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建光
1998年11月23日傍晚,一名穷凶极恶的歹徒手持铁棒,将摩托车駕驶员阿林打死后,用铁丝、墙砖绑牢后拖入河中。几天后,这名歹徒用抢来的摩托车做起了载客生意,不料因车技太差发生了车祸后,趁机逃之夭夭。然后,他先后去各地打工,但每个地方都不敢多待,生怕血案会暴露。上海市青浦公安分局侦破专案组的民警咬住点滴线索,经过循迹追踪,在2004年12月31日,终将歹徒捉拿归案,使一起沉寂了六年的杀人血案大白于天下。
当年负责此案的陈功回忆说,破案的关键是一块被称作“鹤顶红”的鹤形玉器。为了这块玉器,他坚持寻找了六年,他为自己不曾放弃寻找的努力而感到自豪,因为,只有找到这块“鹤顶红”,才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在青浦,当时大多数人已经忘却了六年前发生的那桩故意杀人案件,但在青浦公安分局,成立的侦破专案组却始终没有解散。
陈功已经记不得自己去过多少收购古玩的地摊或是店家了,那张专门标识这些地摊和店家的地图上,有着数不清的圈圈点点。凡是在地摊和店家里,他常常装作是一个收藏者,在挑挑拣拣中寻机把话题巧妙地转到鹤形玉件上去,人家拿出来,他总要问还有没有再好的,最后也会挑上一两件。这些年下来,他几乎跑遍了青浦及与青浦相邻几个区的古玩市场,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始终都不曾得到有关“鹤顶红”的一点消息。
这天,他又拐进了远离青浦的一家古玩店。“哦,这里倒有几件墓葬品。”陈功走进店堂,就不禁自言自语起来。说实在的,在眼下的市场里,要买到不是赝品的古玩,倒并非一件易事。
店主闻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像这样懂行的人本来就不多,而在懂行的人中间,年轻人更少。因此,当陈功就其中的一件与他砍价时,他也爽快地接受了。当陈功还问他有没有好玉时,他就有点忘乎所以了,“你算是问对人了。不过呢,我倒要看看你识货不识货。”说着,伸手从胸口处掏出一块玉来。
陈功的眼睛顿时一亮,这是不是自己踏破铁鞋寻觅的那块“鹤顶红”呢?他再朝这位操一口外地口音的店主望了一眼:1.75米左右的身高,看上去尽管有点发福,并不瘦削,但六年来,一个人的体形有了变化,不是属于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么,眼前的这个店主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呢?
一去不回的车主
真冷!站在白华路旁的雅芳不时地举目朝路口张望,可那个该死的摩托车手始终都没有再露面。说是说那年暖冬,但若是在路上站上个把小时,还是会有一种被冻得够呛的感觉。
个把小时前,她驾着她的那辆木兰车在白华路上行驶,想不到横里窜出了一辆摩托车,她没来得及避让,就被撞倒在地了。上衣的肘部和裤子的膝盖处都磨破了,好在摩托车的车速还不算太快,否则恐怕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当时,那个摩托车手并没有下车,看上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踩油门溜之大吉,雅芳不得不死命地抓住了摩托车的龙头,拼命地叫了起来。见得路人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摩托车手顿时显出了一脸恐慌的神色。人一多,话也多,有人说让交警来解决,可小路上没有交警,因此就有人出了个主意,说是私了算了,赔点钱吧,反正没伤着人,说到底也就是赔钱的事情。那个摩托车手倒也干脆:“100元行不?”出言,竟是一口外地口音。100元,有人笑了起来:你想得出的!你看人家的车子也坏了,衣服也破了,被你撞了还算是白撞呢。“那你说个价。”那个摩托车手似乎急于摆脱纠缠。此时的雅芳哪里还有什么主张,一时间便开不了口。“少说也得500吧!”有人提议道。“行,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要不你跟我回去取。”摩托车主答应得爽快。可雅芳却断然拒绝了:“我不跟你去。”在这点上,她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那辆木兰车坏了,没法骑,就算能骑,怎么也跟不上摩托车的;如果搭上摩托车随他去呢,说不定半路上就被他甩下车了,到时候,一个女人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呢!“要不,我把摩托车押在你这里,我取了钱就来。”摩托车主的脑子转得快。见雅芳还有点犹豫,路人中倒有人替摩托车手说话了:“人家都把摩托车押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辆摩托车总不止500元吧?”想想也是,她点了点头,那个摩托车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溜烟地跑了。
可个把小时都过去了,那个摩托车手怎么还不来呢?开始时,雅芳还在安慰自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不见得为了赖掉500元,连自己的摩托车也不要了。但是,时间一长,她的信心就渐渐动摇了,她终于报了警。
处警民警陈功迅即赶来了。听雅芳一五一十地说了经过,陈功即刻断言道:“你不用再等了,这个人是不会来的。”
她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看来过于年轻的民警:你哪能晓得?青年民警陈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看看清爽啊,这是一辆无牌摩托车。我可以肯定,这不是这个人自己的车子。”
那么,谁是这辆摩托车的车主呢?
河面上的浮尸
仿佛急于表白他是这辆摩托车的车主,阿林终于出现了,然而,他是以尸体的形式浮现在嵩塘河河面上的。
此刻,嵩塘河周围已被严密地警戒起来了。嵩塘河地处华新镇,而华新镇与重固镇相邻,因此,由于警力不够,青年民警陈功就被调来担任警戒。由于是夜间,几只强光灯将河面照得一片雪亮,当尸体被打捞上岸时,只见得白乎乎的一堆。更加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是,尸体上还绕着几道铁丝,并吊着一大块墙砖,经到场的青浦公安分局刑侦支队技术室技术员的初步检查,被害人头部有被人击打过的几道裂口。后来,对尸体作了进一步的检验,被害人确实因被钝器打击头部致颅脑损伤而死亡。也就是说,谋杀在先,抛尸在后。死亡时间已在10天以上。
青浦警方即刻对失踪人员进行了比对,一条报失的信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是10多天前的一个深夜,重固镇某村的一户人家的窗子还透出了灯光,在夜寒中凝成了一片凄凉的光晕,面对着桌上已经没有一丝热气的菜肴,这户人家的主妇一脸愁容。她的丈夫阿林在工作之余用摩托车拉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平常都会赶回家里吃晚饭,可今天直到夜这么深了还不见他的人影,她不禁由焦急变成了担忧,其中,又夹杂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等等吧,再等等吧,她终于等不下去了,决计去报警了。
让她寒彻心肺的是当她直面一具浮尸,而又辨认出这真是自己的丈夫,所有心存侥幸的念头都破灭了,她当场就昏厥了过去。
尸源已经确证。根据另一处的调查,也证实了白华路上那辆被弃的“幸福125型”摩托车原为阿林所有。
侦破专案组迅速成立了,以案发地为中心,青浦警方展开了一系列的侦破工作。自警校毕业的民警陈功就在此时被调进了侦破专案组。
无名车主是凶手吗
虽然现在还不能断定在白华路上交通肇事的外地男子就是凶手,但是,至少他有重大嫌疑,否则,阿林的摩托车怎么会在他的手上呢?为什么在出了一次不大的交通事故后他又要弃车匆匆逃遁呢?
在侦破专案组同志们的推理下,陈功的眼前浮现了这样一幅惨烈的场景:
时近傍晚,一个外地男子叫住了在路边等待载客的阿林,说是要去凤溪,谈妥了价钱,阿林就让那个外地男子坐上了自己的摩托车。车至嵩塘河附近,天色已黑,可阿林并没有觉得危险已经在向自己逼近。果然,那个外地男子喊停了,阿林也就刹了车。按照载客的规矩,一般都是后座的乘客先下车。那个外地男子在下车时,装作不小心,把阿林的头盔掀了,没等阿林反应过来,就抄起铁管朝阿林的头部砸了下去。阿林毫无戒备,一下子就被打懵了,接着又挨了第二下、第三下……夜色深沉,四处无人,那个外地男子犹豫了一下,拖起阿林的尸体往河边挪。对他来说,这个计划早已经在脑子里预习过不止一次,那就是将尸体扔进河里。眼下,让他可以临时发挥的是,正好那里拆房,他找到了铁丝,找到了墙砖,然后就在河面上漾开了一片水纹……
为什么非要抢劫摩托车
抢劫摩托车的动机当然是为了钱财。凶手从外地来到青浦后,很有可能找不到工作,而身边已经没有钱,那么,怎么才能搞到钱呢?当他见到有很多摩托车手在载客,他就萌生了抢劫后再将摩托车变卖的歹念。于是,恶从胆边生,就实施了这个罪恶的计划。
那么,后来为什么还自己驾驶呢?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买这种来路不明的摩托车。可能正是因为卖不出去的缘故,使凶手感到了焦躁,就在这种情绪的困扰下,他驾车撞上了一辆木兰车。这个凶手是狡猾的,他知道,假如让交警来处理这場交通事故,那么,他所犯下的罪行势必要败露。所以,他假装愿意接受私了,当然,他是不可能拿出他答应人家的那笔钱的,他不过想借此金蝉脱壳而已。
“鹤顶红”有了线索
必须找到这个重大嫌疑人!
不过,根据木兰车主雅芳提供的“1.75米左右的身高,较瘦,操一口外地口音”的特征,这样的外来男子实在太多了,况且,这几年来,前来青浦打工的来沪务工人员流动十分频繁,要找到这个对象的难度可想而知。
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个难度,艰难的排摸并没有取得相应的效果。
那么,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呢?
又找了阿林的妻子,让她回忆阿林身边带有什么。她说,阿林身上应该有一块玉,作为护身符,阿林是一直挂在脖颈上的,其形状是一只白鹤,鹤顶上有一点红,故称“鹤顶红”。这是阿林家的一件传世之宝,一辈一辈传下来,即使再穷再没有钱,家里人也不肯变卖的。而在警方对阿林进行尸检时,并没有发现这块玉。
“鹤顶红”?陈功心里蓦然一动。在青浦,原来有过一个玉石雕刻厂,他的爷爷曾经是这家厂子里的工匠。依稀中,记得爷爷说过白鹤镇有三宝,其中一宝就是一块被称作“鹤顶红”的玉。说是宝,因为此玉通体洁白如雪,唯有鹤顶处见一点红。因为岁月交替,人事无常,这白鹤镇三宝后来都散失得不知去向了,就是这块“鹤顶红”,爷爷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亲眼见过。只因从小耳濡目染,陈功也渐渐喜好起玉器玉件,时间一长,便常常也能“慧眼独具”,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当然,侦破专案组也极其重视这个线索,可是,谁的心里都明白,要找到这块“鹤顶红”,无疑是去大海里捞针。
“假如凶手得到了这块玉,他会怎么处置呢?”在侦破例会上,刑侦支队长提出了这个问题。经过分析,观点渐渐趋于一致:从凶手作案目的来看,他并不是为了夺得这块玉,而是钱财,包括摩托车,这块玉可能只是他在作案过程中的偶尔发现,因此,可以断定,对于一个急需钱财的人来说,他是不可能保存在身边的,很有可能会出手变卖。变卖的处所,无非是专门收购古玩的地摊或是店家。尽管谁都坚信,只要找到这块“鹤顶红”,也就一定能够找到杀害阿林的凶手,可问题是,在偌大的范围里,怎么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地摊或是店家呢?“因此,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我们肯定会有一场持久战要打。”在作出具体部署后,刑侦支队长提醒了一句。
陈功和他的同事们开始了艰难而又漫长的搜寻……
“鹤顶红”的来历
眼下,陈功抑制了心中的惊喜,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店主递过来的这块玉,细细地鉴赏起来,突然间,他抬起头来,指着鹤顶上的那点红问了一句:“这一滴是人血吧?”店主果真大惊失色,仿佛证实了他的猜测。
然而,当店主被“请”进公安局,又“请”他谈谈犯过什么案子时,他却谈出了一个其他的案子一一
“我家乡有一帮人专盗古墓,原来都是走私出口的,后来这条路被堵了,于是,他们就经常把玉器、古钱之类送我这里来;再说,我有一些固定的客户,知道我心眼儿实,又有来路,也都喜欢上我这儿来。要说不该,我是不该收购这些赃物,可天地良心,我自己并没有去盗过什么古墓。”到最后,店主也没忘为自己辩解一番。
避重就轻!
“那么,这块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陈功拿着那块“鹤顶红”,单刀直入。
“哦,你说这块玉?”店主停顿了一下,“是我收购来的呀。”
“从谁的手里收购来的?”
“一个不认识的人。”
“而这个不认识的人已经被你谋害了,你说是不是?”
店主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我、我、我为什么要、要去杀人?不,与我没一点关系!”
“与谁有关系?”
“……”
“与你没有关系,那么,‘鹤顶红’怎么会到了你的手中呢?”
“对不起你了!”店主仰起头,却闭起了眼睛,喃喃地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述说了起来,“好几年前的一天,我的堂弟刁山来找我,说他在青浦待不下去了,问我借钱,要立刻就回老家去。我知道他平时的为人,游手好闲,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有一件活能干长的,因此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不想借钱给他,肉包子打狗一一有去没回。他当时很急,就从口袋里掏出这块玉来,说是这还值几个钱吧。我一看,好玉呀,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我还是说,值不了几个钱。说是这样说,我心里就觉得奇怪,他从哪弄来这么块好玉?再说,前些日子还开着摩托车来,这摩托车又是从哪弄来的?怕是犯了什么案子吧?这样一想,我就问他干吗在青浦待不下去了,他不耐烦了,说是你就甭刨根问底了,你给我一点路费就是了。就这样,我給了他500元钱,他不懂这块玉的价值,当时还欢天喜地的……”
店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来不像是谎言。
趁着苍茫的暮色,陈功和同行的侦查员正在接近刁山。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过个囫囵觉了。
先是紧急赶赴河南,与当地警方取得了联系。两地警方商量后,制订了详细的抓捕方案。为了防止打草惊蛇,由两地警员身着便服,驾驶一辆普通的小货车悄悄地开进了凶手所住的那个村庄。如果刁山在家,就迅速采取抓捕措施。然而,刁山偕妻子及两个儿子早已离开了老家,据说去了离青浦不远的江苏省苏州市,至于其他情况,不得而知。
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苏州,向苏州警方通报了详细的案情,旋即,在苏州全市展开了查找,几个小时后,终于锁定了目标。
那是苏州近郊的一个个体修车摊。此刻,一个摩托车手已将自己的摩托车支起,正招呼摊主前来修理。他没有意识到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已经到来。事情毕竟过去了整整六年,哪个还会记得!
六年中,他去广东、广西一带兜了一大圈,谁能想到他最终还是回到了离青浦近在咫尺的地方,住了下来,买了摩托车,就在这里载客呢?
突然间,他受到了猛力一击,脚下一软,即刻被人按倒在地。他一回头就想骂人,可一听见耳边响起的青浦口音,他哑然了……
当沉寂了六年的杀人大案终于大白于人间的时候,让陈功感慨不已的是,他和同事们当初的推理竟与案情毫无二致,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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