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脑袋里滚出去

2015-07-03 15:41凌寒
山花 2015年6期
关键词:魔鬼

凌寒

日本的一个动漫,一个小女孩的第一次给了一个魔鬼,魔鬼的全身都可以幻化为男性生殖器,占领女孩的全身。女孩长大后,跟别的男人有了性行为,但找不到儿时跟魔鬼交合时的那种快感。直到有一天魔鬼从天而降,附在正在跟她行事的男人身上,女孩终于找到了那种感觉,欲醉欲死,她知道她此生都将离不开这个魔鬼,将一直跟他交媾下去。

我的丈夫死了,死于一场车祸。以前总觉得横死是小概率的事件,就像中大奖一样。没深想大奖也总有人会中到,就像我的丈夫会死于车祸一样。

我跟丈夫结婚三年,这三年里,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原本就不多的感情已经在这三年的时光中被吵光了。就像鞭炮激烈响亮地燃放着,惊天动地,然而燃放过的灰烬,被风一吹就吹走了,连味道都没了。所以他的死除了给我带来意外,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痛苦。

但是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带给了我太大太大的苦痛。结婚三年,我们没有孩子,只有一套还在还贷中的二手房,市价200万,刨去贷款,实价150万。丈夫尸骨未寒,婆家人就上门来争遗产了。因为这套房子是婚前财产,婆家人就想把我扫地出门,全然没有一点情意,甚至还抹杀了这三年来我在还贷中出的份额以及陪嫁款。以前我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现在,我真真实实地领教到了他们的厉害。人在金钱面前,是可以赤裸裸得比猛兽更凶狠的。没有丈夫的庇佑,我就犹如唇亡齿寒。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原来我跟丈夫是唇齿相依的,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其实他对我是有爱的。有爱,才能顶住父母的压力,没有休掉我这只三年都没下个蛋的母鸡,能让我在他的羽翼下平安地度过每一天。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晚了,除了那晚来的悲伤,对一切都无济于事。

与丈夫日日争吵的日子相比于现在婆家人的疯狂紧逼,就像是太平盛世一样。过去的日子,已经成为一种奢侈。婆家人的闹腾,一天比一天频繁,一天比一天激烈。我每天处在惊恐之中,一声门铃,一记敲门声,一个电话,都能让我心惊胆战。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头上突然冒出了很多白头发。当我终于在巨压下晕倒在厕所门口,又孤独地醒来的时候,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

就这样,我拿着十万元钱,忍受着一阵阵被掏空似的巨痛,离开了这个我住了三年的房子。十万元,是我当年结婚时娘家给的钱和我省吃俭用上班攒下来的所有,婆家人并不知道我有这笔存款,若知道,我想,他们是一毛钱也不会让我拿走的。结婚三年,我除了浪费了三年青春,什么也没得到,但我已无力再去争取,再去以卵击石。极度的失望和恐惧让我只想逃,远远地逃开这些可怕的人,躲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花尽这十万元钱在浙江缙云的一个山脚下买了这套两层楼的房子的,周围没有居民,有也在相隔一百米处。如果我想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的。

第一天住进这套大房子里,无边无际的安静和黑暗让我不敢入睡,辗转反侧中,无穷无尽的空虚和孤寂如万把利箭从天而降,使我感到全身针扎然后碎裂般的巨痛。我呼地坐了起来,从床上赤脚跳到地上。此刻,我觉得再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我一定会疯掉的。

开亮了灯,我看到了古筝,它是我从那个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物件,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从小妈妈就让我学古筝,说女孩子学民乐会有一种古典的气质。可惜这个唯一爱我的人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娶了继母以后眼里就再也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只在我结婚时甩了几万元,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一曲《妈妈的吻》结束,我的身上似乎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慢慢敢于面对周遭的一切了。我走到阳台上,放眼四望,外面真黑啊,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山风吹着我的头发。

我回到房间,看了一眼时间,都已经过了午夜了,快要一点钟了。既然选择在这个地方居住,那么这里的一草一木就都是我的朋友。对它们,我不应该感到惧怕和陌生,它们应该像我的古筝一样,最终成为我最贴心的知音。我站在大门口,鼓足勇气,最终还是拉开了大门,投身到茫茫的夜色中去。

真黑啊,同样是晚上,没有灯光的地方就像是另一个星球。我犹豫着、哆嗦着,再度鼓起勇气,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给自己力量,然后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听到泉水的淙淙声,这是除了古筝之外的第二种声音。我激动万分地寻找到水源,战战兢兢地在它身边坐下来,就像在跟一个前世的朋友对坐。虽然眼睛适应了黑暗,但还是看不清这位会说话的朋友的样貌,只是一种感觉,留在前世里的感觉。我想明天白天我一定要再来拜访他,看清楚他今生的样貌。

山风在吹,天上黑乎乎的没有星星,我坐在泉边,不思想也不动弹,其实在这个地方,就连时间也是多余的。

如果是夏天的话,这里应该会有蛙鸣虫叫吧?一想到会有那么多声音出现,我突然高兴起来了。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没有视财如命的人类,没有嗜血的车子,没有公路,没有网络,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众生都是平等的。

夜露渐渐变得冰凉起来,我该回家了。我站起身,怀着这种温暖的清凉回到居所,那套带阳台的两层楼,我是主人。主人已不再害怕黑暗和寂静,我与这里已经融为一体。

很累很累,头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几声鸟鸣,很好听的,我就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阵迷茫,不知身处何方。慢慢地才回过神来,我已经遁世隐居了,逃开那片纷扰的充满利欲的无情世界,选择了这里,并且昨夜我已经获得了新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此时的心情,不是快乐,不是忧愁,带着强烈的探询,我抖抖索索地拉开窗帘——照射在玻璃窗上的阳光刹那间变得绚丽多彩起来,将大半间屋子染得通红。阳光炫得我睁不开眼睛,仿佛已经进入了天堂。

我骤地闭起眼睛,好久好久,才敢慢慢睁开来,打量着窗外陌生的土地。其实说陌生是名不副实的,在我选择这套房子的时候已经认识过它了,但是当它真正地属于我的时候,我却不敢相信我已经是它的主人,而不是过客。

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要吃东西了。我突然意识到这套偌大的屋子里竟没有可充饥的东西,要吃东西,还得回到人群中去,跟人接触。想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难道我倾尽所有搬家来此,终究还是要回到以往的俗世生活中去吗?

我的脑海中在回忆着以前看过的一个纪录片,一个男人厌倦了跟人打交道的日子,抛下妻儿住进山洞,专心练字打坐。他吃东西还得去集市上买来吃的,虽然很简单,一袋米,几斤红薯可以吃一个月,但是大前提是,还得出去跟人打交道。

人总要吃东西的,只要我还是个人,就得吃东西。渐渐地我找到了支撑点,活下去的生活方式。我知道在缙云,每逢农历三、六、九是集市,很多来自偏远农村的人都会去采购。也许我只需要一个月去采购一次,甚至2到3个月才去采购一次,因为我吃的不多。可今天不是有集市的日子,就算是,我没有汽车,没有马车,没有驴,怎么把集市上的东西远程搬回家呢?即使是一袋米,几斤红薯,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也是无能为力。白天能给人带来那么多烦恼,还不如一直留在黑夜里,即使黑夜黑得恐怖。

我突然想到了晚上的那条神秘泉水,会弹奏好听的音乐的泉水。白天去看它,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这个想法战胜了饥饿,一种期冀和欣然爬上了心头,让我突然爱上了阳光。

房门外风轻云淡,万里晴空,让人心情平静而愉悦。走了几十步路就看到了那条泉,这条泉水原来离我的房子那么近,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双双炙热的目光在灼烧着我。泉水就像是一个充满柔情的彪形大汉在用他无数双的神眼在关注着我,我被他深深打动了。我掬起一捧泉水,喝下,甘甜甘甜的,饥饿感消失了。再喝下,仿佛在与他接吻,他汲取的大自然精华的唾液神一样地俘虏了我。我的脸红了,但笑得很甜蜜。这个魁梧的音乐家不但会弹奏,还会湿吻。周遭没有人在看我们,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躺在他的身边。他拿起我的手,刺激我身上最敏感的部位,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象,积蓄了很久的情欲喷发出来,他是那么强壮,将我拽进一个欢乐的世界,于是最枯燥的生活立刻变得新鲜生动起来。他的爱他的身体就像一张细密的网笼罩着我,在几近窒息中我丢了我自己。

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快感只是几分钟,他走了,又化为泉水,让我独自面对饥饿和以后的日子。但刚才,真的很快乐。

我支撑起软得像棉花一样的高潮后的身体,回到住所,稍做休息后就带上钱出发了。

我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当脚都要走断了的时候,我看到有一辆车开过来,我拦下了,这辆车是到缙云县的。到目的地时,车主说以后来往县里还可以坐公共汽车,原来还有公共汽车。我感激地朝他道了谢,跳下了车。

一抬头,回龙庙这三个字扑入我的眼帘。庙中香烟袅袅,隐隐传来和尚唱诵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种声音,闻到这股味道,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对宗教我是一直排斥的,认为那是一种迷信,只有无知的人才会去相信。我从小就接受的教育,让我以为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神的,那是唯心主义,我学的是唯物主义。但是今天,一种没有缘由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似乎这孤寂的寺庙与我孤寂的心灵有某种默契,就像是惺惺相惜。

当我进入庙中跪倒在佛前的时候,突然泪如泉涌,似乎那雄伟的雕塑是我的亲人一般,用他那充满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可怜的孩子。

哭得伤心时,却见一个居士模样的中年女人一直在盯着我看,嘴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羞耻心让我收敛起眼泪,站起身低下头就准备逃离这个让我失态的地方。居士在我身后说:“你不愿与人说,就与佛说吧。”

我一愣,停下脚步,佛怎么能说话呢?不就是一尊尊泥塑吗?

居士的手指向一个方向:“佛已把他要说的都写下来了。”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我看到了一沓沓的经书。我想到从此以后就要长期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了,不如就拿几本经书回去,权当解解闷吧。与佛说话,总比与人说话轻松多了。

买了食物之后,我迫不及待地赶往我的家,那个宁静的地方。我不想看到太多的人,那些人只会让我产生想要逃离的欲望,每一张脸都是丑陋的、虚伪的、野蛮的。

当我搭乘了几辆不同类型的车子,又徒步走了很多很多路,回到我的家,卸下沉重的包袱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在我的背包里还带回来很多菜籽,我将会把它们播种到泥土里面去,看着它们成长,那么到那时,我就可以减少去远方购物的次数,甚至可以,永远都不去。

孤寂在半个月后彻底显现出来,我变得害怕起床,起床后只是一个人,而闭上眼睛,可以有很多人。

很多的男人,都很强悍。

在一条密林中,我孤独地行走着,脑子里闪出劫色两个字,他就出现了。容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浑身有着如同钢铁一般的肌肉。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被他劫持了。他那双大手,不需要太费劲,就将我全身的衣服有如拖把条一般撕碎。而他出现在我面前的,不仅仅是有着钢铁般质感的黝黑的肌肤,还有那代表雄性伟岸的骄傲的蛇一般的第二个躯干。那个躯干没有任何征兆地刺入我的躯体,在他疯狂的侵犯下,我发出母马一般的嘶叫。在我浑身颤抖时,他又将我翻转过来,压在泥土地上面,用他那钢铁般的手臂,抓牢我细瘦的大腿,一次次地将我刺死过去。

我虚脱般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这样的情形在我隐居后的生活里似乎变得越来越频繁,就像鸦片上了瘾,明知道是不好的,但一到那个点上,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坐起身,将放在床头的一杯白水一饮而尽,然后去卫生间,排去仅剩的一点点深黄色的尿液,其余的,都随着全身的毛孔,化为汗水蒸发了,只留下满身隐隐的异味。

有了白水的补充,我似乎又有了点体力。我回到床上,闭上眼睛,两手放在大腿间,翻身在床上。我等待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我知道,这次会出现很多,很多强悍的男人。

我依然没有走出密林,他们就出现了,一、二、三、四、五,一共有五个壮年男子。相貌不重要,我也不去关心这个,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一样的强大。

我流着惊恐的眼泪,躲避着他们的袭击。他们发出狰狞的狂笑,把我像小鸡一样拎起来,衣服从头到脚一把拉下,光闪闪的白身子就露出来了。一个男人扑了上来,紧接着第二个男人也扑了上来,高潮似乎马上就要来临。我赶紧停下动作,后面还有三个人,不能这么快就泄了。

我翻了一下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欲望退了回去。但是紧接着第三个男人就扑了上来,倒凤颠鸾,天昏地暗。我一泄如注。

这似乎就够了,剩下的两个男人该弃权了。我的地盘我做主,我说了算。

他们走了,我睡去了,但是睡得很浅,乱七八糟的梦做得我无比劳累,似乎比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还要累,累得我都害怕睡觉了。

我的脑子思索了一下正常的问题:虚则亢。中医里面是这样说的。难怪呢,我会越变越亢奋。这个现象令我沮丧和后悔。从5岁那年起,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获取身体上的快感,之后的排山倒海的内疚与悔恨总会出现,每当这时,我都以为不会有下次了。但是每次都有下次,下下次,周而复始。

身子轻得像棉花没有分量,脑袋却重得抬也抬不起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不仅仅是虚,还可能是病了,也许会死,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直到腐烂尸身的臭味把远方的人吸引过来。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嗖地坐了起来,我不要这样没有尊严地死去,虽然我活着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尊严,但是死后,我不能更加没有尊严。

我知道,我必须起床,给自己弄点吃的东西,先活下来,再想其他的事情。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寻另一种安宁的生活的,不是为了悲哀,更不是为了颓废,也绝对不是为了等死。

阳光照射进来,我满身的汗水已经蒸发掉了,剩下的是臭味,我嗅了嗅,想着先弄点吃的东西还是先洗个澡。我纠结在这个问题之中。最后我弄了点东西吃,然后去洗了一个澡。我要过正常的生活。

若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淫,则不随其生死相续。汝修三昧,本出尘劳。淫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如不断淫,必落魔道。

《楞严经》仿佛带电一般,从我的手中弹了出去,真相在这一瞬间展露,原来我身上发生的种种的种种的不幸都跟这个魔鬼有关。他在我5岁那年占有了我,然后控制我,为所欲为地占有我,为了让我更好地成为他的性奴,他把最糟糕的生活给了我。

纯属是打发寂寞,我把从回龙庙里带回的佛经看了个遍,越看头脑越清晰,在看到这最后一本的时候,犹如一道闪电贯穿我的整个脑袋——真相大白。邪淫是最损福报的,自己淫自己的身体,更是猥琐到了极点。所有的善神都远离了这个肮脏的躯体和灵魂,而淫魔啖精鬼,却永远驻进了我的身体里,与我合二为一。

如不断淫,必落魔道。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下品魔女。

我就是个最下贱的魔女。

我哭了,我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后悔。在往昔的日子里,吃饱喝足,脑子里就塞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5岁起,霉运就一直跟随着我。大病小病不断,学习成绩很差,专门吸引采花大盗。邪淫还招来不如意的眷侣,天天吵架,婆家人如狼似虎。曾经的堕胎以致在正常的婚姻生活里反倒没了子嗣。手淫的人人缘最差,胆小、孤僻,我竟然登峰造极到了远离人群,独自生活着的地步。不是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而是事态逼我进入了这样的生活,而主导者,依然是那个5岁时就与我融为一体的魔鬼。

在这一刻,我发誓要戒掉邪淫,开始新生活,因为我相信,戒掉了邪淫,运气一定会变好的。佛经上是这么说的。

我将我的毅力化作行动,每天早上起来,喝杯白开水,然后打坐、念佛号,重复看经书,再弄点简单的午饭吃一吃,出去散散步,弄弄菜园子,黄昏时再给自己准备些晚餐,吃了以后练练毛笔字,弹弹古筝。然后早早上床睡觉,平凡的一天就结束了。

自从我开始这样简单而正常的生活以来,心情变得格外宁静,我想,这就是好运气吧,好运气不在于名和利,而在于心的平和。每天,只要看到这些经书,我的情绪就会变得格外宁静,好像我天生就应该长在这里,跟这些经书待在一起似的。照着镜子,发现面容都有些改观,端庄、清秀了许多,特别是那双眼睛,有如深邃的湖泊中透出的光,安静、祥和。

以往不堪的陈旧的日子,就这样被我抛弃。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终老。

夏天容易风云突变,被南风追逐的乌云低低地掠过天空,大粒大粒的雨点像掷飞镖般地倾泻而下,打在我的窗玻璃上,寂静被一种恐怖急躁的声音赶走,我再也静不下来了,因为我看到了他,他从乌云里重新掉落到了我的身体里。

然而我已不想再被他操纵,我排斥他、鄙视他,跟他说我已不愿意再做他的性奴。他恼羞成怒了,我越是抗拒,他就越是想得到。我越来越脆弱,心里想着不能被他征服。但是寂寞和雨声帮助了他,它们都是帮凶,他终究还是得逞了。

我排斥他的时间太长了,一旦被他得到,他贪得无厌地要了我一次又一次,要干了我身体里的所有水分。

我知道,我功亏一篑了。

我想哭,却听到他扬声笑了起来。

这事就像吸食鸦片,会上瘾。

随着夜深,这种感觉尤其会强烈。虽然我努力了,然而他太强大了。他从我5岁时就控制了我,想要摆脱他,不是靠顿悟就可以的,更不是靠念几句佛经佛号就可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可以,想到一辈子都将成为魔鬼的性奴,我感到虽生犹死,那是无法言喻的绝望。我以为从此以后可以获得新生,却突然发现,这只是痴心妄想。

夜越来越深了,魔鬼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似乎他要惩罚我这些天来的躲避和背叛,要让我把这些日子来欠的债在一天里还清。白天他已经强暴了我多次,晚上还依然不肯放过我。

窗外,雨点重,雨脚密;窗内,除了我还有他,我满足着他,他吞噬着我。

门被敲得山响,我抖抖索索地从床上下来,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每下一格楼梯都得牢牢抓着扶手,整个人都虚弱得发抖。门敲得我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在这个杳无人迹的孤楼里,有谁还会来敲我的门呢?但是我的脑髓仿佛被抽干了,一点思维的能力都没有。

当我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大铁门打开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干练的乡下老太婆,看到我,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扶住门框,有气无力地问,“你是谁?”

当我得知这个老太婆原来是村干部来探望我时,我感到偌大的宇宙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处。我明明已经解脱了,怎么现在居然连一个乡下老太婆都可以来管我?

“我一个人住很好,以后你们都不要来探望我。”

我的话显然引起了老太婆的不满,先是一丝明显的不悦之情从她的脸上出现,然后就是一缕冷冷的眼光从我身上扫了一遍,“你一个女人家一个人住在这栋楼里面,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我们是要负责任的。”

我连跟她辩论的力气和耐心也没有,急于想上楼去躺着,刚才经过一番长途跋涉般地下楼,现在又站了这么一会儿,我早已累得要虚脱。

“现在你看到我好好的了?那你请回吧。”说完,我就要关门。

“哎哎,”老太婆边叫着边阻止我关门,“你照过镜子没?你的样子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说几句话还喘个不停,额头上都是冷汗。我让人送你去医院吧。”

“我没病。”我不耐烦地说。老太婆不让我关门,但我实在站不住了,转身挪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心脏氧气不足般怦怦乱跳。

老太婆也跟了进来,环顾一下四周,突然,她硬朗的表情开始柔和下来,可能是蜷缩在沙发上的我显得无比可怜和凄楚,引发了她的同情心。

“姑娘,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一个人住到这个地方来,但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么不爱护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搞得骨瘦如柴、青面獠牙的,实在是不应该。你还没吃早饭吧?”

早饭?我好多天都没吃过东西了。我摇摇头。

老太婆乡干部开始在客厅和厨房搜寻起来,她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点点米,是我在集市上买的还没吃完的,她开始为我烧火煮粥了。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仿佛看见儿时的母亲。好久没有过这种温暖了,一种说不清是感动或是悲伤的情感在我心中迸发,我不禁全身颤抖起来。

从厨房回到客厅的乡干部见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不行,我得赶紧让人送你去医院。”

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阿姨,我没病,就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啊?几天没吃东西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因何而颓废。自从我从佛经上找到我不幸命运的根源之后又无法戒除恶习,我开始自暴自弃,甚至于对最基本的吃饭的生存方式都感到一种隔膜,每天在痛苦中沉沦,在变态中找寻乐趣。可是这些,我怎么能开口对这个乡下的老女干部说呢?我开不了口,她也无法理解。我现在已成了一具空空的躯壳,只靠着魔鬼输送给我的毒汁苟延残喘地度日。

老太叹了一口气,“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凡事要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

可我就过不去了,怎么能彻底甩掉魔鬼呢?

“听说你死了老公,婆婆又把你赶出来了?”

我吃惊于这个老太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看来打探他人的隐私真的是人类的陋习。刚才对她的感激和感动一扫而光,我对这些世俗的东西越来越不耐烦,我只想她走,从我的眼前消失,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我想睡会儿。”

“喝了粥再睡。”老太说着就去了厨房。

我倒在沙发里,感到自己就像被文火煎熬一样已经到了最后该枯萎的时刻了。

一股股粥香往我鼻子里面钻,但我无力睁开眼睛,思绪随意游荡在我周围的空间里。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的声音让我像踩上了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定睛一看,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大碗熬好的白粥静静地躺在茶几上,用它诱人的味道献媚着我。

她走了?一股酸涩感出现在我的鼻子里,原来我是需要有真实的人的,而不是那个看不见的魔鬼,不是那些不会说话的花花草草,不是那些臆想出来的有灵魂的东西。

我看着那碗粥,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太过遥远。我有勇气喝下它吗?喝下它就要有勇气做个正常人,走出去,而不是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还能走得出去吗?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心中就涌起一股绝望的悲凉。

大米被熬好后的香味越来越汹涌地往我鼻子里钻,我捧起大碗,一口气喝了半碗。我的身体又有了力量,泪水在我的脸上幸福地流淌。原来生活如此简单,只要一碗白粥就可以,可以让你活下去。

粥很烫,让我的胸口盈满感动,我在这碗粥里找到了最原始的寄托。

夏天的山风吹动着我的一袭长裙,裙子是火红色的,似乎要跟阳光比试谁更热烈。我在山间疾走,走得那么快,好像为了证明我真的还活着,而不是梦幻。随处可见的野果子伸手可摘,都是绿色环保的,连洗都不用洗就可以塞进嘴巴里去吃。

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的顶端流下,山的顶端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我突然想顺着溪流的方向找寻源头,不知道会不会找到另外一个世外桃源。这个念头让我振奋,我一边走一边吃野果子,一边让火红的长裙永不停息地翩翩舞动,让它像一只燃烧着的火蝴蝶,发出属于青春的红晕来。走累了,就地坐下躺下,看着天空,蓝天白云美得就像假的一样,看久了,都怀疑起自己也是假的。

我走了一整天,山中的黄昏来得特别早,水的源头还没找到,天已经暗了。我若是现在还不打道回府,恐怕晚上就要滞留在山里了。可是已经走了那么久,却要无功而返,我有些不甘心。我想了有那么五分钟的时间,决定继续找寻水的源头。

山的坡度开始大起来了,长裙成了累赘,我果断地脱下裙子,把它系在腰间,反正也没人看见。我以为还要爬很久,却在不经意间到了山顶,山顶有个深潭,溪水就是从这里流下去的。

原来这就是源头,源头也就意味着无路可走。天已经黑了,我感到了冷,即使将长裙穿上,依然是冷。我没想到会在山间度过夜晚,所以也就没有带衣服。如果此时下山,天黑路滑,说不定一个失足,掉下山涧也难说。我只有等到第二天天明,才能够下山。一想到一整晚都得待在山顶,守着一潭冷得要命的潭水,我死的心都有了。一种新的无路可走的绝望跟我一开始登山时向往新生活的情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率性而为的结果总是出人意料。今天,就像我当初选择隐居一样,都是一念之间,一个念头可以影响生活的本质。

我坐在潭水边,抱紧自己。脑子里出现了丈夫在世时跟我两人的生活,天天争吵,互相指责,这段孽缘让夫妻间的磨合期变长。可就在我们慢慢适应对方,生活开始出现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苗头时,他却死了。之后我面临着无穷无尽的麻烦,我本该接受现实,却选择了逃避。我以为逃开人群就可以逃开烦恼,却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村干部及时来探望我,也许此时的我已经化为一具腐尸了。

我的手变得冰冷,我不知道该怎样抵抗初夏夜晚的寒凉,就像我不知道该怎样在隐居的生活里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就连夏天的夜晚都会这样冷,是我不曾想到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在这里待一个晚上,不能确保会不会被冻死;要么冒险下山,不能确保会不会被摔死。

天上的星星离我那么近,就像一个童话世界。我慢慢抛弃了绝望和恐惧,开始接受现实,去想办法。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一个凹坑。我起身折了些树枝,然后躲进这个凹坑里,把树枝挡在面前,就像为自己搭了一间小屋一样。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大鸟,躲在鸟巢中。我知道只要能睡着就好了,一觉醒来,可以看到阳光。

但是,魔鬼抢在睡意之前赶到了,他让我愤怒。在我喝下那碗白粥时我已经发过誓,我一定一定可以摆脱他的纠缠,他要耗尽我的每一分运气和精气,我就不会让他得逞。于是我一直一直念着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他果然胆怯了,在佛法的威力下无可奈何。

睡意终于在我和阿弥陀佛的召唤下来到,我进入了梦乡。但是我低估了魔鬼的威力,他竟然出现在了我的梦里,与我做着从儿时起就做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我可以抵御他的进攻,然而在梦里,我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在与他的纠缠中,时间一点一点地推进。山间的早晨来得很早,我醒了,他走了。昨夜梦中发生的事情那样清晰,凹坑里弥漫着魔鬼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即使他已经离去。梦境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不知所措,他怎么能随意出入我的梦乡呢?我的心在疑问中骤然裂成了碎片。我知道佛法也已经不管用了,正不压邪。

我把手放到脸颊上,让它印润着我汹涌的泪水。

山风吹拂着我用树枝做的窗帘,让它微微颤动。我拨开这扇窗帘,它轰然倒塌。我仿佛看到,他,那逝去的影子,又在山风中泛起。他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也就无孔不入。周边发出山风过处,树叶树枝发出的错落有致的声响,极其寂寞也极其凄美。

“你来了,我们好好聊聊吧。”越拒绝,越排斥,就越是惹恼他,不如跟他谈一谈,求他放过我。

他犹豫着坐到了我的对面,我突然发现他并不是恶霸、强盗、有性无情的,他也是可以交流的。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不然不会在我5岁的时候就要了我。但是,我们的关系是不正常的,我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请你离开我好吗?”

这句“在我5岁的时候就要了我”又惹怒了才平息下来的魔鬼,他向我伸出手来,他的手上带着一种来自外星球般的电流,马上令我心里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骚动和灼热。

我知道我又错了,我不敢让这种带有色彩的字眼出现,这会刺激到他,达不到我想要的目的。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魔鬼住在我的身体里,其实他是住在我的大脑里,只要把他从大脑中赶出去,就能彻底摆脱他。我呼地站起来,大声地对着山间喊着,“魔鬼,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不要做魔女。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我喊得热泪盈眶、声嘶力竭,我这种渴望生命的态度震摄到了魔鬼,他羞涩惭愧地离去了。

我平歇下来,惴惴不安地望着四周——他真的走了。我有点不敢相信,这就可以吗?能战胜魔鬼的不是佛祖,而是我自己,只要我自己够强大,就可以战胜他。

在这山顶,溪水穷尽的地方,我找到了摆脱魔鬼的办法。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与他在一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无法克制对我的欲望,就像我无法克制对他希冀般的排斥。他真的能够永远离去吗?

山顶,潭边,气氛宁静悠远。

他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了,我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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