部,连续几任校长都没处理好。轮到陆繁伟上门苦口婆心做工作,他依然不搬,口口声声扬言,谁要是清走了他的小卖部,就让亲戚整死谁。

陆繁伟说,先礼后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天趁着这位村民外出,陆繁伟组织全体老师将整个小卖部搬到了学校外面。

村里顿时炸开了锅,一些村民开始翘首相望,看他如何收场,一些老师更为他的人身安全担心起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果不其然,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陆繁伟正在办公室里召集全体老师开会时,一位醉醺醺的中年人,一边手拿菜刀一边骂骂咧咧,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听说学校新来一个校长,俺倒要看看哪个是陆校长,听说是个人物,能耐很大,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想好吗?”

陆繁伟凛然起身问他:“我就是陆繁伟,你有什么事情?”在场的所有老师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一位男老师悄悄附在他耳边提醒说,这个人就是在学校开小卖部那位村民的亲戚,是远近有名的“二愣子”,惹不起,前几任校长都怕他,您还是躲一下吧。

陆繁伟说:“我就不信这个邪,看他能把我怎么样。”面对百般凶煞的来者,陆繁伟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清理学校小卖部,我们是按照上级要求来办的,是为了学生食品卫生安全。”羞恼成怒的“二愣子”一边嘴里骂着一边挥舞着菜刀,恶狠狠地向陆繁伟扑过来,陆繁伟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将“二愣子”的胳膊反扭过来,夺下他的菜刀,然后又拦腰将“二愣子”抱起,重重摔到地上。

看到人高馬大的陆繁伟毫不惧怕他,现场又有那么多围观的老师和群众,“二愣子”自知理亏,寡不敌众,从地上爬起来就灰溜溜地走了。

非但不买社会上一些人的帐,一些领导的帐,陆繁伟照样不买。有一年学校要对中层干部进行适当调整。一位领导亲自给他打来电话,希望他在调整时对自己的一位亲戚多关照。学校不是很大,陆繁伟知道这位领导的亲戚在学校里面是个出了名的“厉害人”,时常有事不请假,无故不上课,整天吊儿郎当的。如果用了这样的人,会给教师队伍带来负面影响,他婉言拒绝了这位领导的要求。领导算是顾大局,表示理解,没再追问此事儿。但这位亲戚并不死心,找了一个人夜里给他打电话:“我是混黑社会的,早晚我要卸掉你一条腿,你给我小心点。”陆繁伟在电话里给他说:“你要我一条腿,我就要你两条腿。我为公你为私,你弄死我,我是烈士,上级会给我一个名分。你呢,杀人要偿命,更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你先想想你的老婆孩子谁照顾。”

说起这些往事,陆繁伟坦然一笑。

高级乞丐

我信奉两句话:一句是管好用好今天的钱,办好孩子明天的事;第二句是积极争取明天的钱,办好今天的教育。该花的钱不能省,不该花的钱就坚决不花。

——陆繁伟

改善办学条件,资金是关键。可是,一个贫困乡镇的学校能有多少钱呢。陆繁伟说,要办好一所学校必须“节流”与“开源”相结合,“节流”就是勤俭持家办学,不该花的钱绝不乱花一分;“开源”就是积极主动走出去,争取社会各界对学校关注、对学生关心,厚着脸皮去争取,做一个高级乞丐。”

为此他跑遍了个42个行政村,哪个村有谁在外经商当上了大老板,哪个村有谁在外是知名人士,干什么工作,电话多少,住在哪里,他全部记在笔记本里,然后就不厌其烦地上门拜访,争取他们慷慨解囊。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磨”得人家答应了,他才开心回去。

有一次去“化缘”的路上,租来的面包车熄火被困水中,雨越下越大,水越涨越高,车门无法打开,危险步步逼近,他和司机不得不想办法从车里逃生,结果被车窗玻璃刮得鲜血淋淋。市侨办一位领导听完他们的这次“流血之旅”后,当场答应帮学校组织捐款6万元。

2004年7月的一天,镇上领导来学校检查工作。陆繁伟知道后,心想学校维修门窗正需要一笔资金,这应该是争取支持的好机会。当时他正在岳母的葬礼上,但他竟然找了一辆自行车向学校狂奔而去。到了学校才发现,因为来得太匆忙,身上的孝服都没换。事后一些亲戚埋怨他:“你这个人是不是教书教迷了,一个女婿半个儿,为了学校的事情,连丈母娘出殡都不顾了。”

多少年来,妻子是那么的贤惠和体贴,岳父岳母是那么的理解和支持着自己。在陆繁伟心里,丈母娘,不是亲娘胜似亲娘。岳母葬礼的第二天,陆繁伟与妻子来到岳母坟前。跪在地上,向老人家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

陆繁伟回忆说,那时候学校里忙不开,家里的农活都落在妻子一个人身上。岳母经常来家里帮忙干农活和照看孩子,让他安心在学校里教学生,不让他挂念家里的事情。

陆繁伟在辛召学区担任校长时,当时学校里只有几间非常破旧的教室,中间木柱子被虫子蛀得千疮百孔,屋顶上青灰色的瓦片所剩无几,墙面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走进去就有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而来。由于镇村没有资金进行改造,一直废弃在那里,孩子们只好挤在仅有的几间教室里上课。

上级领导来学校视察工作,他将领导带到了那几间废弃的教室前,装作没事的样子汇报工作,并不断地“哭穷”,恳请上级领导能够拨付一笔资金,把这几间破屋推倒重建。

看到墙裂屋漏实在不能使用的教室,领导当场责成有关部门拨付专项资金进行重建。陆繁伟躲在一旁偷乐起来……

就是靠着或这般或那般的“高级乞丐”精神,陆繁伟先后争取各类资金、物资500多万元,直至为学校所有教室安上了空调和多媒体教学设备,并与枣庄立新小学、枣庄师范附小等知名学校结成了友好“对子”。

一拨又一拨外地老师前来考察学习。

临沂市第二实验小学校长陈雪峰考察后深有感触地说:“我们来这里,不仅仅是学习这里的办学特色,更重要的,是来学习陆校长的精神。”

2014年9月,陆繁伟在北京接受中国教育电视台专访。听了一些 “高级乞丐”的故事后,编导唐雁楠感慨良久,说:“没有钱也能办好教育,这是一种智慧和能力,陆老师,你是个人物。”

陆繁伟的儿子该上小学了。

他把孩子带到了共青希望小学,父子俩住在一间简陋的教师宿舍里。

2001年冬季的一天下午放学时。他接到通知,要他和几位老师到镇教委集中批阅试卷。临走时他反复交待儿子要好好在宿舍里看书写字,爸爸很快就回来。

阅卷、统计、汇总……在不知不觉中忙到深夜12点多。这时他才一下子想起独自在学校里还没有吃饭的儿子。当他急匆匆回到学校打开宿舍门时,发现儿子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身上裹着从床上扯下来的被单,稚嫩的小脸蛋上,两道泪痕尚未干透。他轻轻地喊着儿子的乳名:“红硕,红硕,爸爸回来啦。”儿子醒来看到他,第一句话是:“爸,我害怕,饿得慌。”毕竟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这在荒山野岭的学校,空荡荡的宿舍里,深夜,只有他一个人。

陆繁伟慌忙跑到学校大门外,敲开一家商店的门买了包方便面,回来用开水冲泡好。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樣子,陆繁伟转过身子,泪水滚了下来……

擦擦脸上的泪,稳定了一下情绪,陆繁伟对我说,每当看到学校一天比一天漂亮,孩子们一个个走出偏僻的大山,每当收到学生们一封封充满感恩的来信,都越发让他品味到教师的甘甜与慰藉——当一位老教师,是多么自豪、多么幸福、多么骄傲的事情啊!

我又一次问陆繁伟:“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说:“小时候,我就是要当一名老师,这是我的初级梦想。教书时,我想让更多山里孩子都能读上书,这是我的中级梦想;现在,我要让山里的孩子享受跟城里孩子一样的现代教育,这是我的高级梦想。”

“你现在觉得自己幸福吗?”我竟然抛出了这个已经被很多媒体搞俗了的问题。

但就这样一个俗气而简单的问题,陆繁伟竟然想了好几分钟,然后他很平静地笑了。他说:“当孩子们争着抢着叫我‘陆爸爸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后记

秋天,是硕果飘香的季节。沉甸甸的果实挂满枝头,金灿灿的粮食装满粮仓,硕大的石榴裂开了嘴儿。

23年来,陆繁伟不下500次翻越208座山头,写下了46本计90万字的教学日记,他累计从微薄的工资中拿出82000多元资助了至少120个学生……《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中国教育报》等全国50多家主流新闻媒体先后60多次对他进行了专访和报道……他用双肩扛起了大山的希望,为大山深处的孩子们,铺就了一条光明而温暖的人生之路。2009年,他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2014年,他被评为全国教书育人楷模。2015年3月初,也就是本文定稿时,他被调任为全区重点中学——枣庄第四十中学的校长。在这里,我想再穿插一个事情:前几天他应教育部有关部门安排,到全国多个省份作报告的过程中,其中某省一个很大的教育集团,以年薪28万元的条件,邀请他去就职,这个收入应该是他在山亭区工资收入的7倍。但是,他依旧毅然选择了山亭。他说,我热爱着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割舍不下这里的孩子们。

日月轮回,斗转星移,经久不息的十字河从美丽的山亭小城前静静流淌,讲述着山亭教育的昨天、今天与明天。

艳阳高照,蓝天白云,在婉转迤逦的山道上,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正领着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坚毅而欢快地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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