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短篇小说)

2015-07-02 08:47老版
红豆 2015年7期

老版,原名张明红,男,汉族,公务员,供职于河池市东兰县人民政府。曾在地市级报刊发表过《住过小屋》《逝者如斯》《有过好名声》《老三弄的那些破事儿》和《眼》等中短篇小说。

我叫林志碧。这是我呱呱坠地时长辈给我定下的生命符号。我这样理解这个生命符号:做一个有志向的、心洁如玉的人。

在父辈中,我与三叔有着一种特殊的亲密关系。我读书的时候,三叔三娘最担心的是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们的两个女儿也受父母的影响,春来冬去,都给我缝衣纳鞋,一直送到我顺利走出岗城师范大学。

后来我参加工作了,三叔三娘开始为我的婚姻大事着急。开始我不当一回事儿,因为我已有西早姑娘了,只是在等候时机与他们提起。谁知过了一阵子,我就被三叔三娘请了过去。那天下午,他们特意杀了阉鸡、烧了腊肉,我和他们一家子一边吃着久违的丰盛晚餐一边聊。饭后不久,三叔三娘就把那几姐妹和满弟给支开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三叔三娘三个人。

在中堂香火台的正前方中间,是一张高脚八仙桌,左右各摆一张太师椅。天地君亲师位对着的香炉盆里,香火在袅袅向上升腾。我们西村老家人逢年过节或是举行特殊活动吃大餐之前,都会将整只热气腾腾的鸡鸭或是猪头皮之类的大菜摆到香火台上,然后点燃香纸,面对天地君亲师位,神情庄重,可出口亦可在内心许愿,再请列祖列宗提前享用。

三叔三娘一左一右在太师椅上端坐着,样子显得十分庄重严肃。我则坐在高脚八仙桌正前方饭桌的右半边,毕恭毕敬地等待两位老人开口。

“老大啊,你三娘有大事要讲。”三叔像主持人主持节目一样开口了。

“嗯,好的。”我向三叔点了点头,“三叔三娘,我听着,你们讲吧。”

“具体的,你就听你三娘讲吧!我烤酒去了。”三叔说完这话就起身走了。

三娘说:“寨上的简家有个姑娘叫简丹,她身高背大,种田田好,养猪猪成,养仔仔胖,是个好媳妇的料咧。”

简家的简丹姑娘我闻所未闻,更不知道她的高矮胖瘦了。三娘的开门见山让我联想到了隔山买羊:身高背大、种田田好、养猪猪成和养仔仔胖的简丹姑娘就像山坳里头我从未见过的羊子。

我说:“三娘,我可不想隔山买羊!”

三娘用一种惊愕的口吻说:“志碧啊,‘羊不同‘羊的。对待这个事,我们的眼光差不了——简家这只‘羊是只好‘羊啊!”

“我不想要简家的好‘羊!”

我差点暴跳起来,但又在闪念之间强忍着冷静了下来,硬逼着自己把已经上喉的声音给吞咽掉了。

三娘用心良苦地讲了大半夜,中心主题是家族里已经商量决定了,要安排我和简丹结为百年之好。这一决定大体有三个方面的问题和理由:其一,简丹身高背大,种田田好,养猪猪成,养仔仔胖;其二,简丹是独女,我到简家上门,就近安家,好与自家有个照应,满弟不孤单;其三,我读书这些年,三叔三娘出大力,我应该讲孝道,学会知恩图报。

三叔三娘育有四个儿女,但男孩子只有我满弟一人。想到将来三个女儿都要嫁人,他们身边就只有一个儿子了。打虎得需亲兄弟,满弟一人显得单了,为此三娘感到非常心酸。那晚,三娘连声叹气,说着说着就泪流不止了。她说她和三叔命苦需要借力添子,还说她和三叔已经请了大师翻书比对了八字,他们命中必须添加我为继子留在他们身边。还有,我与简丹姑娘的八字特别相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三娘说,这是上天的意思,希望我不要拒绝。三娘把“不要拒绝天意”的意思重复了好多次。

那天晚上我也成了泪人。我把可爱的西早姑娘搬了出来。我说我和西早姑娘今生有缘,我们已言定终身了,今世必须在一起。三娘说我们农村历来相信命运,没有缘分之说;只有相信命运才会福寿富贵。三娘又说,城里女人细皮嫩肉的,看不起农村,特别是西早姑娘的父母当官,你的父母是农民,这桩婚姻门不当户不对,肯定相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西早姑娘的父母同意你们成家,他们也绝对不会让你留在农村照顾我们的。你以后到城里去过日子,久了就自然与我们疏远了,我们就没有你这个继子了,你的满弟还有剩下的那些兄弟姐妹,也等于没有你这个大哥了。尽管我再三地解释和请求,三娘还是坚持她的死道理:八字相合,相信命运!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面前,我的头顶撞上了抉择的巨石:简丹和西早。前者是命运,是孝道;后者是缘分,是爱情。就在我要做出抉择的当口儿,我想起了村前那条蜿蜒的小河,我想起了记忆中畅游河里的一群又一群的小鱼儿。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与河中之鱼的命运竟是何等的相似!我生活在父辈的传统之河中,而他们站在封建的河岸,无法看到我身陷深深传统之河流淌出来的哀伤的眼泪。

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我没有想到西早在她的婚姻生活里依然还暗藏有我的空间。在她的心间,我好像只是一个出趟远门未归的爱人,而她始终就是闺房中夜灯下那个苦苦守望爱人归来的女人。在我四十岁生日的早晨,我收到了她发自城里的邮件。信封正面写着我的地址和我的名字,是她饱含深情的手迹。那清秀轻柔的笔画一下子在我的周身激起了一股股暖流。我想,是西早给我的生日祝福!于是,我摘下眼镜,打开了封口。西早的《承诺》立刻映入了我的眼帘:

天空对大地的承诺,是细雨的缠绵;

岁月对季节的承诺,是色彩的斑斓;

夜空对星星的承诺,是月色的剔透;

我今生对你的承诺,是日夜的思念。

站在屋子东边的窗口,我的双眼盈满了泪水,我的目光毅然投向了西早那个遥远的城市,我的思绪在《承诺》的牵引下飘回了岗城校园美好的时光。

西早是一个纯情阳光的女孩,她来自远方。那天,在岗城师范大学的那棵相思树下,阳光穿过树叶洒落在我们青春的躯体上,映照着我们青涩的脸庞,给人一种安逸温馨的感觉。我们这样开始了有始无终的故事。

“你的生命符号很少见。”我对西早说。

“西边的早晨啊,有这意思。”西早给我一个爽快的答案。

“为什么不叫西阳?”我与她开起了玩笑,“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

“当别人思考东方的时候,我在西边悄然崭露了头角。”西早说。

“剑走偏锋吗?”我在突兀之间向西早探问道。

西早告诉我:“对!剑走偏锋是我的风格。”

和西早聊天像在喝一剂清纯甜美的心灵鸡汤。西早天生的特质让我立即喜欢上她了。

就这样,我们在岗城师范大学的校园相识相知了。我们都是系里的写手,而她从不在乎作品能否获奖。西早说:“作品是抒发内心和记载历史的文字,它不可以用奖项来衡量。”

西早以她独特的见解拒绝受奖,但她不反对别人获得殊荣。我很钦佩西早这样的个性,她是一个不为荣誉所动的人。而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不拒绝我该拿的每一个奖项。

秋季学期,我服从组织分配,回到乡下一个偏远的山村校园当了孩子王。西早进了省里的重点中学,成了一名才华横溢的语文老师。我们似乎还走不出昔日象牙塔的梦想。我和西早的爱情故事,在那个偏远的山村校园与西早的城市之间,一份千山万水总是情的坚守仍在默默有序两相无猜地继续着……

简丹的家庭背景不好,父亲是个地主。合作社的时候,他们家的田地都充公入社另行调配,后来也是普通农户了。在家庭变故之后,她辍学了,只得以一个小学毕业生的身份离开了校园。当年,简丹听从了我三叔的安排,打起背包以一个农村正式劳动力的身份,和寨上的青年一路风雨兼程赶往千里之外的一个地方,为投身社会主义建设奉献青春。我还听说,那几年里简丹的手脚磨破了好多的血泡,肩膀磨掉了好多层皮,她流下了好多泪水,但一直没有哭出声来。当年的简丹在我们西村老家简直就是替父从军的“花木兰”。

我顺从了家族的决定,接纳了三叔三娘的好心好意,屈从了在劫难逃的命运:谁叫我是林氏家族的大哥呢?讲孝道,有志向,而且要心洁如玉,大哥必须率先垂范了。在三叔三娘的催促下,我和简丹按照约定俗成的方式结合了。我成了简氏的上门女婿,简丹成了林氏家族的大嫂。

我是过了学龄才进学校的学童,幸好我与我的启蒙老师没有擦肩而过。

那是一个非常巧合的早晨,我正在老家小学校旁边的田间劳作。那个时候的我满身泥浆通体汗味,而来回在学校操场边上那个年轻帅气的老师却身着一件白云一样洁净的衬衫,与之相配的又是一条黑色的裤子,黑白相间,整个人显得既庄重又特别有精神。不一会儿,只见他轻快地走到前台,操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调子向做完早操的学生们进行训话。我启蒙老师的语调抑扬顿挫余音绕梁。那些集中在操场上的学生似乎个个都在向我老师行上注目礼,那个场面鸦雀无声。我被眼前学校的场面吸引了,我停下了手中的钉耙专注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幼小的我立刻为自己立下了美好的志向:有朝一日,我也力争和那位老师一样,穿着一身干净利索的衣服,操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调子,优雅大方地面向全体师生做抑扬顿挫的训话!

我是一个有志向的人。从走上讲台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下了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精一行的决心,立志做一个有爱心、有学识、有成就的师者。学生病了,我给予贴心的照顾,同时安排其他同学轮流着照看。有学生吃穿遇到困难了,我带头勒紧裤带给予贴补,动员家庭经济条件稍好的学生帮帮忙,献献爱心。有的学生思想出现波动、影响学习了,我会非常着急,马上与他们进行恳谈,找出根源所在,然后像医生诊疗一样给他们逐一对症下药。我以实际行动让学生们感受了师爱。这些行动,不仅在师生之间建立了互信的关系,还增进了师生之间的情谊,也有利于培养同学之间互帮互助的良好品德。

我与学生交流的地点灵活多变,有时在办公室,有时在操场边。同样,我与他们的交流也不限形式,有时我找他们散步,有时和他们打打球。我尽量融入学生当中,以我的方式让学生走进老师的世界。从前在岗城师范大学练就的琴棋书画的技法,让我在培养学生的兴趣爱好方面派上了用场。我写剧本,教他们演戏;我演奏琴笛,教他们唱歌;我挥毫泼墨,教他们习画……被我的琴棋书画感染的还不只是学生呢。在我工作过的几所学校,不少同行也经常和我在一起相互切磋技艺,同时也增进了彼此之间的情谊。

有好多次,学校周边的村民邀请我去指导编排和演练节目,我因此结交了不少农民朋友。当年我创作和编排的小品《师生之间》、舞蹈《红色娘子军》和戏剧《批斗刘文彩》还被县里选中作为国庆节文艺晚会的必演节目。我的志向,我的执着,我的才艺,我的业绩,还有我的人缘,都让我在事业上一步步走向了成功。职业生涯中的第三个教师节来临之际,我被授予特级教师光荣称号,在当时全县同行中,我能获得这一特别荣誉可谓一枝独秀。我实现了人生追求多年的梦想。

我生育四个子女。在那些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艰苦岁月里,孩子们依然能够吃着五谷杂粮健康成长。他们个个结实有力,整天活蹦乱跳,事实证明当年三娘曾说的简丹“养仔仔胖”是一个正确的判断。

我对孩子们的未来寄予了厚望。孩子们的未来毕竟还非常遥远,厚望从何而起?因此,在为孩子确定生命符号方面,我动了不少的心思:对于孩子我有自己的心愿,同时也是为了给孩子一个鼓励,除了赋予一定文化内涵之外,我还让孩子们的生命符号蕴含一点时代的气息。我的孩子在族谱里是“儒”字辈。“儒”有“读书人,或是博识多闻的学者”之意,是一个颇具儒雅之风的好字;加上我刚刚经历过拨开乌云见蓝天的岁月,给孩子们确定生命符号的灵感呼之欲出。

大娃仔林儒升在辰时降生,正好是太阳升起之时。升,还有冉冉升起的意思,“升”与“儒”的组合:冉冉升起的读书人,或是冉冉升起的博识多闻的学者。

儒红,太阳升了东方红,具有顺达的必然之意。我的心愿就是深切地期盼他努力拼搏,通晓诗书,知事明理,将来事业红红火火,日子红红火火。

儒花,大地上的一株葵花。葵花向阳,做一个听从祖国召唤、爱国爱民、对社会有用的人。

儒娇,亦是一株葵花,阳光雨露之下,茁壮成长,娇柔可人。

这些年我除了教书,其他基本上就不会做了。这种境况还是令简丹多少有点遗憾。我懂得简丹的意思,以她的标准和期望,如果我除了奉享国禄,还会跑生意,那就好了。平心而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我不仅会跑“生意”,而且还跑得很大的。你看,几十年下来,我教的学生成千上万,他们或工或农或商,遍布各个领域,都在为国家和社会发挥着他们的聪明才智,都在奉献他们的青春年华。于公,我这还不算是桃李芬芳硕果累累吗?

那么,于私呢?我和简丹生育了两男两女,儒升、儒红和儒花通过努力都参加了工作,儒娇尚在读书,成绩还不错,我对她的前途也充满信心。我曾平心静气地开导简丹:“我就好像是木材老板,我和你这一辈子的生意已经做得蛮大了,我们已经锯成了四块上好的‘板子。除了儒娇在读中学尚未落实工作,另外三块都找到了他们的用武之地去施展才华了,而且全部奉享了国禄。”我的这番话让简丹豁然开朗,心里也踏实了起来。

我患上血癌有一些年头了。按照规定,当时我还有两年才退休。但是因为血病我必须离开讲台。将近一年来,我一直在老家和医院之间来回。治疗期间,在家人的照顾和医生的努力之下,我与病魔全力抗争。家人尽力了,医生也尽力了。单位的领导同事,三朋四友,都过来看望我,给我鼓励加油,可我的身体就是不争气。近段时间病情每况愈下,我的力气白花了,医生的努力同样无济于事。我终于明白了“无力回天”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感到时光如此迅速地飞逝。每当静下心来的时候,我如春风拂柳一般,梳理着自己几十年的如风往事。

病时正是深冬。在这个万物休整待蓄的季节,同步来临的似乎是我生命周期的一个轮回。上天选择在这个季节接纳我,大概是想印证“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个隐含的自然规律吧。一个人的灵魂真的还能转世再生吗?我们不是这世间的造物主,这其中的答案,我们自然无法知晓。

往事如风,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时不我待了,我必须回过神来考虑眼前的事情,与孩子们说说墓地的事,否则时间就错过了。因此,我必须打起精神,把最该安排的事安排好,把最该讲的话讲清楚,好让孩子们从我的叙述中明白他们父亲一生的答案。

其实三年前我就自顾自地选好了墓地。当时我只考虑四个字:有备无患。

我不相信风水学说,我选定墓地的灵感来自潜意识。在弥勒山远远的正对面,有三座明显相连的山峰,主峰两边各有一条溪水淙淙流下,就像神圣洁白的哈达,加上枝繁叶茂的林木,整个一幅高山流水郁郁葱葱的全景图。我的墓地就选定在主峰中间的小平台上。从村口正面看过去,主峰左右两旁同向顺延着两座齐腰的附峰,主峰与附峰形成了一种天然的组合,一眼望去,俨然一把四平八稳的太师椅。

你看,在那张太师椅上,我不仅可以满心舒适地坐着,还可以视野开阔,一览那个拥有百余户人家的村庄,我那个魂牵梦萦的心灵庄园。我还可以永远遥望我们村庄背后的弥勒山。栉风沐雨之中,那神奇的弥勒山必定会用它睿智的眼、仁慈的脸,还有它宽容的笑,告诉你这世间的一切……

病后的一天,当夕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在医院院子中央巧遇了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那是一棵有着大个子孕妇腰围那么粗那么壮的桂花树,那至少是大自然超过百年的杰作。围着那棵百年桂树宽大的底台,那里安放着三张可以靠背的长条休闲椅子。突然,我被眼前的百年桂树吸引,我的眼光瞬间停留在状如蘑菇云的树冠上,它是那么的茂盛那么的葱茏啊。当微风吹过来的时候,它那茂盛葱茏的枝叶也在上下做着轻轻的攒动,似乎在欢迎我这位贵宾的来访咧。闪念之中,我想我和眼前的百年桂树一定有过某种必然的交流。

我虔诚地问百年桂树:“树王,我无法想象,这么百年下来,您经历了多少风霜雪雨,经受了多少磨难,才长成今天如此茂盛如此葱茏的生命体貌。而同样是个活体,我距离百年还远着呢,眼看着就要西行远去了。这其中的要义说到底又在哪呢?请树王您给予点拨!”

百年桂树从容而镇定:“你错了,我们植物界没有思想。同样,我们也没有感知,所以,我们没有经历苦痛和经受磨难的概念。我们的生命只需要阳光、气候、水分和土壤,而你们人类在你们生命长河之中却抛弃不了贫贱富贵的思想,你们长年累月都在为贫贱而忧愁,为富贵而劳碌。还有,你们不分男女都在为你们喜怒哀乐的情感而活着,你们追求的是情投意合,把握的是缘分,繁情琐事太多了,所以你们人类常常会因为过多的思想和情感的负荷而拖累而病倒了……”

顷刻之间,在百年桂树面前,我被它那一番精辟独到的禅语震惊彻悟了,我犹如醍醐灌顶找到了一种难有的解脱。是的,我心中那个久违的关于生死轮回的困惑因此戛然而止了。

我猜想人们也许会质疑我与百年桂树那些奇特的对话。信不信由你了,但我说的确是真话,是一种心灵的诉说,是一种只有两者交感互化之后才可以心领神会的诉说啊。人世沧桑,人生却如白驹过隙。努力过,活过,一辈子也就往事如风,让它随风去吧!

责任编辑 卢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