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金友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中有个故事,一位画家为齐王作画,齐王问他:“画什么最难?”画家回答:“画狗和马最困难。”齐王又问:“画什么最容易?”画家说:“画鬼怪最容易。”齐王不解:“为什么?”画家解释:”因为狗和马,人人都熟知,每天都能看到。如果你画得不像,人家很快就会发现。而鬼怪一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人见到过。所以你就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按说,狗与马这些动物,人所共知,旦暮见之,应该是最容易画的东西。一般的画家,寥寥几笔,就能惟妙惟肖地画出一只狗或一匹马。但正因为狗与马是人们最亲密、最熟悉的动物,人人心中都有一只、一匹真实的狗与马,所以画家画出来的狗与马,就最容易为人挑出个理儿来。
以画狗为例,首先,会有人说三道四:看他画的这只狗,两只耳朵怎么竖了起来?这哪是狗,我看像一只狼。再看这狗的尾巴,怎么那么长?还有,这家伙呲牙咧嘴,目光凶狠,一看就不是一只好狗。
接着,可能就会有人对号入座:你怎么画我们家的狗?经过我们同意了吗?这侵犯了我家狗狗的肖像权和隐私权。
继而,还会有人怀疑你的创作意图:现在全社会绝大多数的狗,都是好狗。无论看家护院还是陪伴主人,它们都忠心耿耿,盡职尽责。还有很多的狗,为盲人带路,帮警察破案,做过不少的好事。而你画的那些狗,要么咬人,要么扰民,要么随地大小便,绝大多数的好狗你不画,单画少数几条癞狗,这不是成心败坏狗的名声吗?
既然画狗(画马)不容易,那就画鬼吧。于是在中国历史上,就出现了很多擅于画鬼的大画家。比如吴道子、陆探微、张僧繇、阎立本、董伯仁、韩干、梁楷、崔白等,都画得一手“好鬼”,留下了很多的“鬼画”。
不单画家作画,话家开口说话讲故事,越是人们熟悉的真实存在的素材,越是难讲,于是就如作画一般,那就专讲鬼故事吧。蒲松龄,就是最擅讲鬼故事的一位,且讲出了大名堂。郭沫若为他的故居题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老舍也曾这样评价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蒲松龄虽满腹学问,却屡试不中,72岁时方补为贡生,人生修齐治平的梦想无法实现,只好借鬼怪之口,或刺贪刺虐,或扬善惩恶。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科学文化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于是不会再把人生意愿寄托于虚幻之中,而更希望关注现实的狗与马。这一下,画家及话家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尤其是一些滥竽充数并充出一些名和利的人,就更难过了。可难过也得过,一些聪明的画(话)家就想出个新辙——其实还是故辙一条——画(话)现在的人们所不熟悉的东西:你不熟悉皇帝,他就画(话)皇帝;你不熟悉江湖,他就画(话)江湖;你不熟悉盗墓,他就画(话)盗墓;你不熟悉战争,他就画(话)战争……不是实画实说,也不是戏画戏说,而是凭着自己的想象,随心所欲,胡画(话)、乱画(话)、瞎画(话)。而且这样的“画(话)作”,还经常被搬上荧屏,摆上书架。只要他没有画(话)出丑态,只要他的画(话)合乎所谓的“绝大多数”,就没有人对他的画(话)挑真假。
既然生活中有狗,狗模样有好有孬,狗脾气有温顺有凶恶,狗行为有咬人的有助人的,一句话,狗有好狗也有坏狗,你画出来的狗,自也可有好有坏。无论你画与不画,无论你对画出来的狗挑东挑西,现实之中,每个时代,都有好狗,也有坏狗。
【豆 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