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妈妈的话

星云大师

海峡两岸一刀两切，思念故乡是人之常情。1986年，两岸还没开放探亲，我不能去大陆，妈妈不能来台湾，我们要到第三地才能见面。经过特殊安排，终于在某一天，母子俩分别来到日本东京机场。

这种见面不能公开，如果被人照了像，说我在哪里跟大陆人见面，那是犯法的。我们装作不期而遇。我母亲由弟弟和弟媳陪同，快40年过去了，她已变成80多岁的老太婆了。

她朝我看，我也朝她看，没错，是母亲。我们没有拥抱，也没有痛哭，但搀扶她的弟媳妇竟然哭起来了。泪洒机场不好看哪，我就说：“不要哭，不能哭啊！”万一给人发现怎么得了。我看她努力忍住眼泪，自己竟然也湿了眼眶。我们默默走出机场，上车，直到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才开始讲话。

那真的是人间的悲剧：我母亲讲的话，我居然一句都听不懂。她讲地道的扬州话，已经离开她快40年的我都听不懂了。我后来甚至有个奇怪的念头：眼前这个妇人是不是我母亲啊？我母亲是这样吗？会不会有个人假冒我母亲，故意来骗我呢？

我的第一句话是叫她不要哭：“妈妈你坐好啊，路很远啊，累不累？”后来我们谈了我儿时的往事，我问：“当时你怎么会准许我出家？”她回答：“你小的时候，妈妈没有能力培养你，看得出你也是人才，将来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当时你师父要培养你读书，我想或许你会有前途……”我又看她一下，虽然老了很多，但没错，就是妈妈，我们才又回到儿时母子的感觉。

相隔快40年，最令我感慨的是，儿子听不懂妈妈的话，世间竟有这样的事？

摘自《台湾，请听我说》（华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