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哀歌》中的妻子角色浅析

2015-07-03 16:09姚刚
山花 2015年6期
关键词:盎格鲁哀歌和亲

姚刚

古英语诗歌《妻子哀歌》是盎格鲁-撒克逊时代一首对句体的哀歌①。本文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女性地位和夫妻关系出发浅析了诗中女主人公——一位“和亲女”②——受流放的原因以及她在流放前后的遭遇。

《妻子哀歌》是仅存于埃克塞特书手稿(115a—115b)中的一首独特的盎格鲁-撒克逊短诗。全诗共计五十三行,是一首对句体的哀歌。此诗是作者哀叹往昔生活和离情丈夫的作品。它紧随一系列以第一人称来叙述,在情节上具有神秘暗示意义的谜语之后,并采用了同样的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在情节上也如同谜语一样充满了神秘的暗示意义。这使它在盎格鲁-撒克逊文学当中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通常认为这首诗是由一位丧失了家庭和爱人的怨妇所述。诗中的怨妇与她的丈夫本是一对恩爱的苦命鸳鸯。但其丈夫因为身陷一场世代纠葛的仇怨而触犯了法律,遭到放逐,诗中的“妻子”也被放逐,饱受思念的煎熬。等她丈夫一回来,他的族亲们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密谋拆散了他们,结果这位妻子不得不独自栖身于一片偏僻荒凉之地,终日与黑暗、异教的环境做伴,而夫妻不能相聚。

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英格兰是男性主导的社会,女性更多的是处于一种从属的地位,她们往往无法主导自己的命运。在类似婚姻这样的人生大事上,服从家长的意愿与家族的利益是她们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婚姻更多的类似于一种基于家族利益最大化的交换,贵族女子经常充当“和亲女”的角色嫁到敌对家族以化解家族间的血仇。据古罗马史学家塔西佗记载:

在传说中,有许多次已经溃败或将要溃败的战役都被一些妇女们挽救过来了。这些妇女不断地祈祷着,并且坦露着胸脯,这样便使男子们俨然感到她们之将被奴役,而妇女之被奴役乃是他们最痛心的事。正因为这样,如果从这些部落中获得出身高贵的少女作为人质的话,更可以使他们矢志不渝。③

在古英语中,“和亲女”一词被称为“frítwebba”(peace-weaver)——和平的编制者,可见人们对她们寄予的是维护和平,平息世仇的愿望。本诗中的妻子很可能就是一位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这从她遭到丈夫所有族人的仇恨中可见一斑。此外,当时的妇女与男性一样享有平等受教育权,她们也能因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得到社会的尊重,加之诗篇开头古英语阴性语法代词的使用,本诗作者极有可能就是一位讲述自己切身经历的女性,而不是假借“妻子”之口的男性。④

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女子在家庭中的地位是附属于、听从于男性的。诗中的“妻子”称她的丈夫为“hlaford”和“freond”(“lord”和“friend”;“主人”和“朋友”),而这两种称呼一般并不用来称呼丈夫,也不是用来表明一个男人在婚姻当中的位置。玛莉琳·戴斯蒙德认为这两个称呼在英雄社会里被用来指明一个男人在军事和政治领域的地位。⑤妻子这样称呼丈夫是在把自己比作他的扈从,视其为主。如此用语表明了在盎格鲁-撒克逊时代已婚妇女在家庭当中的从属地位。《妻子哀歌》中的“妻子”不仅为自己的孤独处境而伤心,更为了她与丈夫的分离而难过。尽管她和丈夫之间存在种种芥蒂,以及分离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妻子还是服从于她的丈夫的。妻子在诗中吟到:

My lord commanded me to take up my dwelling in this sanctuary. ⑥

我的主人命我居住于此。⑦

诗中她称其夫为“hlaford (lord;主人)”,并听命于他。可见彼时的夫妻关系类似于主仆关系,妻子从属于丈夫。

那么,“妻子”具体是因为什么而被流放的呢?这一学术界尚无定论的问题正给我们提供了充分揣度的空间。

首先,“和亲女”这一称呼来源于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中赫罗斯伽国王的王后威尔特海沃。这位受人尊重的王后就是一位“frítwebba”(peace-weaver;和亲女)。⑧通过剖析这位王后的社会地位,我们发现,她处于两国之间的位置,起到缓冲两国矛盾的作用。《妻子哀歌》中的“妻子”提到她是由她自己的部族嫁过来平息部族间的世仇的。然而从其被流放的结局来看,这场政治联姻是不成功的。也许正是由于她的存在才让她丈夫的族人无时无刻都不能忘记两家的仇怨。她丈夫的违法行为更是恶化了她的处境,使她丧失了重要的也许是唯一的保护伞。最终导致了她孤独地被流放于荒山野岭。

本诗中“妻子”的遭遇告诉我们,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妇女是受制于当时武士文化的,也就是说,社会要求她们也要具有某些坚忍克己的品质。当时这一特定历史文化背景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妻子”不得不随丈夫的流放而移居,她说道:“我的主人命我居住于此。”这样随她在人们视野中的消失,也就没人会因她而激起复仇的欲望了。然而,我们不应该忘记我们是从“妻子”口中获悉的这一切,虽然她怀疑她丈夫的族亲们密谋拆散了他们,但是却不能肯定这一点。由此,我们似乎可以推断她的丈夫也许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而故意在自己离开时而将她置于这一荒僻之地的。《妻子哀歌》从妇女自身情感经历出发,来表述她们内心的声音,显示了她们自身的人生意义和强烈的自我意识。《妻子哀歌》也因而在盎格鲁-撒克逊文学中开创了一种新的风格,给我们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来解读盎格鲁-撒克逊文学作品中的女性角色。

其次,“妻子” 遭流放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其夫的部族正要与她的部族开战,而她的丈夫也要渡海参与这场战争:

In the beginning my lord went hence away from his people beyond the jostling of waves. I knew anxiety with the dawn as to where upon earth my prince might be.⑥

我的夫君远离家乡,跨过汹涌的大海。我心急如焚,不知他身在何方。

在盎格鲁-撒克逊婚姻当中,妻子往往充当“顾问”的角色,时时提醒自己的丈夫应尽的社会职责。身为“和亲女”的“妻子”可能正是因为提醒自己的丈夫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的婚姻正是用来平息两族间的仇怨,兵戈再起势必违背当初的诺言,势必会对他们的婚姻带来灾难,而遭到他族人的密谋拆散和放逐:

When on account of my woeful plight I went wandering, a friendless exile, to find a following, the mans kindred plotted with secret purpose to sunder us two so that we should live most abhorrently, utterly apart, in the kingdom of the world-and I pined. ⑥

棒打鸳鸯,他的族人,将我们拆散;举目无亲,我惨遭放逐;孤苦伶仃,我独自憔悴。

“妻子”遭到放逐紧随丈夫跨海远征之后。可见两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也许正是因为丈夫跨海远征的目的,妻子才遭到放逐。而如果丈夫远征的目的地不是“妻子”的家乡,他的族人也就没有必要“棒打鸳鸯”将他们拆散了。

再次, “妻子”的被流放可能是因为两族关系的再一次恶化,丈夫的族人不能再忍受她的存在,同时更唯恐她会对部族不利。也许他们正谋划为其夫另寻一位“和亲女”为妻,而“妻子”此时已经成了丈夫的“绊脚石”。但是,毫无合理借口的离婚是为教会法所禁止的,因此他们只好编造了“莫须有”的罪名,强行流放了她。而丈夫的跨海远行正是去迎娶那新的“和亲女”。

此外,“妻子”的遭流放还可能是与其夫的远航有关。当时的人们是迷信的,他们认为女人登船会给全船带来厄运。而把女人留在家里又难保她不会红杏出墙。为了防止她在丈夫在海上时与人通奸,丈夫才将她独自抛弃在荒山野岭之上。再或者,“妻子”也许正是由于与人通奸或者被诬与人通奸的缘故才遭到流放。

总之,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诗中丈夫无情地遗弃自己的“妻子”这一事实最终还是为“妻子”所痛恨的。在诗的后半部分,“妻子” 曾诅咒丈夫在海上遭受冰冷巨浪与暴风雨的打击:

Let his whole pleasure in the world lie with his own self;

let him be an outcast far afield in a distant land, so that my friend may sit under s stony pile, rimeencrusted by the storm, my evilminded comrade, drenched in water in drear dwelling;⑥

让他孑然一身,四处漂泊,让他——我的朋友——流落异乡,让他在石崖下感受暴风雨的肆虐,让他邪恶的灵魂于阴暗处任风吹雨打,啊!我的朋友!

“妻子”之所以诅咒丈夫是因为他背弃了他们婚姻的誓言,再一次去伤害她的族人。同时她微妙的处境又造成她矛盾的心理。她对丈夫既爱又恨,这从她还称其夫为“我的朋友”可以看出。

另外,本诗中一些象征的运用也较好地暗示了女主人公于放逐中的感受:

首先,诗人提到:

I was bidden to dwell among a thicket of trees under an oak-tree in this earthen dug-out. Ancient is this earthen abode—I am quite consumed by longing—the dales are dark, the hills high, the bastioned towns grievously overgrown with briars, their habitations void of pleasures. Here full often my lords departure has bitterly obsessed me.⑥

我被迫住在丛林中一棵橡树下的土穴里。在这高山幽谷中,荆棘漫布,快乐无踪,在这古老土穴里,思念吞噬着我。我时时牵挂的,是夫君的离别。

诗中“妻子”居住的“山谷(dales)”中的“土穴(earthen dug-out)”是女性身体的象征。“山谷”中“土穴”上那棵“橡树(oak-tree)”则象征着男性的身体。居住环境的荒僻,象征着“妻子”在丈夫离开她以后不再能享受他所带给她的夫妻之爱,从而使她忍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其次,“妻子”在被流放前与丈夫的恩爱甜蜜生活与遭流放后的孤苦遭遇形成了对比鲜明的两种意象:

I can tell what tribulations I have endured recently or of old since I grew up, and never more than now. ⑥

我现在所承受的痛苦是我从来未曾经受过的。

……

Full often we two would vow that nothing other than death alone should come between us: that has been repudiated. Now it is as though our friendship had never been. ⑥

曾经,我们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如今,却誓言已碎,夫妻陌路。

My friends, loved while they lived, are in earth; ⑥

我爱过的人们已长眠地下。

女主人公的生活经历暗示给我们凡尘欢娱的短暂与不定。而这正是盎格鲁-撒克逊文学的一个古老主题。

最后,诗中永恒不变的“大海”象征着部族间仇恨的不可调和与不可遗忘,以及“血亲复仇”的不可规避。“大海”的另一个象征意义是指社会习俗与文化对人们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习俗给人带来的痛苦像大海一样无边,一样不可克服。正是这些一成不变的社会传统在现实生活中导致了诗中夫妻的分离。

身为夏娃的后代,虽然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和亲女”们肩负着为部族带来和平的使命——哪怕这和平只是暂时的——她们大多也都为了完成这一使命而竭尽全力,但是她们的结局通常都是被驱逐出了“伊甸园”。她们付出了婚姻的代价,甚至是自身的性命,但结果往往是毫无意义的。简言之,在“血亲复仇”这一比山高,比海深的传统观念的影响之下,在这场无论“父”还是“夫”任何一方受伤害都会令她们痛苦的争斗中,“和亲女”们饱受了无尽的煎熬。可见,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和亲女”实际上很难左右自己的命运,更难在根本上平息部族间的仇杀。

基金项目:本文为2008年上海市优秀青年教师科研专项基金项目成果。

注释:

①哀歌或挽歌是诗调忧郁悲哀的对句体诗歌,一般用来悼念某一亡者而作。

②“和亲女(peace-weaver)”这一称呼来源于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Beowulf)中赫罗斯伽(Hrothgar)国王的王后威尔特海沃(Wealtheow)。参见:Howell D. Chickering, trans., Beowulf A Dual-Language Edition(New York: Anchor Press, 1977) 167.

③塔西佗:《阿古利可拉传 日耳曼尼亚志》(马雍、傅正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59、64—65页。

④R. D. Fulk and Christopher M. Cain, A History of Old English Literature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3) 188.

⑤Marilynn Desmond, “The Voice of Exile: Feminist Literary History and the Anonymous Anglo-Saxon Elegy,” in Critical Inquiry. 16.3 (Spring) (1990) 586.

⑥S.A.J.Bradley,trans.&.ed.,Anglo-Saxon Poetry (London: Everymans Library,2000) 384.

⑦本诗中文部分由本文作者译,下同,不再标注。

⑧Howell D.Chickering,trans.,Beowulf A Dual-Language Edition,167、167-169.

作者简介:

姚 刚(1978— ),男,吉林省公主岭市人,上海政法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历史、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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