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芬
摘 要:本文从金庸长篇武侠小说中的师徒关系入手,分析出师徒关系网的发展变化遵循“以师父为中心之模式”到“以武艺为中心之模式”最后到“以徒弟为中心之模式”的规律,并由此总结出,师父权威弱化和徒弟自主意识强化的结果。
关键词:师父;徒弟;武艺;模式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mentoring relationship of Jin Yong's martial arts novels, the paper analyzed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 of mentoring relationships follow the patterns of "mater centered" to "the pattern of martial arts centered" finally to the mode of " disciple centered", and thus it concluded that in such novels the authority of the masters was weakened and the the authority of the master and the autonomous consciousness of the disciples was strengthened.
Key words: master; disciple; martial arts; model.
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众多的主人公均是孤儿出身,从小就无父母的养育教导。而在中国,古往今来人们均讲究,子孝而父母慈,“养子教子,父母第一本务也”。[1]如“幼稚之年,無所谓善,无所谓智,如草木之萌蘖然,可以循人意而矫揉之,必经教育而始成有定之品性”。[2]可见,“教育而始成有定之品性”是为人父母的本职任务之。
然而,在武侠小说中,没有父母,却不能没有师父,师父这一形象群体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阶层,他们在主人公成长的道路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师父完全承担起了本该由父母担负的教育之责。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其实在金庸武侠小说中,师父就是父母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父亲角色的替代,行使着父亲本该有的特权。
那么我们就可以从研究金庸长篇武侠小说中师徒关系的变化入手,探询作为父亲替代者的师父在小说中的地位发展变化特点,从而揭示金庸长篇武侠小说隐含的个体意识。
师父之称为师父,是因为传授人传授自己的武艺给被传授人。那么,形成师徒关系就产生了三个基本要素:传授人、武艺及被传授人。传授人就是我们称为的师父;而被传授人就是徒弟;武艺,从广义上来说,也可包括“文艺”,所谓“文艺”就是除武艺之外的一切技艺,如《天龙八部》中苏星河所收的八个徒弟,称为“函谷八友”,分别精通奏琴、围棋、读书、丹青、医术、土木工艺、莳花和唱戏。而狭义上的武艺就单指武功技艺。在此,我们取其前者的意义。这三个因素相互作用,根据这种作用导致的侧重倾向可以将师徒关系分为三个不同的模式。
一、以师父为中心之模式
在金庸的早期作品中,师父不仅仅是徒弟们的授业之师,更是他们的精神之父和思想道德上的偶像。《射雕英雄传》中,郭靖有数位师父:一位是教授他射雕神技的哲别,他是郭靖纯粹的授业恩师;另外还有七位授业恩师,即江南七怪,除了传授郭靖最基本的武功之外,江南七怪也是教养郭靖最初的精神之父,对郭靖的成长及性格的形成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另一位就是洪七公,传授给郭靖他的绝技降龙十八掌,同时他也是郭靖至为崇拜的武林前辈,倒并非因为洪七公已至绝境的武功修为,而是洪七公傲视武林,无人能比的人格品质。洪七公说: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大恶,负义薄幸之辈,老叫化贪饮贪食,可是生平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3]因为洪七公的这番话,让郭靖悟通了武功的真正作用,即是“武功用于仗义为善”。这几位师父,对于郭靖来说,传授武功是小,教导善恶是非是大,因此,养成了郭靖善恶分明,爱恨分明的性格特点,师父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一角。
二、以武艺为中心之模式
在往后的作品中,人物逐渐脱离了师父的核心,朝着一种以武艺为中心的模式转变。在这种转变过程中,徒弟的主体意识逐渐萌芽。
《神雕侠侣》中,清丽脱俗的小龙女就是杨过的师父。小龙女是杨过名副其实、正式行过拜师大礼的师父,然而同时,更是杨过舍弃生命不顾也要守候一生的知心爱人,并且在这双重身份中,后一层身份更为凸显和重要。在此,以长辈身份而一直居师徒关系中核心地位的师父开始离开中心位置,其偶像的地位,精神之父的核心作用开始被消解。在杨过眼里,本应是自己长辈的师父也可以是与自己平辈的妻子。他们的爱情一经发生就是一场经世骇俗的斗争,且不说师父作为徒弟精神之父的意义在小龙女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师徒之间本该有的辈分伦常界限也为杨过和小龙女轻松地超越了,他们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师徒关系,因此也没有了传统师徒之间的辈分差别,于是师父的权威和妻子的温顺在小龙女身上实现了平稳地过渡。师父的身份从此被边缘化了,它只是作为一种辅助工具而存在,而武艺从此进入师徒关系圈的中心地带。
同时,《神雕侠侣》中,杨过还有另外一个师父——神雕,杨过称之为“雕兄”。严格说来,它从未教过杨过一招半式,只是陪杨过拆招,敦促杨过练武,并不能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师父,但是众所周知,若没有神雕相助,杨过自己独创的武功——“黯然销魂掌”就不可能问世。杨过在等待小龙女的十六年中,回到雕兄身边,由于日夜思念小龙女,恍惚之间,情由心生,意由手动,练成了“黯然销魂掌”,这套掌法是是杨过独创的一门武艺,既具有特殊意义的承载功能,同时又确立了师徒关系圈中徒弟作为一个行为主体的主动地位。
武艺不仅体现了徒弟的主体地位,而且被拟人化,成为徒弟个性的代言人。《笑傲江湖》中对令狐冲一生的发展起举足轻重作用的师父风清扬,将独孤九剑传授给令狐冲。独孤九剑本身就是一套比较特殊的剑法,要旨在一个“悟”字,绝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干净彻底,越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4] 可见,独孤九剑的创意在于无拘无束,剑由心生,不拘泥于固定的剑法和剑招,随时可创出克敌之剑招。而这正与令狐冲性子,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行事的性格”相契合。由此可见独孤九剑与其说是风清扬传授的武艺之一,倒不如说是金庸特意为令狐冲而量身订做,因为这种剑法的要旨是令狐冲性格的完美诠释。
当师父缺席时,武艺的存在失去了人类的载体,师父在师徒关系圈中失去了存在的形体价值和指导作用,物化为秘笈的形式。除去了决定和控制作用,秘笈仅仅留下一个授业的职能存在,而且这种授业是一种依赖徒弟而存在的被动方式。
《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是个身兼数家功夫于一身的武林高手,这数家功夫主要有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九阳神功的秘笈《九阳真经》是张无忌为朱九龄所迫,跌入万丈峡谷的一个山洞之中时,在一只白色大猿猴的肚腹中取得。凭借九阳神功的威力,他驱除了从小所中的玄冥神掌之毒,身体不治而愈。后来,张无忌在明教光明顶的密室中,发现了明教的武功心法——“乾坤大挪移”。张无忌利用乾坤大挪神功移推动石门成功地走出密室,救了自己和小昭的性命。在此,《九阳真经》和乾坤大挪移心法秘笈并不似上文中的双剑合璧、黯然销魂掌及独孤九剑般承载一定的意义,而是以一种工具和职能目标的形式存在。若非九阳神功能驱毒,加上张无忌本身也无聊,他可能并不会修习;修炼乾坤大挪移是小昭的劝服和求生的意念成全了张无忌。可见,在此武功是在危难时刻救急的工具,而师父的缺席正好给了徒弟更多选择的权利和自由的空间。至此,徒弟成为了事实上的决定者。
我们可以看出,随着时间的发展,师父对徒弟的束缚力和控制力逐渐降低,武功对徒弟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弱,而徒弟的个体自我意识却是越来越强。
三、以徒弟为中心之模式
在上面以武艺为中心的模式中,徒弟的主动意识已初露端倪,但是却没能真正掌握的主动权。而主动权的获得主要在于选择权的使用,当徒弟摆脱了师父的控制,武艺的制约,以自身个体发展为目标对师父和武艺进行选择,行使自我选择权利时,以徒弟为中心的模式就形成了。
这种模式以《鹿鼎记》中韦小宝和他的两位师父——陈近南和长平公主的关系,最為典型。在这一典型中,师父、武艺和徒弟三个要素都存在,而师父却已完全失去了精神之父的功能,武艺也已失去保护自我的功能。
陈近南是天地会的总舵主,同时也是韦小宝的师父,然而他们却是属于两个世界中的人,彼此对于世界、人生、价值的观点看法完全不同,但即使如此也可成为师徒。陈近南对韦小宝的影响是存在的,当陈近南被杀后,韦小宝异常悲痛,想起陈近南“对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爱”。从来没有父亲,内心深处,早已将师父当成了父亲,以弥补这个缺陷。[5]
在陈近南面前,韦小宝“满腹大吹法螺的胡说八道霎时间忘得干干净净,一开口便是真话”。可见,陈近南在《鹿鼎记》中确是以韦小宝父亲的替代身份而存在的,但是他只行使了父亲某一个部分的职责。如果我们把父亲的职责简单地分为慈爱和教育两个部分的话,陈近南完成的只是慈爱的职能,虽然他也想教育韦小宝,但是韦小宝已经定型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排斥了他的教导,他天性中的无赖因子不断地支配着他的行为和思想,陈近南的教育改变不了韦小宝的性格品质,而他的精神魄力还抵不过说书艺人如簧的巧舌,所以,韦小宝作为徒弟获得了绝对的主动权。在这里,师父没有缺席,但是师父的职能如同父亲一样被分化了,师父另一部分职能的主动权过渡到了徒弟身上。因此,韦小宝可以把陈近南当父亲般尊敬,但对他的话,韦小宝却总是将之放入自己的利益坐标中进行比较、权衡,然后进行筛选,最后付诸行动。韦小宝的另一位师父是明朝的长平公主,这个师父不过是韦小宝接近阿珂的一个工具而已,若没有实际的效用,不论是师父还是武艺都不能引起韦小宝的注意。韦小宝的防身法宝有撒石灰、下蒙汗药、砍脚板等下流手段,也有奉承、威胁和收买的方式,唯独就没有武艺。
由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师父这一形象在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变化。最初,师父是以精神之父的形象而出现,并在师徒关系圈中发挥自己的控制和支配作用。随后,武艺以其特有的承载功能和特殊作用将师父边缘化,并取代其成为师徒关系圈中的核心。最后,个人的主体意识在慢慢的成长过程中,渐渐摆脱了整个师徒关系网强加的约束,成为了一个独立存在和自我意义给予的个体。个人的责任和义务不再是师父以父亲的名义强行给予,而是根据自身的需要和满足来确立。师父在师徒关系圈中的变化,尤其是在对于徒弟的关系变化中,体现了,师父权威对徒弟约束压力的变化,是一种由强到弱的发展趋势;而徒弟自我存在和个体权利的意识,是一种由弱到强的发展趋势。
参考文献:
[1][2] 蔡元培.中国伦理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5)、(152).
[3] 金庸.射雕英雄传[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9.(1342).
[4] 金庸.笑傲江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9.(368).
[5] 金庸.鹿鼎记[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9.(16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