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爱

欧曼

午后的阳光带着温润的慵懒，从透明玻璃幕墙折射进来，用一种强者的姿态扑进办公室，肆无忌惮。

华子走到饮水机前，边往杯里加水，边用钥匙在杯底轻轻撩拨。

“咖啡。”嘉嘉灵敏的鼻子立刻嗅出了味道，而且絕对不是雀巢、麦斯威尔，那种速溶的俗品哪里会有这种醇厚劲道。

嘉嘉是“吧族”，酒吧、的吧、音乐吧、陶吧、游戏吧、演艺吧……什么新鲜混什么，什么流行赶什么。事实上，只要你年轻、长得不赖、精力充沛，又不是标准宅女、没有行为怪异，没有沟通障碍，怎么少得了城市里多姿多彩的夜生活。

夜生活就是“越夜越快活”！像猫，在阳光下微眯双眼，姿态慵懒，却在月光下箭步如飞，目光如注。

嘉嘉在这样的夜晚不知不觉练就了一项额外的生活本领，一副超级灵敏的鼻子。各种香水、酒、咖啡……各种不同的味道都逃不过她的鼻子。

华子从饮水机旁接完水，轻轻从嘉嘉办公位走过，嘉嘉刻意闭起双眼深吸一口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拿铁，意大利原产。”

华子停下脚步，“咦，你怎么知道？”

如果华子不是嘉嘉的顶头上司，或者华子平时不那么庄重，嘉嘉或许就会肆无忌惮地跟她讲些酒吧见闻，顺便讲讲她在“蓝调”遇到那个叫“咖啡豆”的有趣青年，咖啡豆是个海归，教了她不少辨识咖啡的本领。

华子的严谨让嘉嘉打消了这种念头，“猜对了呀！还真给我蒙着了。”嘉嘉故意显得很吃惊。

“一点都没猜错呢，你真神了。”华子用了少有的夸张语气。“儿子送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好啊，好啊！”现在是下午茶时间，嘉嘉自然来者不拒。

精致的瓷罐外面绘满异域的图案，内里雪白的陶瓷衬出深褐色的粉未，越发显出质感。是好东西该有的包装。

“瓶子真漂亮！你儿子挺有品味的。”嘉嘉忍不住赞了一句。

“是啊，我也是看一眼就喜欢上了，没想到他挺会买东西的。”

嘉嘉冲了一大杯，有模有样地喝得入神，边喝边想，一会下班就去超市买瓶咖啡，明天拿到办公室来喝。不不，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干脆要人家送得了，还可以要好的。关键是让谁送呢？“咖啡豆”倒是行家，可惜满口的ABC加愤世嫉俗，谈久了就让人心烦意乱。严严虽然也对她挺热情，但那人太小气，贵点的肯定舍不得，回头还得欠他人情。

想来想去，嘉嘉想到了浩，浩是朋友刚刚介绍认识的，司法局的公务员，1米78的法学博士，前途无限。上次认识是一群朋友在一起，单独会面的机会还没有呢，嘉嘉很为自己想到的这个理由得意。嘉嘉虽然有很多朋友，但找男朋友还是项特殊任务没有完成，朋友和男朋友她向来分得很清楚，当然，现在她特别享受让人追求的过程。

想到这里，她不禁替华子可惜，华子保养得当，奔五十的人了依然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韵。华子很少提老公，据说老公也当着官的，看得出来两个感情不错。但即使如此，人一但上了年纪，感情就不那么重要了，逐渐变成习惯、亲情之类的东西，与爱情无关，再无浪漫可言。嘉嘉觉得爱是一个女人顶顶重要的东西，一个女人没有爱的滋润总是生活中的缺憾，就像一朵花开得再漂亮却长在无人的荒野，就像一本书再好看却只能束之高阁，总之没有爱的女人如同少了灵魂。

嘉嘉不是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老，也会结婚生子，然后像所有的妇女同胞一样，谈老公谈孩子，但她总是想象自己的人生也许会过得更浪费优雅，没那么多日常的俗套，年华也不会轻易老去。或许会和一个深爱的人永远相爱牵手到老，或许会出现第三者、第四者，爱得离奇纠结、荡气回肠。总之，一个女人花许多的时间去爱和被爱是值得的。嘉嘉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享受这个幸福的过程。

嘉嘉还沉浸在美妙的想象中，下班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华子收拾好办公位，从衣柜里拿出外套穿在身上，很认真地在镜子前面整理自己的头发和丝巾。

华子平时穿着简洁素雅、大方得体，加上身体保养得当，所以衣着品味还是摆在那里的。不过，到底隔着年龄段，不是嘉嘉平素关注的品种，所以她很少留意。现在嘉嘉才注意到，华子今天穿了一件象牙白底仿青花瓷图案的薄棉袱配一件藏青色绣暗花的直脚裤，颜色并不打眼，却十分赏心悦目，套句时髦的话称得上“低调奢华”。

华子今天有情况？！

嘉嘉忍不住仔细打量起华子，此刻她已经走到了窗前，带着几份期待和欣喜不时看向外面的停车场，离下班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大家都还呆在办公室里等着打卡，所以，此时的停车场里分外安静。

如果华子真有什么情况，她的表现也太明显了吧……若换成别人，或者稍微老成持重点的人即使想到什么也绝不会问的，但嘉嘉这人好奇心重，平时又大大咧咧惯了，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开口问：“穿得这么漂亮，有人请客？”

华子回过头，淡淡地一笑，“是啊，还很年轻呢！”

这下，可真是把嘉嘉的好奇心全调动起来了，她快步来到窗前，等着看那个约华子的年轻人是谁。

来了！随着华子的目光所向，嘉嘉看到黑色别克车里下来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灰米色格子毛衫配驼色的灯芯绒休闲裤，随意而知性的神色，冲着窗前的华子挥了挥手。

嘉嘉觉得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走吧！下班了，让我儿子送你到车站。”

啊——他是你儿子，怪不得……嘉嘉记起来，华子的电脑桌面就有儿子的照片，没想到真人竟然这么大了！

两人一起下楼，华子今天的脚步格外轻盈，像是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华子给他们做了介绍，这是陆小嘉，这是我儿子，年轻人冲嘉嘉点点头，健康开朗地一笑，又给华子拉开了车门，嘉嘉坐在后座看着华子和儿子的侧影，一样光洁的额头，微微上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她今天才觉得，华子仍然很年轻。

华子一路都在说道着，“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门了啊，感冒了怎么办……就在附近找个餐馆随意吃吧，不用开远了。”

年轻人简单应付着，没事，馆子已经定好了，一会直接去得了。

很快到了车站，嘉嘉下车，华子从副驾驶窗口挥出手来，“嘉嘉，明天见啊！”

华子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晕，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和满足深深地打动了嘉嘉。那一刻嘉嘉有一种错觉，华子不再是正襟危坐的上司，不再是步入暮年的中年妇人，却好像一个热恋中的年轻女子将要赶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嘉嘉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茫茫车海里。想起很多年以前从书里读到过这样一段话，“一个女人可以雍容到老不外乎两点，一是要有足够的钱，二是要有足够的爱。”原来，不是明星才能雍容到老，原来华子一直被人深深地爱着，并且，爱得如此满足。

手机铃声响起，嘉嘉接起电话，是浩，他在附近办事，想顺便来接她吃饭……嘉嘉挂了电话，初冬的冷风吹来，嘉嘉的长发也随风而起，她却并不感觉冷，反而心里暖暖的。周围一派车水马龙，她像一个旁观者看着眼前忙碌的一切，这时，几片残留的金黄色的树叶纷飞而下，在风中打着圈，带着拖曳的舞步，像为自己的谢幕上演美丽的华尔兹。嘉嘉静静地站在路边，看着浩将来的方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