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瑶冉+黄秋
93岁高龄,不辞辛劳乘坐飞机往返于重庆和台北,张淑英是为了去看一个人,准确地说是去看一个名字,一个让她刻骨铭心77年的名字。一段尘封77年的往事也在张淑英的讲述下渐渐浮出水面。
阿妹,我会回来的
我是福州人,14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钟崇鑫。他是重庆荣昌安福镇人,那时从黄埔军校毕业已近4年,家里三代单传,母亲催促他早日成婚。
在他的下属家,我见到了他,175厘米左右,长得还算高大,不笑不说话。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军官,那么温柔善良。他问我会不会写字,我回答会写,他便拿出纸笔让我写。我写了福州地名洋头口3个字,他看了赞不绝口。后来回家,妈妈问我欢喜他不,我害羞地点点头。就这样,我们订婚了。
那一年旧历五月十九日,我们举行了婚礼。我爱赶时髦,知道有洋婚纱,可条件有限弄不到。不知道他从哪里帮我弄到了白色的长头纱,我高兴极了。
婚后,他把每个月的军饷都交给我,他对自己节约,对我却大方得很,我想买什么,他一律支持。他从不让我洗衣服,说军装太厚,不想我的手磨破。也不许我穿颜色艳丽的旗袍,不喜欢我化妆,他总是说:阿妹不化妆就很美了。
后来,崇鑫的部队调到南京下关,我和婆婆搬到江阴乡下,他每周回家探望我们一次。
1937年旧历七月初七,他一回家就说要去上海。我感觉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他很匆忙,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收拾换洗的衣物。我去车站送他,给他买了一件汗衫、一条内裤。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让他别走,却又说不出口。要发车了,他大步朝汽车走去,我不敢看他的背影,转过身去。突然,他跑上来从后面抱住我,我转脸一看,他流泪了,说:阿妹,我会回来的。
一辈子守在这里
崇鑫走后,我每天都心跳得厉害,不知前方战事如何。
1937年冬,我和崇鑫通了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升到259旅中校参谋主任,这意味他要上前线去打仗。他说现在请不到假,没办法回来看我,叫我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在这之前,他给我寄来好几封信,信中说我的表弟阵亡了,他的同乡也阵亡了,还说万一他牺牲了,我还年轻,让我不要委屈自己。通过这次电话后,我就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1938年春,我和婆婆回到了荣昌。从那时起,我每天夜里都要惊醒很多次,却总是梦不到他。
1944年,我终于辗转从军长的舅侄那里得到他的消息,信里这几句我到现在还记得:兄阵亡,无法函告,军座经常想起钟兄英明才干,至今耿耿于怀。看到信,我所有希望都破灭了。
第二年,婆婆病逝,我父母也跟弟弟去了台湾。他们想带我走,可我不愿意。崇鑫是重庆人,我这辈子都要守在这里。
后来,有很多人给我说媒,我都拒绝了。直到1949年,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第二任丈夫。他对我的好,慢慢抚平了我的伤痛。
可崇鑫是我的初恋,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他,知道他阵亡后,我一直想知道他的灵位放在哪里。1983年孩子们的父亲去世,5年后,我才把心愿告诉了3个孩子。1991年,我一个人去台湾找弟弟,拜托他打听消息。后来,我们在《淞沪抗战暨南京失守纪实》一书中查到这样一段:城外部队苦战3日,打到12月12日上午,259旅旅长易安华、参谋主任钟崇鑫和旅部直属部队官兵全部阵亡于雨花台阵地。
这时,找到他的灵位成为我最大的心愿。
终于找到你
在孩子们和志愿者的帮助下,终于在台北忠烈祠找到了他的牌位。志愿者还把崇鑫和我的照片合成在一起,送到我手上。拿到崇鑫和我的合照,我流泪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与他相见。
我要去台北看他,可孩子们和志愿者担心我在路途中有不测。我告诉他们,没有什么比见到他更重要的。如果我在去台湾的路上走了,带着我的骨灰去见他也行;就算是回来的路上走了,这辈子我也无憾了。
在台北忠烈祠,我看到了他,他的灵位在第一排右起第四个。我说:崇鑫啊,我来看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从此我们再也不分开。我看到崇鑫的牌位上方写着:万古流芳,忠义千秋。这句话是给他,给他的战友们的。我安心了,他在台北不孤单,有他的战友们陪着他。
在台湾这6天,我哪儿也没有去,只想去忠烈祠。第二天,我们又去了,能多看他一会儿是一会儿。离开台北前一天,我去跟他告别:我找到你了,可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也许,今后再也没有机会相见,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你说话了。
我和他之间没有说过一次我爱你,可我始终记得他的那句话:我会回来的。
余娟摘自《重庆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