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花朵·川流

2015-06-19 17:45鲍尔吉·原野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孟浩然金子梯田

鲍尔吉·原野

引子

这几年出差,回来爱跟跑步的朋友说见闻。我一露面,这帮因流汗而皮肤发亮的跑步人就围过来。一天,跑步人散了,建国从树后跑过来,羞涩地——他65岁了,还羞涩呢——说:给你拿点东西。我说啥东西?他不好意思。我把东西从他衣服里掏出来——一个早年的铝饭盒,打开,里边是酱闷小土豆。我问送这干啥?建国说,求你个事儿。

他说老父亲99岁,今年9月10日过百岁生日,让我出差捎回点当地的水。我说飞机不让带水,他说你把水快递回来,他老父亲过生日那天用祖国各地的水浇一盆长寿花,吉利。他拿出一个防雨绸兜子,里面装十多个白色的小塑料瓶,瓶口系着两米多的渔线,瓶底黏了一个螺丝帽。他说有线在河里取水就方便了。建国是工厂退休工人,办事细致,我说妥了,你就等着祖国各地的水上你们家汇合吧,你们家就是水库。

万亩梨花

我见到好的地名比见到好的书名更羡慕,觉得人活在好地名里是一种幸福。神木、仙游、福鼎,这些地名多好。丰县也好,它是我今年出游第一站。繁体字的丰(豐)字上头站满麦穗,下面有豆撑腰,看着就富足。人来丰县,咸称其丰。丰子恺如果活着,肯定一年来一回。当年有人问他姓哪个feng,他答丰收的丰,对方不解。丰子恺说汇丰银行的丰,人始悟。子恺辛辣,天下哪有比丰收更丰的事情呢?

在江苏省丰县,我看到最丰美的景物是万亩梨花。入4月,我老家的凹地还有积雪,而大沙河畔的梨花园已成花海。如此宽广的大地,竟被梨花开满。枝头似雪,树下却青草离离,蜜蜂在枝头缭绕。梨树怀抱大,枝条平伸,把花开到别的树上了。花瓣在枝上奔跑,金色花蕊是它们的接力棒。在梨花下行走,走走就泄气了,梨园太大,走到太阳西沉也走不出梨花的天下。这个县宋楼镇的梨园有六百多棵百年梨树,最大的一棵梨树王胸径八十多厘米,每年挂果四千多斤,厉害吧。吉林省梨树县也未见有这么大的梨树,丰县有,丰字真没白叫。丰县果树面积五十多万亩,栽种红富士苹果二十八万亩,白酥梨十万亩,它是全国水果十强县。丰县的蔬菜种植面积达六十万亩,牛蒡、芦笋等果蔬已成为江苏省出口创汇产品,这个县完成了由粮食大县到果蔬大县的转变,丰!

县城有护城河,开挖于战国时期。我拿建国的小瓶取水,这些小瓶特好用,瓶底有螺丝帽,嗖地入水,咕嘟咕嘟灌满了。我拎上瓶子,拧盖。心想,丰县把战国时期的护城河水献给了建国他爸。

陕南行

我南行的第二站是陕西省汉阴县。这里的凤堰梯田最好看。清晨,梯田从白雾中露出曲线,柔和秀美,大地犹如盛满黄金稻穗的盘盏。苍鹭穿过梯田上方,飞到汉江边上。淡蓝的炊烟从村庄孤直升起,大地一片晶莹。

凤堰梯田位于秦巴山脉的凤凰山上,临汉江,连片面积达一万二千多亩。据记载,梯田于清代同治年间由长沙移民吴氏家族创建,集山、水、田、屋、村于一体,梯田在河流交汇处渐次升高,引山涧水从上而下自流灌溉。山坡上梯田罗布,有的坡几十级梯田,有的坡上千级梯田。水漫过上一级梯田的石头围沿,浸润稻秧,流到更下一级梯田,一直流下去。

梯田用石头围沿抱着金黄的稻子,如怀抱子孙。在崇山峻岭围垦万亩梯田需要多少石头啊?想象不出这里的先民肩扛石头垒田的情景,不知垒了多少年,这里无异于梯田的长城。而这一切的辛劳,只为了修田。人不来此地,不知耕地珍贵。世间万物,最珍贵的莫过于粮食。粮食哪里是用钱衡量的物品?在这里,粮食是天地大美的结晶,谁浪费粮食,谁不是人。

我在梯田的围沿上行走,若从天空看,我如走在玛雅彩石壁画上的一只蚂蚁。如果我会开飞机,会常常来凤堰梯田上空飞行,俯瞰这幅巨大的艺术品。说话间,几对苍鹭飞过梯田。好地方会有天使,这里的天使是高洁的苍鹭。它们展开灰色与黑色的翅膀,巡视如梦如幻的梯田。

在村里,见两个小孩做游戏。男孩用铲子垒泥成梯田,灌水,拿青草插秧。女孩挎小筐,在小梯田的水里假装摸螺蛳。我看了感动,问男孩姓什么?男孩说姓吴。女孩也抢着说姓吴。我手摸吴氏子孙的小脑袋,心想他们都是长沙府吴氏的后人。在此地姓吴让人羡慕,他们祖先是建造梯田的农家圣贤,连我都想改姓三天吴。

洋县离汉阴县不远,同属陕南。早上我在乡间跑步,灰白的水泥路分开竹林稻田。这里左手秦岭,右手巴山,汉江自西而东分开大山的南麓北麓。我看了半天,分不清哪座山姓秦,哪座山姓巴。松柏杂木分开山峦的深浅层次,雄浑莽苍。

过桥时,桥下流水清澈,鹅卵石像包在玻璃里,水声似更清脆。我想起忘带瓶了,跑回去取瓶,此时见到一对雪白的朱鹮掠空而过,飞得不高。它们翅膀的白羽透过阳光微微橘红,颈羽如流苏般随风飘逸。虽是一瞬,我看到朱鹦的颜面比一坨印泥还红,它长而弯的喙尖上还有一点红。我觉得相当幸运,四下看看,就我一个人,看到了两只朱鹦,这比包场还阔绰。

上世纪六十年代,前苏联境内最后一只朱鹮在哈桑湖灭绝。七十年代,朱鹦在朝鲜板门店消失。中国科学院刘荫增教授和他的团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于1981年5月在陕西省洋县姚家湾发现了当时世上仅存的两只野生朱鹮。三十多年来,朱鹦数量已增加到两千多只,野外生存范围涉及二市七县,面积达六千平方公里。

朱鹦多数生活在洋县,这意味着洋县的老百姓种粮种菜不使用化肥农药,保证朱鹦食物的存活。大凡如朱鹦这么脆弱的鸟类可以生存的地方,均可命名为人间天堂,这里的水质、植被、气候和民风一定臻于优胜。朱鹦真正是好山好水的代言人。

跑完,我在稻田里取一瓶水。这水养的黄鳝、泥鳅是朱鹦的食物,浇花肯定好。

明月照白塘

我出行的第四站是徐州的睢宁县。因为不认识“睢”字,查《辞海》得知这个县出土的汉画像石“牛耕图”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并印在门票上。1996年,文化部命名睢宁县为“儿童画之乡”,有一万五千多幅作品送往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展出,获金奖二百二十三次。

睢宁让我钟情的是白塘河湿地公园。想不到历史上战乱频仍,而今人口众多的徐州大地有一处湿地公园。

人们常把湿地归于人烟稀少的沼泽地,仿佛建是建不出来的。白塘湿地公园正是建出来的湿地,占地三点八平方公里,有水面一千多亩。这里有五处百亩林园——竹林园、柿林园、海棠园、山楂园、板栗园,还有梅花岛、桃花岛、樱花岛。登一座山即入一片林。我看到无边的山楂树站满山坡,心想这片山全归山楂了,春的白花和秋的红果是这座山的骄傲。以往没见过的海棠山和柿林山,这回都见到了。不同的树的姿态比建筑物更美,它们高低俯仰,疏密错落,塑造别样的景观,树们四季呈现变化的美,比呆板的房子更灵慧。树在风里飒飒,包藏花果,它们是微笑沉默的高士。

登山望水。水边聚集的仙鹤,如同白石铺设的岸。水鸟起飞,影子被微澜摇碎,树影模糊。

睢宁的睢,指睢水。以往十年九涝,把老百姓害苦了。如今湿地形成自然生态系统,水系安宁,为徐州大地储备一个清新吐纳的绿肺。在园区走,我发现游人大部分是农民,这让我很惊奇。人们太多时候看到农民在田边劳作,或在集市卖菜,仿佛那里才是他们站立的地方。在白塘湿地公园,质朴农人手抚柳枝向对岸伫望,拿手机与桃花合影,我觉得这才是国家图景。以往崔莺莺和张生观花赏月的风雅印记被我从脑中删除。国泰民安的宏愿从民安体现,此地可作见证。

夜游湿地,水面收纳了夜空白茫茫的光带,月亮愈发皎洁。走走看看,来到公园内的水月禅寺。这是一处方正简约的现代建筑,没有飞檐斗拱,体现大道至简的禅宗美学。清风徐来,水面澄净,树木亲密偎依,罗列至远方。我抛瓶取得白塘湿地之水。

金子奔跑

小时候,我在母亲的集邮册上看到三枚“世界文化名人”邮票,线描人物,古装,他们是屈原、关汉卿和汤显祖。我惊异,咱们这么大国家,世界文化名人才仨啊?后来向家属院小孩巡回展示这三位名人,丢了两枚,只剩汤显祖。

这一次来到浙江省的遂昌县,拜访了汤显祖纪念馆,馆内悬挂汤显祖画像,与邮票上一模一样,就差下方有个“中国人民邮政”了。

汤显祖是明代的伟大戏剧家,在遂昌出任五年县令,他笔下的《牡丹亭》诞生于遂昌。《牡丹亭》的戏文高蹈绝美,我疑心与这里的山水关涉,悲剧与美如筋与肉那样是长在一起的。

遂昌山水不小气,清秀蕴藏沉雄,或者说它在江南山水的架构里潜藏野性。千佛山,距县城三十公里,远看林木苍郁,走进去身旁悉为山泉,水流细小轻缓。可以状写此地山泉的形容词太少,所谓淙淙、潺潺均隔靴搔痒,水声比形容词更复杂与美妙,它不是一个音,而是复合的和声,如远又近、似轻还重。步行十余里,山泉始终迎送,或山瀑,或小潭,或山涧。我在潭里取水一瓶,坐石上闭目听水,听出水声之外还有鸟鸣,来自头顶。当辨识鸟语之单音节与多音节时,水声消失了。走上石阶,又闻水声。

遂昌有金矿。我们坐小火车进入矿里,参观了明代开采的矿洞。人在金矿的洞窟里行走,目光一定是贪婪的。我看同伴眼神,非但不贪婪,反而迷惘,他们谁也没在石壁上见到金子。行家说,肉眼看不到矿石里的金子。我想也是,人眼能在石头里看见金子,世界更乱了。我觉得金子会在矿石里看到我们——一帮肉眼凡胎的人且走且望。金子也猜出了我们想念金子的心情,在岩石里笑。

过去听说,金子藏在贫瘠的土地下面。我老家好几处金矿的地表啥都不长,大自然补偿给它们一些金脉。遂昌的金子会挑地方,长在青山绿水之间。这里的人说,金子的矿脉会在地底下奔跑。明明勘察到一处矿脉,过些天却没了。我在新疆和西伯利亚也听过这个传说,相信金子有这个能力,说走就走。要不怎么能叫金子呢?《牡丹亭》里曾有一折,说杜丽娘于花园里倚几而眠,梦中与柳梦梅相会,二人惊诧“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这如同说外地来的金子们相见,都眼熟。

遂昌拥有许多国家级的称号:中国竹炭之乡,中国菊米之乡,全国旅游标准化示范县等等,这里九山半水半分田,若要过得好,他们一定会爱手中的一切。在爱的心田里面,一切都是财富,这在汤显祖笔下表现得刻骨铭心。山水赋予人的,是心机之外的大智慧。

徒此揖清芬

诵唐诗宜来襄阳,这里留下李白、杜甫、白居易一大批著名诗人的足迹。《唐诗三百首》有二十七首涉及襄阳。读三国宜来襄阳,诸葛亮在这里十载躬耕,留下《隆中对》。学书法宜来襄阳,此地养育米芾,人称“米襄阳”。中国魅力城市的颁奖词说,这座城市“凭山之峻,据江之险,外揽山水之秀,内得人文之胜”。习家池、古隆中、米公祠等名胜古迹多达一千多处。

我来襄阳,没带唐诗,只带一双跑步鞋。襄阳有保存非常好的古城墙,在下面跑步十分高古。边跑边看城墙斑驳的砖石,包括箭镞的射痕,心生庄重。我不通晓历史,但我爱这里诞生的一位大诗人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李白这两句诗简直道出了我的心声。孟浩然诗歌恬淡、平缓、简易、深情,合到一起便造就大道风流。孟浩然爱写登高,我年轻时一度拼命背孟浩然的诗,登老家的南山背诵。如今我在襄阳,一面是古城墙,另一面是护城河,边跑步边回忆孟浩然的诗,算是默默献给襄阳的小礼物。整首的诗已背不下来,仍记一些句子:“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每次登高,看飞鸟在视野消失,我都会想起这两句诗。那小鸟在飞行中翻翻身子就变成小黑点,倏而,小黑点也没了,但心还沿着小鸟的轨迹寻找。“雪罢冰复开,春潭千丈绿。”写早春。“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写襄阳。“我家襄水上,遥隔楚云端。”也是写襄阳。《全唐诗》收录孟浩然诗二百多首,其中三十首写襄阳。

跑了一小时,记起这些诗句,倍感倾心。李白毫不掩饰对孟浩然的景仰,称“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而李白写孟浩然最著名的一首,当属“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鹿门山是孟浩然隐居处,距襄阳城南十五公里。在唐代,鹿门山与孟浩然一样有名,或因孟而获名。李白、杜甫、白居易、王昌龄均赴鹿门山拜访过孟浩然。登山时,我又想起他的几句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我辈是李杜等前辈登过此山几百年后又登此山的景仰者,是想从山水里看出孟浩然哪怕一点点影子的人。山峰叠翠,古木杂生。我看到绝非唐朝的鸟儿在树梢掠过,觉得听到了与孟浩然所闻相似的流水和鸟的悦鸣。我辈在孟浩然走过的山上行走,见一处风景,便引颈远望,想象孟浩然也这么望过。摸摸泥土,摸摸树,唐朝在哪里啊,孟夫子去了何方?我羡慕鹿门山的小鸟和小虫,它们虽不背孟浩然诗,但生活在这座孟浩然隐居十七年之久的山上,不白为虫鸟。

近黄昏,我辈吃完农家土菜下山了。我留在最后面,感到惆怅。这是潜意识作祟,因为没见到孟浩然。鹿门山虽无鹿,但涤除了孟浩然心中的尘泥,让他如此清新。那首全球华人尽知的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最能透露他心里的澄明。孟浩然懂得如何让诗与时光相搏而不溃败,他懂得平淡即是恒久。

一个城市有一座名山就够了,如鹿门山;有一位名人就够了,如孟浩然。襄阳还有汉江,有三国遗迹,有昭明台,有宋玉……这地方让人嫉妒。我带着从鹿门寺石井里取的水,也带着满心的艳羡下山。这里是取水的第六站。

望绿洲

人们说,在冰冷的塞上沙原,这里流水叮咚,河里长着鲜绿的水芹菜。人们说,盛夏的沙漠酷热难当,这里竟下起牛毛细雨。人们说,这里乌鸦不来、青蛙不叫、沙土垒墙不倒。这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大青沟。

大青沟位于我的祖籍——内蒙古的科左后旗境内。小时候回老家,所见皆为白茫茫的沙海。我和小孩摔跤,倒地身上一点儿土都没有,我还乐呢,说这地方多好,没土。是的,我老家土地少,耕地更少。小时候不知“没土”有多么沉痛。我的堂兄堂姐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因为他们的脚下没有土,只有沙漠。那时候,堂兄堂姐的脸上满是渴望,我不知他们在渴望什么。长大后,我才知堂兄堂姐渴望土地、雨水和绿洲。8月份,我回到老家——科左后旗的胡四台村。近暮,草原深绿,雾里钻出我堂兄朝克巴特尔的羊群,一只牧羊犬不必要地左右跳踉,仿佛它为羊群操碎了心。堂兄黑如檀木,眼白和牙齿如刷了白漆。他每天早上3点出发,晚7点回来,变成了非洲裔人。他的羊群加上养牛和种玉米,每年的收入可达十几万元,日子安稳了。

我在胡四台住了几天,坐朝克巴特尔的私家车和他们一起游览了大青沟。

科左后旗的草场,庄稼和防护林长势都好,但进入大青沟别有洞天。植被茂密,古朴如史前时期的绿洲。风景区实为两条沟,一条长十一公里的大青沟,另一条长十公里,名小青沟,两沟宽三百多米,深五十多米,我们在沟里步行十公里,犹如走入西双版纳的热带植物保护库。大青沟有七百多种植物,分成水曲柳、蒙古栎、大果榆三个植物群落。藤缠古木,苔藓侵衣,野花如同摇摆着向远方行走。朝克巴特尔对审美没有诉求,他不断弯腰捡野果和野菜,嘴里说“稠李,欧李,山葡萄,猴头,蕨菜,金针……”他的收获很快把提前准备好的布袋子装满了,眼睛充满笑意。我在小溪里取了最后一瓶水。

从沟里出来,登高远望,树的波涛从树梢翻滚而过,保护区面积达八千多公顷,打败了沙漠。朝克巴特尔说:“这里的黑蝴蝶有燕子那么大,飞起尾巴带两根飘带。”他这个说法在大青沟博物馆得到了验证,那是乌凤蝶。博物馆介绍,这里有梅花鹿、黑枕黄鹂等三十八种动物鸟类,黑蝴蝶等一百三十八种昆虫,天麻等二百多种珍贵中草药。这些动植物的存在,对茫茫科尔沁沙漠来说是奇迹,但大自然无奇迹可言,所有现象均由相互依存的因果关系所决定。人觉得怪,是由于他们与大自然越来越疏远。

晚上,我们在大青沟观看一场篝火演艺表演。在火光中,旋转飞扬的蒙古袍惊醒了夜色,安代舞的红绸如火苗一样飘动。在咚咚的舞步中,似有一群精灵从地下跑过,它们是花朵、蝴蝶和树木的信使。

结语

9月10日,我受邀去了建国的家。他老父亲身穿团花红衫陷入沙发,像弥勒佛一样笑。建国把我寄来的七瓶水冻在冰箱,化冻汇在大白碗里。我端详着透明的水,分不出它们的故乡来。建国搬来一盆长寿花,肉质叶子,四角形的小红花旋转着搭成了一个圆球,像挤着看老寿星长什么样子。老父亲端碗把水倒进花盆里,建国说:“这是祖国大地的水,浇灌长寿花,祝您越活越健康!”我说,“浇了这吉祥的水,还活一百岁。”

他爸耳聋,这句话却听到了,说:“我再活一百岁他们得累死。”建国和他媳妇笑着说,“我们愿意!”

原载《人民日报》2014年10月4日

责任编辑:子非

美术插图:丰子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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