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另一头想起你

2015-06-19 11:29里则林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5年6期
关键词:纸筒零食聊天

里则林

15岁时,我站在楼道里,跟所有的小伙伴挥着手,送他们升入了初三。我要留下来,再读一年初二,但不是由我决定的。

老师对我说:“别人不交作业一次,扣5分,你每次不交作业,我只扣你0.5分,可你还是不及格。只能留级了。”说完忧愁地看向窗外。

又一年初二,我又被安排在靠近后门的放打扫工具的角落。我如去年般,开始了每天睡觉的生活。老师和我都以为,我又会将整个初二睡过去。

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冷清的角落忽然人潮涌动,热火朝天起来。我带着起床气正准备怒斥大清早就来拿工具搞卫生的同学,结果抬头一看,是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可怕的是,连胸也小,正在搬着桌椅和书本。

我毫无兴致地问她:“你怎么坐到这里来了?”她答:“我在前面太闹了,老师嫌我影响其他同学。”

我顿了顿,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打了个长哈欠说:“你别在我这闹,好好做人,争取早日回到前排知道吗?”她点点头。我马上又“砰”地一声,狠狠地砸在课桌上,倒头睡去。

只是谁也没料到,从此以后,我永远都能在上课期间随时听到小声而快速的叽喳细语,讨论的全是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从不间断,一度让我感觉全世界都是这女生的声音;下课时更经常被一阵阵狂妄的笑声惊醒。

这女生的声音又尖又细。我从客气地提醒她到破口大骂怒目而视,但她就是忍不住地要说话和聊天。面对这么一台聊天永动机,我甚至有时会有不知所措的委屈。

在一天放学时,我和老狗走在路上,我说:“狗哥,前面来了一个傻瓜,每天叽叽喳喳,搞得我觉都睡不了。”老狗说:“打他啊。”我:“女的。”老狗一听,停下脚步,点起一支烟,特别严肃地看着我说:“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你告诉我什么叫做男女平等,该教训时就得教训!”

我恍然大悟,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那天之后,我们班的角落经常能看到一个少女聊天聊着聊着,整个人突然往前一倒,然后惊愕地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少年。她椅子后背,全是我的脚印。过了几天之后,我发现她开始背着书包上课,为了减震。我抬起一脚蹬去,她也就停顿那么几秒,回头看看书包,然后继续跟身旁的人聊天,我看着天花板,感到很无助。

在又一个课间,我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我说我们一起下去买东西吃吧。看我第一次对她那么客气,她突然露了一点羞涩的表情,然后默默地站起来,跟我走出了教室。

走过阴暗的医务室楼道时,我忽然大喊一声:“弄死她!” 一瞬间两边涌出十几个人,无数个纸团飞向她,她愣在原地被砸得劈头盖脸,看得我兴高采烈哈哈大笑。

老狗抓着一个纸团飞向她,啪地一声,正好砸在脸上。

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她一反常态地没有还击,也没有说话。突然楼道变得安静起来。

她突然抬脚飞向老狗,老狗整个人摔了出去——老狗以强壮著称,五年级丢实心球比体育老师还远,初中以后还创造了校记录。打球时面对最激烈的碰撞,也从不倒下、从不动弹的他这一摔让我们叹为观止,全站在原地,张着嘴。

然后她从我身边走过,瞟了我一眼。这时才发现她眼睛是红的,满是委屈,我怔住了。她收回目光,低下头走了。而那个对视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我对老狗说:“其实她刚刚哭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啊。”老狗一句话都没说,估计还沉浸在那无法解释的一脚中。那天之后她得了一个外号叫“大力佼”,佼是她的名字,大力是因为她很大力。那天过后,我再也没欺负过她了,虽然还是经常会骂她,但她也敢还口了,因为她大概知道,我对她有歉疚之情。

有一天老狗开玩笑跟我说:“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啊。”那时我才15岁,但他对我说了35岁才会说的话。我呵呵傻笑着,想象着女朋友的画面,脑海里闪出的却是大力佼。

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她其实挺耐看的,有时候还挺可爱的,特别是她放着一大堆零食在抽屉里,接着打开抽屉告诉我:“看到没,这么多零食,你别偷吃!”我点点头,于是她的零食基本上都被我偷吃了。后来,我们之间聊天越来越频繁,有时突然沉默下来,我盯着她,她盯着我,我就尴尬地脸红了起来。

一段时间过后,连老狗也能看出来我喜欢上大力佼了。

又是一个放学的黄昏,我说:“狗哥,我喜欢一个女孩。”

老狗:“嗯,大力佼。”

我连忙红着脸手舞足蹈起来:“怎么可能。”

老狗又说:“喜欢她又不丢脸,而且你要去对她说,别对我说。”说完对我眯着眼坏笑。

在自习课上老狗的话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回响。大力佼忽然转过来,用手指弹我。我懒得理她。她又卷起一个纸筒假装喇叭,凑到我耳边问我:“你睡着了吗?”我还是一动不动。接着她“喂”了两声,然后我感觉到她转过来,仔细地观察着我。我依然不动。然后她又把纸筒凑过来,一字一句地对我说出了我毕生难忘的一句话:“我——喜——欢——你——”

我耳朵能感觉到从纸筒里传来的她的气息,我头脑空白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弹起来,声撕力竭地大喊一句:“哈哈哈哈哈,你居然喜欢我!”

同学们都被吓了一跳,转过来看着我们,大力佼还保持着用纸筒连接她嘴巴和我耳朵的状态中,于是空气就凝固了,大家瞬间就明白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失态了,行为太任性了。大力佼力气很大,她红着脸,没有说话,抓起一本书低着头追着我就开始打,一直打到我躲进男厕所。我们就这样早恋了。

那些日子里,我和大力佼时常放学后走在市中心的步行街,到处瞎逛。十五六岁时,其实没有人懂得爱是什么,但大家都以为自己懂。至于未来是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初中毕业后,爹娘决定把我送去海口上高中,因为他们希望我远离那时的环境,看能不能好好做人。

那个暑假,我们心里都像压着一块石头,却又像早已达成了默契,在那段日子里,决口不提将要分隔两地的事实。我们只是如往常一样和朋友们待在一起,欢度最后的时光。

临走前的一天晚上,我们站在路边,我假装潇洒地把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扳成两半,一人一半,我说:“这样日后我们就能相认了。”

她点了点头,把那半块玉放在手里,看着我,跟拍戏似的问我:“那以后我们怎么办。”我故作潇洒地说:“有电话啊。”她又问:“那怎么见面。”我又傻笑着说:“放假我就回来了啊。”

我们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最后我送她上了回家的车。我看着那辆黄色的的士,越走越远,眼睛就红了。

那天回到家,我沉默不语双眼通红,姐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毕竟还小。”

走那天,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都在路边哭着把我送走了。但我唯独没让她来。

在海南岛,我常常面朝大海,看着对岸。幻想时间飞逝,能早日放假,见到朋友和她。

但实际上,那年放寒假的时候,回到重庆,和大力佼见面,却是另一次更漫长的告别。

爸爸厌倦了漂泊,说人总是要回到故乡的,便决定举家回到广东。心中虽然很舍不得,但看着爸爸恳求的眼神,我就没再说什么。

我打电话告诉大力佼这个消息以后,她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回到海口,紧接而来的就是我的生日。我收到一大箱大力佼从重庆寄来的东西。上面写着:“要从下面打开”。于是我从下面把那个很重的纸箱剪开的瞬间,有几百颗糖果像水一样倾泻而下,哗啦啦落了一地。里面的信写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而我的初恋,莫名其妙地开始,也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就像这糖果一样,许多甜蜜倾泻而下,但却是仅此一次。之后许多年,我们再也没见过。

时光飞逝,大四时,我去了北京实习。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来看我,我们去了南锣鼓巷,喝着酒,听着不知道哪传来的一个沙哑声音,唱了一晚上不知名的情歌。

也不知从哪接入的话题,她跟我聊起了我的初恋,她说:“后来她经常去酒吧,她高中时交了一个男朋友,对她不好。再后来,你也知道,她考上了川外,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去年咪咪哥结婚的时候吧?那之后,她去了英国,在机场大哭着走的。”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和她心中的惶恐。我记得咪咪哥结婚那天,我在大圆桌的一角坐着,低头玩手机,忽然听到小伙伴们几声做作的咳嗽,我抬起头,猛然看见了她,我曾设想过再见到她时,她会是什么样的。那天她提着LV, 一身名牌,戴着一个名贵的女式表,多了一分女人味和几分成熟。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我忽然笑了,说:“你这傻瓜。”然后大家都笑了。我们两个人又尴尬地看向了别处。

那时我想,我们只是这样而已:没有过什么激烈的争吵,没有过三观不合,没有过性格不符,也无关物质,只是纯粹地能不能在一起。分开仅仅是因为那个年纪里,注定了没有结果和不了了之。

你去了英国,我却在世界的另一头想起了你,就像想起一个老朋友。时间带走了那些单纯日子,如今偶尔还会和朋友笑着谈起,只是早上再照镜子时,发现已是另外一张成熟的脸。

张泽林摘自《哲思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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