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信息和承载意义的“城市天际线”
——传播学的进入与思考

2015-07-02 01:29殷晓蓉
关键词:天际线摩天大楼媒介

殷晓蓉

(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 上海 200433)

城市学研究

传播信息和承载意义的“城市天际线”
——传播学的进入与思考

殷晓蓉

(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 上海 200433)

“城市天际线”通常是指城市特定地点的高楼建筑群与天边相连而构成的整体景观。它为进入城市、身在城市、或在外关注城市的人带来视觉冲击,标示着人的力量与自然的力量的独特结合。从传播学角度审视这一城市现象,现代城市天际线的出现与摩天大楼的诞生相连,成为近代以来的贯穿实用主义精神象征性传播媒介,它汇聚了多种空间传播语言,延续着人类对于高度及其意义的向往和移情。城市天际线既是一种实物媒介,同时也通过各种各样的媒体得以呈现,获得丰富的社会意涵。

城市天际线;时代信息;象征性传播

“城市天际线”又称“城市天际轮廓线”,通常是指城市特定地点的高楼建筑群与天边相连而构成的整体景观。它为进入城市、身在城市、或在外关注城市的人带来视觉冲击,标示着人的力量与自然的力量的独特结合。

这一现象是建筑学的研究对象,是城市景观学的研究对象,也是探究城市史的重要部分。关于它的基本含义,考斯多夫(Spiro Kostof)在其《城市塑形:历史进程中的城市模式与意义》中说道:“天际轮廓线是城市的标志。它们是城市身份的速写,为城市繁荣提供了机遇。外形独特的高大地标逐一从城市中崛起,赞美歌颂着信心、力量和特殊的成就。这些地标聚焦城市的外形,同时突显城市的形象。其本身的呈现是设计的结果。”[1](P.296)以此为基础,我们可以概括出“城市天际线”的特点:城市身份的速写,城市繁荣的机遇,不同形状的高大地标逐一崛起,意味着城市的力量和潜力;通过聚焦城市“外形”而显示人的信心、力量和成就;作为“设计结果”的“自然空间”和“人为空间”的融合,等等。它们作为“城市天际线”的关键要素,将之与城市的其他高层或一般建筑与空间的关系区分开来。

城市天际线如何纳入传播学的视野?或者说,传播学在面对这一交织着各种内涵的城市现象时,该有怎样既跨学科、又具自身特点的思考?本文拟围绕贯穿实用精神的象征性传播、诉诸多种空间传播语言的独特景观、从媒介本身到借助媒介的呈现等方面对此进行讨论。

一、城市天际线:贯穿实用精神的象征性传播

传统意义上,“天际线”一词意指大地与天空的连接线,或是古代城镇主要地标建筑与天空融合的轮廓呈现。在现代语境中,采用“天际线”指涉地平线上的特定建筑整体,始于19世纪下半叶,直到19世纪末才得到普及;与之相关的是“摩天大楼”一词的使用和逐渐流行。相当程度上,摩天大楼本身、以摩天大楼为代表的建筑复合体、此类建筑复合体与天空的融合及其“进入”视觉传播的方式,共同催生了现代意义上的“城市天际线”。“正是这种新型建筑——或更准确地说,这种新型样式的建筑集群——强力重塑了城市形态与其自然背景的关系,以及城市所要传播和传递的信息。”[1](P.279)

1871年芝加哥的一场大火将大半个城市化为灰烬。幸存的水塔大厦使用大型石灰石材料,颇具哥特式的建筑风格。它是大火后唯一完整保留的建筑,是今日这座城市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也是“城市天际线”历史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这里之所以特别强调“水塔大厦”,并非是要突出展示单个建筑的命运,而是以此为过渡和转折点,关注城市天际线在传播“时代信息”方面的独特作用,即:实用性如何在取代传统社会纯粹象征意义的同时,成为工业精神的化身,并进而实现了新的象征性传播。

水塔大厦的建造以供水塔为目的,它曾发挥着引流、再造和利用密歇根湖水的功能。在构成上,以“塔类”为代表的高层建筑群一直是城市(或城镇)天际线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古代佛教的“七宝塔”到法国的埃菲尔铁塔,从中世纪的钟塔楼、哥特式教堂到始建于18世纪末的美国国会山庄的穹顶,形状和高度的使用目的都特别在于其象征意义。

水塔的尖顶逐渐取代教堂的尖顶,意味着世俗工业对于宗教天国的征服。与水塔相伴而生的还有火车站、酒店和市中心的商业摩天大楼复合体,后者在视觉传播效应上,构成了高低错落的“塔林”,以流畅的直线条为主体,穹顶式样则多用来点缀或构图,而穹顶本身也和其他高楼“塔林”一样,逐级具有多功能的实用特质。(图1)

图1 美国芝加哥:水塔大厦与现代摩天大楼构成的城市天际线

芝加哥大火之后,重建运动中孕育了建筑史中的新流派——芝加哥学派,这是一个与摩天大楼的诞生有着密切关联的流派。其革命性理念包括:将实用功能需求引入建筑,使装饰风格与自然背景融为一体,追求高大、力度与整体,追求完美的工程技术和直入云霄的视觉传播效果,等等。在材料上是以金属钢梁取代石头与砖块,由此减轻了需要承载的重量,为建筑向高处延伸奠定了基础;而整片大玻璃的运用,则突出了明快清晰、简洁立面的工业时代精神。

工业时代之前,村镇或人群集聚地并不缺少相对意义上的“高大建筑”,诸如古代的宝塔或铁塔、庙宇等都是独一无二的“地标”,但其高度的使用往往趋向于象征意义,或主要与王权和宗教有关,缺少日常生活的实用功能。作为中国传统建筑物,宝塔常常是“圣物”,供顶礼膜拜、扶正压邪和展示高大瑰丽之用:“宝塔五重,金刹高耸。洞房周匝,对户交窗,朱柱素壁,甚为佳丽。”*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胡统寺》,参见网络“百度百科”。(图2)西方中世纪的钟塔或教堂的尖顶与穹顶也基本不具居住、办公或购物娱乐等实用功能。而“摩天大楼则因其功能方面的回报而被条理分明地层层建造起来,象征性是它的一份‘红利’[bonus]。”[1](P.279)

图2 中国西安:塔高64.5米、塔身7层的大雁塔

摩天大楼的诞生和发展,体现了美国这一崛起的新大陆国家与老牌欧洲帝国的对峙,因此有“盖的不是大楼,而是价值观”之说。英国早在19世纪60年代初便建造了使用铁架与玻璃的“水晶宫”,法国也于19世纪80年代末修建了运用结构科学的埃菲尔铁塔。但继英国之后,欧洲国家先后限定摩天大楼的高度。对此,来自精英主义文化传统的解释是:伦敦、巴黎等地的天空带有与城市相匹配的优雅气质,摩天大楼及其联合体的巨大钢筋骨架直入横断天空,“粗鲁地破坏了”这种气质。

独立战争和南北战争之后,美国踏上快速发展的大道,工业产值一跃而居世界首位。摩天大楼迎合了这个国家勇往直前、俯瞰天下的勃勃雄心,也是其实用主义民族精神的绝妙彰显。芝加哥和纽约成为摩天大楼的建造中心,而随其城市地位的上升,纽约成为摩天大楼之都。其中,“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大楼”(206米)是世界上第一座高度超过200米的摩天大楼,也是第一座超过古埃及最大金字塔(即胡夫金字塔,146.5米)以及中世纪德国乌尔姆教堂塔楼(161米)的实用性建筑。很快,随着建筑高度的快速攀升,“渥尔华斯大楼”(241米)、“克莱斯勒大楼”(319米)以及超过了埃菲尔铁塔的“帝国大厦”(380米)等相继落成[2](PP.2-4),由高大建筑集群构成的天际线特别标示着这座城市金融经济和文化产业的主调。(图3)

图3 美国纽约:自由岛对岸的城市天际线

相比之下,欧洲国家“由于城市建设早在工业革命之前就已基本完成,并形成了与之相应的城市规划、建筑理论。深厚的文化底蕴,使得人们对传统城市风貌的保护意识十分强烈,从而导致了许多国家在很长的时间内,都运用‘建筑法规’来限制建筑物的高度。同时,第一次世界大战造成的破坏,也使整个欧洲缺少发展高层建筑的经济刺激。只是到了20世纪20年代前后,在德国的汉堡和杜塞尔多夫,才出现了一些体量较为高大的多层建筑。然而,当时最高的建筑也不过9层,而且,还建在远离传统街区的地方”。[2](P.4)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迎来了世界范围内高层建筑的兴盛期。纽约、芝加哥、巴黎、法兰克福、米兰、东京等国际大都市争先恐后,相继卷入,以特定集群形式出现的摩天大楼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城市天际线的主要标志。其中,1974年芝加哥希尔斯大厦的建成使“世界将它的垂直高度定格”于此:“人们关心的已不是纽约与芝加哥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们记住的是443米这个了不起的数字。”而巴黎1973年落成的曼恩·蒙帕奈斯大厦(229米)是当时“欧洲最高的建筑,充分说明了法国人对摩天大楼的把握,但同时也充分说明了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如何慎重地对待着自己的历史”。但许多人仍然耿耿于怀,认为这座大厦的耸立是对原有城市氛围的破坏,“这座过于现代的建筑破坏了巴黎建筑的古典美”[3](PP.182-183),典型如由卢浮宫、凡尔赛宫、爱丽舍宫等建筑所构成的城市天际线。(图4)

图4 法国巴黎:塞纳河畔由卢浮宫、凡尔赛宫等 传统建筑构成的城市天际线

与现代高层建筑相连的语词是实用、功能、效率、象征、标志等等;城市天际线以整体形式传播城市的这一类信息,包括城市的未来规划和发展。它意味着从封闭走向开放,从独立走向集群,走向节点和多层次。在许多国家,向空间扩展成为解决城市土地资源紧张的途径;而在城市总体规划中确定特殊区域,集中兴建摩天大楼,有利于协调高层建筑、空间组织及其各种功能之间的关系。城市天际线是这一实用功能的外在结果,汇聚成整体的表现方式促成了传播信息和承载意义的一体化。

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内地规划、设计和建造高层建筑的活动蓬勃兴起。一批批100米以上的高层建筑,崛起于沿海经济开放地区或决策发展的中心地带,如大城市广州、深圳、上海、北京、南京、天津、武汉等,也出现在经济活跃的中小城市。而在“建造国际大都市”的背景下,作为摩天大楼集群与天空之融合的“城市天际线”,更多地见于大城市或区域中心城市。上海虹桥开发区和陆家嘴中心区,北京金融街,深圳的地王大厦及周边建筑群,广州的珠江新城等,成为主导城市天际线的新型样态,也是城市重建、技术进步和国内外资金流向房地产的共同结果。城市空间制高点、城市的标志(或曰“地标”)连同城市天际线的变化,以独特的形式重构了城市与自然环境的关系,而城市所要传播和传递的信息也随之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二、城市天际线:多种空间传播语言的汇聚

现代城市天际线的出现与摩天大楼的诞生相连,而它之所以能够达到功能主义、实用主义和新的象征性的融合,是突破传播空间尺度的重要结果之一,包括空间实际尺度、空间视觉乃至感觉尺度,也是人类对于高度及其意义的向往和移情的延续。

人类自古以来就有不断征服高度的愿望,希望能够上达天际,登高远望:埃及金字塔、欧洲中世纪大教堂以及中国古代的庙宇宫殿,都是这种愿望的表达,高度的突破、意义的转换也与建筑材料和技术发展的水平紧密关联。“这些架空百尺的古代建筑,都与王权和宗教相关,并不是实用性的,而真正进入普通人生活的实用性的高层建筑,还是19世纪工业革命后才开始出现的。”[2](PP.2-3)

尺度是空间传播语言中的一个重要而微妙的组成部分。如果说摩天大楼是对空间尺度的质的突破,那么作为高楼大厦集群与天空融合的城市天际线,则通过空间传播语言造就了更为复杂的城市景观。它集中体现了人类建构空间和设计空间高度的能力,既完成了将城市拥挤有限的地面空间向上延伸的实用功能,也具有俯瞰天下的震撼力量。城市天际线改变了城市的空间尺度,改变了传统的街道、广场与周遭建筑之间的比例,也改变了人与环境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城市天际线在空间传播中的象征意义更多地来自集群效应,是城市人为空间与“自然”空间的相互融合——这里的“自然空间”显而易见地已经脱离纯粹的自然形态,是莱布尼茨的处于“关系”中的空间[4](P.480),也是康德的类似于赋予自在之物以秩序的“范畴”的空间[5](PP.325-326)。而就景观——无论是自然景观,还是人造景观或两者的结合——本身而言,文化地理学者科斯格洛夫(Denis Cosgrove)的观点是:“景观不是对象,而是人的意识形态中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察方式’。景观代表一种方式,在这种方式中,某一阶层的人通过它们与自然的假想关系,来象征自己以及他们周围的世界。”[6](P.15)

受“城市天际线”设计理念的影响和传播效应,城市的组织功能和空间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中既有经济利益的催化作用和新的设计思想的背景,也伴随着城市人感知与认识的接受、创造或重构。“一体化设计建造的‘高层建筑集群’接纳了更多的城市功能。由于它们规模十分庞大、形象突出,融入了城市交通和城市公共空间,所以这种高层建筑便成了名符其实的‘城市空间上的节点’。”[2](P.133)城市天际线的建筑群体部分,通常植根于在城市中作为选址结果的特定区域,那些集中建造或按规划逐一完工的楼宇,在其理想状态上,可以人为避免新建筑和传统城市景观间的冲突,设定不同区域的城市功能,协调城市交通和基础设施。纳入设计和规划中的楼宇群建设,融合集中了商场、酒店、办公、电影院等等,在外形上能够高效率地打造出新的城市形象。

在一体化设计的基础上构成的城市天际线,传播的是整体意义上的“空间语言”,甚至往往就是“传播者”意图之中的视觉效应,是“传播者”想要人们“观看”、“接受”或“认同”的东西。正因为城市天际线的效果来自于整体性,所以在传播学的一般“传送”意义上,轻易打破其内在纹理和规律,则有可能取得“传播者意图之外”的效果。上世纪80年代初,位于上海延安东路与四川中路交汇处的联谊大夏,曾被认为是“改写了上海没有超高层建筑的历史”,但又由于“对上海最负盛名的天际轮廓线的粗鲁楔入”而广受注目。“某种意义上,联谊大厦就如同1973年崛起于哈德逊河边的世界贸易大厦,后者固然以自己不可一世的体量和高度让世界更多地关注曼哈顿地区,但对曼哈顿地区已有的天际轮廓线和已有的历史也进行了一次毫不留情的抹消;而联谊大厦则以自己非常的‘密斯化’摧毁了外滩的天际轮廓线……”[3](PP.191-192、194)(图5)

图5 中国上海:延安路上的联谊大厦与老建筑构成的天际线

现代交通为城市天际线的空间传播提供了运动的元素。有趣的是,步行者的行为模式对于身边城市天际线的感觉除了仰视而得的渺小感之外,也会因此从仰视状态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语境,从而将其他感觉掺杂到对建筑群体的感知之中,而不再特别诉诸视觉的单一传播介质,包括在建筑之间的穿越感、触摸感、高层背面狭窄“一线天”下的阴冷感和开阔阳光地带下的温暖感,以及与历史建筑近距离“相遇”的各种复杂感觉,等等。

就“媒介是人体的延伸”而言,摩天大楼与电梯、电报、电话、现代传播手段等有着同样的诞生背景。现代交通在为“城市天际线”提供“观看”和“感觉”途径的同时,“已将曾为恒定的速度改变了,并且使人失去了这多维度的感觉体验。当我们以某个速度行驶时,我们很可能是在远离建筑,或是以更快的速度经过它们,或是在一个将我们除视觉外所有感觉隔绝开的封闭环境里……。”[7](P.631)这里的“封闭环境”典型如汽车,轮(游)船或飞机,后者不仅是指车厢、机舱、船舱等物理意义上的“封闭”,而且是除视觉之外的其他感觉与传播对象的“分离”,以及由此带来的思维之趋向于某个特定方向的运动。

在对城市天际线的“观看”行为中,运动非常明显地成为“信息”和“意义”传播的引导器。由高速公路进入城市是当代社会“领略”城市天际线的一个通常途径。城市天际线的出现和位移,往往有赖于人体本身及其载体的步调,载有人体的交通工具借助于速度的变化改变了人对于城市天际线这一传播对象的“阅读”。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在将人的“物理身体”从此处运往彼处的同时,引导着人之视觉的观看内容和观看节奏。某种程度上,也许正是因为环城、穿城、或平坦或蜿蜒、立交与起伏、高层建筑群体之由远至近的独特显现等原因,使得高速公路取代了工业时代利用蒸汽引擎的火车,成为“进入”城市的主要路径之一,也是城市天际线作为城市名片和形象传播的重要窗口。

与“运动”有着直接关联的空间传播语言是“距离”。西梅尔认为“事物的价值是由它与行动者之间的距离所决定的”[8](P.300),“传播在彼此之间的社会距离不断改变的个体之间发生”[9](P.130),与都市人摩肩接踵的物理空间距离形成对应的是现代都市人心理距离的遥远,这些思想在“飞行客”对于城市天际线的“空间传播语言”的解读中,有了至为深刻的表现。

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建筑理论家布莱恩·劳森以香港为例,描绘不同交通工具对于城市尺度和轮廓线的不同体验。他认为,这种戏剧性的城市体验无可比拟,其城市尺度只有乘坐直升机才能领略到,而香港这座城市的终端插入到了海港之中:“我会永远记得城市在底下旋转展开的神奇而又令人恐惧的方式。感觉上就像是你拥有这个地方。然后正如航空飞行的特点,你将着陆。在飞机驶入终点站的一段时间里,几乎看不到什么景色,你似乎是步行在另一个世界里,然后通过一个封闭的室内空间坐上出租车,去到你最终的目的地。令人吃惊的是,当出租车从老飞机场的底下穿出时,会发现所有的建筑高高在上,支配着你,这与你在飞机上获得的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后,当你在香港的大街上,从有空调的出租车中跨出来时,可以感觉到热、噪声和这个地方的气味,这些成了另外一种感受……”[7](PP.63-64)香港曾通过填海来扩展空间,立于扩展出的空间所建造的林林总总、“执手”可望的摩天大楼形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塔林”。(图6)在此,机场与市区相隔34公里,而旅行者所经历的距离由高至低,由远至近,由天上到地下,对城市轮廓天际线的感觉也就经历了巨大的落差,并处于变化和解构之中。对于“公共距离”、“社会距离”、“人际距离”、“心理距离”的轮番放大和缩小,也再次说明特定传播过程中“空间”之于人的意义,以及人对空间的意义赋予。

图6 中国香港:维多利亚港湾的城市天际线

三、城市天际线:从媒介本身到借助媒介的呈现

相比于口头传播、文字传播和图像传播,以及人际传播中的形体传播,城市天际线在最基本的含义上,属于实物传播。就将一般的建筑物、停车路牌、纪念碑、地界等实物都视为携带信息或承载意义的媒介而言,城市天际线亦是人们用来扩大自己传播能力的手段。

城市天际线凭借的不是一个或几个建筑载体,而是整体结构或相对集中的局部景观。在工业时代以及后工业时代的大背景下,这种结构和景观有时高耸入云,有时向宽处延伸,横排成势,多数情况下,高低错落,峰峦叠嶂。它们进入和诉诸人们的眼球,达到独特的视觉传播的效果。

自加拿大学者英尼斯(1894-1952)开始,传播学研究中有了将传播和历史文明连接起来、并由此对媒介进行基本区分的传统:即将形形色色的媒介大致归为时间性媒介或空间性媒介。前者指的是能够超越时间障碍的媒介,如石头、壁画、雕塑、纪念碑等,它们伫立或停留在特定的空间,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后者指的是能够突破空间障碍的媒介,如古代的烽火、号角,后来的报纸、广播、电视等大众传媒,用现代术语来说,它们是时效性强、易携带、波及面广的媒介。[10](PP.27-48)

作为传播的两个基本维度,时间和空间不仅各有偏重,而且可以互相借用和相互支撑。能够在空间相对久留的媒介是对不经意流走的时间的抵制,它可以拉住或放缓时间的脚步,并因此被称为“时间性媒介”。总体上,城市天际线属于“时间性媒介”,尽管其真正诞生有着如此鲜明的现代工业化的背景。那些层层叠起的高楼集群耐久,除了有意识的拆除炸毁之外,通常不可搬动,质量重,是建筑学和设计学的成果。它们和天空连为一体,“能以某种方式让时间留下痕迹,甚至度量时光的流逝,这样的场所常常对我们有一种安定的效果”。[7](P.34)

城市天际线借助建筑和自然的双重厚重形式突出城市本身,同时将城市的形象相对稳定地集中凝固下来。因此,它显而易见地履行着“对外”的职能:当人们驱车行驶在进入城市的高速公路时,从水路抵达城市的入口时,或是透过徐徐降落的飞机舷窗俯瞰城市的轮廓风貌时,这种“对外”的感觉尤其强烈。另一方面,城市天际线与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存在紧密的关联,它亦可说是“向心于内”的。它标志着城市的定位和发展前景,标志着“这里的”人对于城市的不同程度的参与和认同,也标志着以聚合成群的摩天大楼为成功象征之背后的种种冲突和调和。

传播学中的“空间”,既是传播活动发生的场地或背景,又与传播者构成一定的关系,在传播者心中唤起特定的意义,并进而产生“空间生产”的结果。在此,空间超越了背景,成为处于过程之中的实体性范畴。

建筑物的延伸与天空的结合点连接成线,这里的“延伸”是现实的存在,也包含想象的成分。城市天际线特别适合于远观,就像博物馆中的绘画,必须离开一定距离才看得真切一样;但与绘画欣赏方式不同的是,城市天际线的“观看”又尤需循序渐进,由远至近。特别是绵延的、高低错落的宽景式城市天际线,观看距离不同,画面和景色也就完全不同。在此意义上,“如何进入”成为城市天际线的传播渠道之一,也是作为媒介的城市天际线得以呈现的必要条件之一。

城市天际线中的“天空”更像是“天幕”,特定建筑集群的兴起和改变,是对自然空间的侵入、阻断和重新安排;有了空间的介入,建筑集群会显得壮观嵯峨,高不可攀,就像大自然的力量在人的创造物上的“附体”似的。许多与天空相关的自然因素也加入进来:无论是阳光雾(霾)影下的白天,璀璨灯光的夜晚,还是天空中的朝霞、夕阳、火烧云,雷与电等等,城市天际线促成了建筑与空间各自特征的瓦解,促成了它们纹路和机理的重组。(图7)

图7 中国上海:2013年雾霾中的陆家嘴城市天际线

“在现代社会,人们很难体验到没有被图像所影响的景观”[6](P.4),或者说,景观的呈现和“被看”越来越不能离开传播媒介。因此,对于城市天际线来说,就有了从媒介本身到借助媒介而呈现的转变和交融。或许可以说,就其作为一种独特的“景观”来说,它正是等待处理、等待被媒介“关照”的素材。当着艺术家在画布上将城市天际线的景观转化成图像时,就有了城市天际线的景观艺术,也就开始有了对于这一“人的造物”的再次创造。

城市天际线的现代媒介呈现,较早始于明信片——一种用来告知旅途信息,传达问候和分享特定空间的人与物、事与景之体验的媒介形态。旅游业“既满足刺激又满足安全感的需求。新的地方、人、活动和文化带来的刺激是无可置疑的,但是实际上的旅行者是买场所……纵观历史,空间和时间常常以一些特别的方式相联系着的。标志着时间并且表达着它的场所常常被视为有特别的感染力,甚至可能具有宗教的意义”。[7](P.35)

从绘画中发展而来的明信片,将艺术与印刷传播媒介的复制技术结合起来,将艺术与邮政通信传播结合起来。1926年,美国市政协会主席说道:“显而易见,美国每一个渴望成为大都市的市镇都想至少有一座摩天大楼,这座大楼可以出现在风景如画的明信片上,可以作为现代性和勇往直前的标志向远方传递。”[1](P.281)

撇开手绘明信片不谈,与印刷技术相连的明信片,相当程度上是借助摄影术而发展起来的。“摄影的发展导致了图像技术的巨大变化。照片再也不能像其他绘画一样被看作是指示某种抽象的和不可见的东西的符号了。至少有一个世纪,照片被认为是对看得见的物体表面的技术性复制,它反映的是纯粹的物体效果,与物体本身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照片不再隐藏不可见的东西。对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的视觉理论来说,在技术图像的世界里,不可见的意义和真理这类东西不复存在了。这样一来,图像是否参与思想与观念的交流就颇费争议了。”[11](PP.3-4)就此而言,与摄影相应的时代是形象复制的时代,而与之相应的文化是“复制的视觉文化”,城市天际线作为现代城市形象的典型表现,很快成为复制产品和邮政通信传播的对象。

如果不那么执著于“可见”和“不可见”、“明确的呈现”和“意义的含糊”的两分法,照片、明信片上的城市天际线亦有许多“可阅读之物”。就一般“旅游景观”的表现来说,“随着19世纪中叶技术的飞速发展,摄影走出了工作室,而进入到景观之中……。摄影技术从出现伊始,就被人们誉为捕捉现实的最终手段。到了维多利亚时代,摄影技术成为人们揭示遥远的异国景观现实的手段”。若说每一种新媒介都吸取了早些媒介形式的内容,那么“摄影的发展满足了对于画像和风景画的日益增长的需求”。[11](P.34)作为人造景观和自然景观的结合,城市天际线是一个有着丰富内涵的拍摄对象。光线、取景、角度、色彩等元素的处理,使摄影家眼中的城市天际线,成为外界对于该城市的印象基础,并通过对城市天际线的“凝固”和“定格”,呈现和表达全新的都市经验和感受——既是“创造者”的感受,也是“观看者”的感受。多方面的观照,定格和抽象,“主动凝视”或“被动地看”等等,既是“城市天际线”所代表的形象的渐次沉淀乃至“定型”的过程,也是影像传播借这一特殊对象催生思想和想象的过程。

随着传播媒介形态的发展,能够呈现、表达和“加工”城市天际线的“媒介家族”的成员越来越多。

城市天际线的媒介亦呈现了大叙事和日常生活的交织。城市天际线是城市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一城市形象和公众对于它的认知之间,往往存在着一个中介物,即由媒介构筑的“媒介景观”或“媒介事件”。现代社会,媒介在人对外界的感知和认同的过程中日益发挥重要的作用,以至于“媒介社会”、“媒介时代”、“媒介镜像”、“超级媒介”等语词已不显陌生。

因其背后强大的政府推动力、商业资本的介入以及浓厚的“思维工程”色彩设计,也因其最终形成物所附带的举足轻重的象征意义,城市天际线更容易成为影像媒体的呈现对象,是纪录片、宣传片、广告片以及各种类型的电影和视频中的背景或场景,与之相应的是它之作为城市重大活动或仪式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的作用。大众媒体和新媒体的相关报道在涉及一个城市、由城市所代表的国家、或由国家和城市承办的世界性重要活动时,城市天际线会成为宏大叙事的一部分:伴随着世界杯、奥斯卡颁奖、北京奥运会、伦敦奥运会、上海世博会等等的是屡屡出现的各种城市天际线。

借助于现代旅游业和休闲业,城市天际线可以具体化为“城市公共空间”;与楼宇和天空的交织为主体,城市天际线亦可以将广场、大道等公共空间融入在内,如上海浦东陆家嘴的滨江大道和东方明珠塔下的广场。此外,除了专业的建筑媒体,城市天际线较多地出现在色彩缤纷的时尚杂志、旅游杂志、生活杂志、时政综合、体育健身等杂志上,也会成为借助于声光电等媒介创造出新感觉的刺激物,亦即所谓大型户外实景“灯光秀”。单一或复合的传播媒介形态既可以是城市天际线直接组成部分(如建筑物上的巨大灯箱广告牌),又可以是城市天际线的摹本或复制品;既可以构成宏大叙事的组成部分,又通过作为个体生活模式的参照物,渗透其中或者陪衬着城市居民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

以上主要从传播学和相关学科入手,讨论城市天际线的几个有着相互联系的问题。一般而言,不同主调下有着不同的城市天际线,其中包含许多传播学应该关注或继续深入研究的方面,如,楼宇上同样成为天际线组成部分的商业广告传播和公益广告传播,建筑空间在与有形空间结合之外的向信息流动传播空间的转变,媒介对于城市天际线的表现、复制乃至后现代意义上的拟仿,以及这一随当代城市化运动愈发突出的现象中的视觉传播、空间媒介、形象再现、市民认同、集体记忆等问题,都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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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沈松华)

City Skyline: Communicating Information and Bearing Meanings——the Entry and Reflections of Communication

YIN Xiao-rong

(Journalism School,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Generally speaking, “city skyline” refers to the overall landscape constituted by the linkage between skyscrapers and the horizon in the specific location of the city. It brings people inside or outside the city with great visual impact, which marks the integration of forces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From the communication perspective, the emergence of modern city skyline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birth of skyscrapers, which becomes to be the communication medium of the pragmatic spiritual symbol. Moreover, it gathers several languages for space communication and continues the man’s pursuit and empathy for the highness and its meaning. In a word, city skyline is not only a material medium, but also is represented through various kinds of media so as to obtain rich social meanings.

City skyline; age information; symbolic communication

2014-10-1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大项目“西方城市进程中的人际传播”(11JJD860005)、上海市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西方城市传播理论探讨——传播学视野下的城市空间”(2012BXW001)的研究成果。

殷晓蓉(1955-),女,江苏东台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复旦大学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员。

G 206

A

1674-2338(2015)02-0113-08

10.3969/j.issn.1674-2338.2015.0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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