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生
展雾
秋日的太阳,紫外线依旧浓烈,爽了神农顶,也燥了大九湖。经过一夜的低温冷却,清晨便热气腾腾,湿漉漉地升起,好大的雾啊!
大九湖的雾很柔,特有韧劲,罩住了湿地和树林,罩住了村庄和集镇,罩住了高原上的盆地。早早起床的游客,一群群,一队队钻了进去,歌声、笑声、嬉戏声、尖叫声,在雾里撞击,雾不裂不破,听得到声音,见不着人影。
大九湖的晨雾很轻,看得真真切切,抓不着一毫一分。走热了的游客,敞开衣襟,雾便钻了进来,贴着胸口,粘着肚皮。游客一路走,雾便一路钻,彼此不歇息不间断。人与大自然来了一场游戏,满湖的雾气居然塞不满游客的胸怀,压不弯游客的背脊,人是大自然的有力对手。人与大自然来了一次亲密,不只是肌肤与肌肤的接触,更是灵魂与灵魂的交融,人离不开大自然。
大九湖的雾很薄,湿漉漉的,晶莹剔透,掺不进一点杂色,悄无声息地滋润万物:难怪燕子垭的燕子轻盈敏捷,难怪神农谷的石峰四季俏丽,难怪十万大山色彩斑斓,难怪大九湖乡民的笑声清脆如铃。
好想掬一捧大九湖的晨雾,带给千里之外的亲戚朋友,奉给我天国的母亲。
秋草
湿漉漉的水草借着秋日的阳刚,顽强地褪去了成霜的白露。随着清风抖动着一夜的压迫,一宵的冰凉,一个季节的困乏,露出了饱经磨砺的颜色。它们不再是年轻时的嫩绿,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从叶尖开始,从叶茎开始。血脉里添上了黄元素,添上了红元素,褚红、酱红、深褐。成熟是秋天的标志,黄了、红了是成熟的颜色。成熟了的水草镶嵌在蓝天白云的倒影里,或一大片,或一角落,或一条线,极不规则,像油画写意,也像水粉素描。每圈一个部分,都有一份遐想;每看一个区域,就有一串故事。鹳鹤之恋,鸳鸯成对,白露戏水……秋草作见证,秋草可叙述。那藏在草丛里的野鸡野鸭,被游客的嬉闹惊醒,慌忙地振翅一飞,从游人的头顶蹿过,引起一阵惊叫,骚动之余,给人一阵狂喜。最诱人的还是野鸭的表演,可算得上憨态可掬:翅膀悠闲地舞动,脚掌踏在水面,画出一线大小不等的圆圈。游客欢呼雀跃,击掌叫绝。那野鸭很无礼貌,也不敬礼,也不应声,也不谢幕,径直钻进了草丛。
草是有生命的。生命会有始有终,有高潮有低谷,有绚丽有枯萎。大九湖的草度过秋天的华丽,必将静静地老去。它们保持微笑,凋敝在湿漉漉的雾里,枯萎在脆生生的冰中,留下的蓬头垢面掩护鸟窝越冬。它们的生命没有终结,把一切贡献给大九湖,贡献给需要它的大自然。
萝卜
深秋,大九湖的田地里只有萝卜在等待农民收获。
一个个地赤裸着身躯,洁白丰腴。秋风秋雨秋霜,秋氏三姊妹忙碌了一宵,为它们洗头理叶,不再是长发披肩,不再是大分三七,而是浅浅的齐齐的平顶,涂上了暮秋的老色。
它们展示练了一辈子的军姿,雄壮的方阵,站在大山下那一丘丘田地里。
它们秀出了挺拔的身材,整齐的队伍,躺在泥泞的田埂上,躺在疙瘩未散的冻土里。
萝卜,大九湖十月的一道风景。
它们坦然,昂着头说:这是真实的,是人的力量,大自然的造化,不是它们自己。所以,要尽情地展示,吸引住喜欢它们的客人。
萝卜可以入药——《本草纲目》上早有记载。“萝卜上了街,药铺不用开”,这萝卜的功效,民间亦有传说。
大九湖的萝卜,特定的土质,特殊的气候,特别的栽培,半截入土,半截在外;湖边的山风吹,秋阳燥,晨雾浸。孕育特别的口感,特别的营养。
大九湖的萝卜,白白胖胖,长约尺余,个大产量高,一亩产出八九吨,远销三个省,收益大几千。成就乡民的富足,成就乡民的笑声。
大九湖的萝卜,取名别致——水晶萝卜。
湖水
一个与湖水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漏斗,一个旷世惊奇的自然现象——地漏。
社会解释不了自然,于是诞生盘古,并有了天地分离之说。混沌初开,精气上升,天生九重,天堂居上;而浊气下沉,地分几层?可能是十八,地狱垫底。那么,雨水从天上落到地面,地下几层咋办?大九湖说:有漏斗。
一辈子,第一次听说漏斗,第一次见到地漏,均在大九湖。
上天扔下一口带洞的锅,扔在大九湖的湖边,与山坡相连。锅口面积有几亩或几十亩,锅里常常烹煮佳肴,大气汤汤,弄不好溢出了一圈油水,黑糊糊粘着鞋根。汤一边煮一边被盛上了宴席,所剩不多时,几棵来自原始森林的树木,泡在汤里,像是鸡肋,等待下次。
这便是大九湖的绝作——地漏。
神奇的大九湖,四周高山环绕,近4000平方公里的盆湖,两千多年的历史,居然没有一次洪灾泛滥。
大九湖之水,经六十七个漏斗,不知穿地了多少层,汇集于溶洞,汇成了河流——堵河,形成了一千七百米之下的汉江源头。
就凭这漏斗,流走了多少咆哮着的暴雨山洪,流走了多少柔情般的碧水涟漪。那流走的是时光,二十多个世纪的长河,滚动着风霜雨雪、阴晴圆缺、春夏秋冬、虎啸猿啼。
那流走的是历史,青石板上的苔藓书写着陈旧的故事,神农采药、薛刚屯兵、朝野更替、桑田沧海。
那流走的是人生,大九湖的水面倒映着乡民的快乐,婚丧嫁娶、呱呱坠地、红榜高中、楼房林立。
深秋的大九湖,水少了,剩下九面镜子,照着天,照着山,照着人间。
涛声
是大九湖的歌声聊狂了大树,还是大树的吼叫撼动了大山!
远远地,远远地就能发现。
就那棵,山崖口的那棵松树,高大的,鹤立鸡群的千年古树。
是它带的头,带头吼叫。远远地看见它,摆动着长脖子上稀疏的头发,摇动着高大的身躯,舞动着长短不一的衣袖,拍着巴掌,拼命地吼叫。
呜呜呜,它的吼叫只有山才听得清楚;呜呜呜,它的吼叫只有树才听得明白。
很快,树整齐地加入了行动。大山舞了起来,一条巨蟒在半空中游动,彩色的鳞甲放射出橙黄蓝绿的光芒,若隐若现,或强或弱,神秘而震撼。如果不是神农氏的后人,一定以为此地该为神“龙”架了。
此刻的大九湖自知脱不了干系,浊浪排空,前后相随,“啪啪啪”“呼呼呼”,一浪盖过一浪,一阵高过一阵,与吼声呼应,与山影随形,好一派山水合一的奇观。
很快,吼叫填满了山谷,声波撞击,排山倒海,神农谷裂开了缺口,直上神农顶,冲击九重天。
云开始有了变化:一朵又一朵地集结,一层又一层地加厚,一群又一群地飘移。
大九湖的村民手搭凉棚望了望:云走东,雨落空。放心上山,去山顶上听涛声!
大九湖的涛声是圣湖相伴神山的吟唱,宁静雄浑绵长;是浪花与树枝共舞的婆娑,优柔婉约情深;是人世间劳工号子催绿大自然,高亢激越嘹亮;是风和云的携手移动,整齐飘逸喜悦。
大九湖的涛声是神农氏留下的叮嘱,从古老的时代飘来,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从神秘的苍穹飘来。
大九湖的涛声是大自然物种的合奏,来自树的绿叶,来自花的芳蕊,来自草尖上晶莹的露珠;来自鸟的飞翔,来自虫的破茧,来自野兽的狂奔与撕咬。
大九湖的涛声是劳动的歌声,飞出农舍的瓦缝,飞出绿油油的稻行,飞出人的扬鞭与牛羊的欢唱。
大九湖的涛声,松的气势,藤的情韵。
责任编辑:黄艳秋endprint